19 ☆、我以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1)

一個周以後,主治醫生簽下出院醫囑。

有穿白色襯衣正裝我從未見到過的廖長寧的助理替我結清醫藥費,并将車子停在了門口送我回學校。我住院期間曾經忍不住給他打過兩次電話,均是顧雁遲替他接通,他口氣官方的敷衍我,“長寧在忙,暫時不方便接聽。”

我無法揣測他究竟是何用意,心亂如麻。

從醫院路口轉出,放眼望去,是大得讓人彷徨找不着北的雙向十車道大馬路。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B市于我,都只是大千世界中一座毫無歸屬感的城市而已,如今這種孤獨感愈發強盛。

我又給廖長寧打電話。

意料之中的無人接聽。

我咬着右手食指的第二個指節坐在冷氣開的十足的後排座位,沒出息的幾乎忍不住又要哭出來。一直以來,他給予我的都是那種站在懸崖邊即将墜落的幸福感,那種心酸而溫暖的感覺讓我迷茫又徘徊,我終于下定決心向前走的時候,他卻決絕的轉身。

回到學校,開始上課。

課間能聽到同學議論起廖家的八卦,網絡傳媒時代的信息傳播幾乎是以光速進行。

廖長安之前無牌酒駕尋釁滋事等新聞更是坐實了他在公衆心中無惡不作仗勢欺人的惡少形象,輿論導向幾乎是一邊倒的情況下,廖長安的母親李柔筠出現在大衆面前。

我看到鏡頭交錯之間她一閃而過的身影,美麗、纖細、優雅、戴一副遮住半張臉的墨鏡露出白皙下巴尖,即使整個世界都在口誅筆伐,她仍舊堅持讓律師做無罪辯護,從未示弱。

《公關關系學》的課上的老師拿時下輿論熱點事件做案例,說這是一場徹底失敗的危機公關。《戰國策》中有《觸龍說趙太後》篇,“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如果李柔筠一開始能采取另外一種方式,面對媒體主動低頭認錯,事态或許不會演變到現在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而她的大量言行都一直想要左右輿論,影響判決。

廖長安案件的新聞發言人張月齡站在鏡頭前侃侃而談,态度強硬,高調回複記者發問,幾乎是站在了整個輿論的對立面。

言多必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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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起她的名字曾經出現在廖長寧的口中,他們之間的交易早就開始。

我才隐約懂得廖長寧一開始就沒打算坐視不理,這個布局本就是他一手促成,致命一擊,完美無缺。他說,凡事十分滿,他便要做到十二分,這樣才能确保萬無一失。至此,所有人都認為廖長安罪證确鑿十惡不赦,任何辯護和歇斯底裏都會被認作是負隅頑抗逃脫罪責,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廖家江山奪嫡大幕緩緩拉開,他已經占盡上風。

或許,像顧雁遲所說,他真的很忙,忙到無暇撥冗與我通個電話。

我的情緒無處宣洩,心歸無處。

我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

初秋的天氣總是陰霾,綿綿細雨下不停,每天早晨五點,我準時起床上早課,晚上泡圖書館一直到老館長下班回家,然後沿着高高的階梯一路走下來到學校的塑膠操場跑得筋疲力盡才回宿舍。身體微創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我心中卻好像被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無論怎麽試圖充實都是空蕩蕩的。

我終于忍不住。

某天下午沒課,我乘地鐵來到遠達科技辦公大樓。從西北到東南,穿越一座城的距離,站在熙熙攘攘的地鐵車廂,用耳機聽楊千嬅《愛人》,聽到那句,壞了千萬盞燈,燒光每段眼神,只發現和你衣不稱身。

我站在馬路上仰頭看這座高三十層的大廈,大廈灰色的現代建築襯着傍晚天邊錦色無邊的火燒雲,美得不能置信。

大門廣場巨大的大理石上嵌刻銀灰色的金屬字樣:遠達科技。我很早就開始留意廖長寧的事業,幾乎細讀過財經版上所有關遠達科技和廖氏集團的消息。

八年前,這裏只是一片不毛之地,廖長寧在這裏建造了一個王國。

我站太久,保安的眼光已經頻頻望過來。

在這些方面,我一直都有奇怪的的羞恥感,略微感到窘迫,正想避開。運氣竟然不錯,我身邊滑過一臺白色的德國車,顧雁遲在駕駛位打開車窗招呼我,“翹翹,上來。”

我毫不遲疑的拉開車門。

他開往地下停車場,一邊通過後視鏡看我,“怎麽過來了?”

我絲毫不避諱,直接說:“我想見廖長寧。”

他上挑眉眼,聲音平緩的開玩笑:“那不巧,他今天不在公司。我送你回學校?”

我不信,“那他在哪裏?”

他無奈笑問:“翹翹,你何必?”

我執拗重複,“我必須要見廖長寧。”

顧雁遲幹脆沒停車,直接轉方向盤從地下車庫出去。

我問:“去哪裏?”

他淡淡笑着反問:“不是說必須要見?”

我低頭,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意念堅定。

他又說:“長寧前些日子出了個小車禍,”我心中一緊,他連忙解釋:“不過已經沒事了,他上周還在公司開會。”

我又聽他說:“廖董召他回了東郊靜霞山的本家,你應該有看新聞。”

我了然似的的點點頭,心中還是無法釋懷廖長寧突然地音訊全無,直覺告訴我,并不是單純因為他身體出了問題才避開我這麽簡單的原因。

靜霞山的黃昏景色極美。

顧雁遲把車子棚頂收起,慢慢加速,坡度平緩的寬大山道上幾乎沒有車子,高速使人渾忘一切,我坐在副駕駛,系好安全帶,風将頭發吹亂往後扯,空氣濕潤,衣履都沾了三分浪漫的潮氣。

剛開始還有車子開到半山的別墅和酒店,後來幹脆只剩顧雁遲一輛車。

我有些放松下來,問他:“怎麽都見不到其他車子?”

顧雁遲笑着說:“半個靜霞山都是廖家的,往前走的物業都是廖董的私人産業,不認識的車牌直接就被剛才岔道口的門崗攔下了。”

我心中亦有微微驚嘆。

顧雁遲顯然是常來,傭人也不十分客氣,他徑直帶我穿過屋前滿庭葳蕤的花園,丁香玫瑰香水百合簇簇盛開,都是花期長香味濃烈的品種。

我皺眉,腳步停了下來。

這種環境根本就不适合廖長寧那種先天性的哮喘病人居住,尤其他對花粉過敏。

顧雁遲轉頭看我,了然我心中所想,無奈的攤攤手示意我跟上他的腳步。

顧雁遲觑我臉色,提醒我:“長寧最近心情不好,我自作主張帶你上來,一會你自求多福。”

我忐忑不安,問他:“我會被趕出來嗎?”

他一怔,笑出聲來:“你剛才的勁頭哪裏去了。”

他話音未落,我就聽到了廳內傳來的哭泣和争執聲。

李柔筠坐在沙發上一邊哭一邊控訴廖長寧:“正康,你就當着我的面問問長寧,他究竟是有多狠心才能舍得這麽算計他的親弟弟!”

廖長寧垂眸站在中間,他神色平靜,也不多作辯解,語氣裏卻有一絲倦怠:“我平時是怎麽對長安,廖董你心裏很清楚。”

他對面坐着一位已經發了福的中年男人,下垂眼梢依稀可見當年殺伐之氣。

他已經老了,語氣都不複斬釘截鐵,“長寧,你解釋一下為什麽張月齡母親療養院的手續是你下屬去辦的?”

廖長寧語氣嘲諷:“張月齡是李副董欽點的新聞發言人,我一開始就提過要雁遲接手,是李副董親口拒絕的。”

李柔筠突然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情緒激動,“你少避重就輕,誰不知道顧雁遲是你內閣首輔,我怎麽能放心把長安的前途交到他手裏?”

我今天剛看到最新庭審消息,廖長安罪名成立,坐牢肯定是不可避免的,留案底也是必然,難怪李柔筠會如此失态。

她又伸着纖長蔥指,問:“你說,到底為什麽張月齡母親的治療費用是你替他出?”

廖長寧性情沉毅,臉色都未變,只淡淡道:“周佩雖然是我的助理,但她也是張月齡的表親,她們之間的金錢來往,我不需要做什麽解釋。”

李柔筠步步緊逼:“周佩家境普通,她哪裏來這大一筆錢?”

廖長寧沒有接話,似乎是很不舒服,臉色青白,低頭閉目忍耐一陣暈眩慢慢過去。

顧雁遲突然徑直走進去,我只好硬着頭皮跟上。

他說:“周佩剛賣了三環內的老房子,如今那個地段的房價李副董應該比誰都清楚,如果廖董還不信,可以着人去查她的銀行流水記錄。”

李柔筠還想繼續發難,被廖正康斥責一句:“夠了,以後莫須有的事情少說出來丢人現眼。”

她眼中有不甘憤恨之情,撂下一句:“廖長寧狼子野心!”

李柔筠踩着高跟鞋走過我身邊,看也未看我一眼。

廖正康靠在沙發上,微露疲态,對廖長寧說:“現下法庭迫于輿論壓力,長安的案子已經是騎虎難下,你行事一向謹慎,之後的事情交你全權負責,務必要做無罪辯護。”

廖長寧口氣不虞:“我不可能只手遮天,何況這件案子的受害者咬死了不肯松口,我沒……”

廖正康冷哼一聲:“柔筠說你面硬心冷,一直恨她,恨長安,我從來都不信,你還沒盡力就說不能辦?那可是你親弟弟!”

廖長寧皺眉默不作聲。

我看到他右手忍不住撐了下後腰,雙腿都有些發抖,我不知道他前次車禍傷到哪裏,也不知道我來之前他在這廳內站了多久,忍不住往他身邊挪了兩步。

廖長寧面無表情看我一眼,眸中冰冷,沒有絲毫溫度。

廖正康注意到我,又問:“上次就是因為這丫頭你直接缺席股東會?”

廖長寧沒有回答。

顧雁遲上前兩步,“其實長寧一直都有關注案情進展,我剛跟高院的周院長吃過飯,有些情況需要跟廖董您彙報一下。”

廖正康帶着顧雁遲去書房。

廖長寧扶着手邊的矮幾坐在沙發上。

我靜默站了一會,他不肯招呼我,我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他,只好主動示好問了句:“你怎麽樣?”

廖長寧此時也不肯示弱于人,擡起頭來淡淡道:“我沒事。”

我隐約覺得他的态度有些不對勁。

我以為是因為剛才的不愉快,我不知道說些什麽才能安慰他。

他站起來。

誰知才起身,就踉跄着幾乎摔倒下去。他本能的想去扶着什麽支撐一下,手臂将一旁的茶杯帶倒,落在厚厚羊毛地毯上骨碌轉了個圈,沒有碎。

廖長寧卻毫無征兆的好像渾身被抽幹了一樣沒有絲毫力氣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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