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愛之于我(4)

廖長寧回去之前慧姨就到了。

鉛雲低垂,沉甸甸的遮住正午的日頭,一場暴風雨已經醞釀着從天邊過來。

慧姨坐在我的身邊噓長問暖,又招呼廖長寧吃她帶過來的煲粥。

廖長寧撐着沙發扶手慢慢站起來,低聲說,“我不吃了,今天還有些事要忙。”

他一邊系上襯衫的袖扣,一邊往我身邊走了幾步,溫言囑咐:“學校已經幫你請過假了,我晚上可能過不來,有什麽事情直接給我打電話。”

他俯身極其自然的替我掖了掖被角。

我看到慧姨眼神中有一閃而過的疑惑和不滿。

廖長寧着急離開,根本就無所察覺。

他走之後,病房中一片寂靜。

窗外積雨雲漸漸厚重,大顆雨滴落下噼裏啪啦的敲打着檐下的綠色海桐花。

慧姨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我大概能猜到她想說什麽,但是也不願意主動提及,畢竟廖長寧從未明确表态,只覺無比尴尬。

她主動開口問我:“翹翹,在學校交男朋友了嗎?”

我搖搖頭,“沒有呢。”

慧姨說:“你還小,要以學業為重。”

我乖巧應聲,她又跟我閑聊:“剛才是文小姐接我上樓來的,”她停頓一下,唇角笑容意味不明,“你之前也見過的那位,無論家世人品模樣都沒得挑,更難得又是醫生,最是細心,她……在長寧身邊好幾年了。”

我沒有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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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姨索性又加了句:“長寧跟文小姐的婚禮定在了今年聖誕節。”

我那時候還幼稚天真,忍不住脫口而出,“可是長寧哥哥他說不結婚了。”

慧姨擰眉問我:“他親口跟你說?”

我有些心虛,“我聽到她跟文醫生的談話。”

她若有所思。

莫曉楠跟蘇文到醫院來探望我,蘇文懷着抱着一捧純白色的百合花,外面在落雨,他肩頭有濕潤雨氣,花瓣上水珠點點,絲毫不帶煙火氣。

蘇文穿純白色T恤,墨綠色工裝半身褲,頭發理了板寸,整個人都清爽利落。

他熱絡跟慧姨打招呼,三言兩語得體恭維讓她眉笑顏開,慧姨很吃他那一套。

蘇文說:“多虧你照顧連翹。”

慧姨忽略他口氣中的刻意親近,笑道:“你們年輕人在一起聊,我回去辦事。”

莫曉楠給我帶了兩三件換洗衣服,窩在沙發裏啃一個蘋果,長籲短嘆說:“你都不知道你昨天那臉色有多難看,我都以為你要挂掉了。危難時刻幸虧廖長寧駕着七彩祥雲從天而降,救你于水火之中。”

我被她的口氣逗樂了,牽動腹部的傷口,疼的倒抽一口氣。

蘇文笑着瞪他一眼。

她完全無視,又一邊摸出手機一邊說:“說起廖長寧,今天□□的彈窗新聞就是他們家的事兒,廖長安是他弟弟吧?”

她舉着手機屏幕給我看——富二代涉嫌吸毒及強/暴未成年少女被公安機關刑拘。

廖長寧同父異母的弟弟廖長安今年剛滿十六歲,他就是那種典型手板向上讨要的混世魔王,從小到大被寵的沒邊兒,只懂得尋釁滋事,跟着一幫亂七八糟的人不務正業。

無數次替他收拾爛攤子,兄友弟恭的表象之下的捧殺之局一朝引爆社會輿論熱點。

廖長安的身份特殊,加之他那位鄧文迪式的母親,牽扯到的關鍵詞衆多,權利,金錢,豪門,富二代,未成年,小三上位,強/暴,吸毒,簡直是傳媒競相追逐的對象。

如果任憑輿論風暴蔓延,就算沒有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推手,我也幾乎能肯定,那個十六歲的少年的半生已經被完全毀掉了,他不會有似錦前程,甚至可能面臨牢獄之災。

布局已經完滿,走到這一步,廖長寧只需要冷眼旁觀,就足夠了。

我想起之前他講電話讓下屬這次不要過問。

他語氣冷冽的口吻說廖長安早就被慣成了廢物。

鮮衣怒馬殺伐果決,從不曾心慈手軟。

他溫情脈脈囑咐我不要害怕,如果有事情就要跟他打電話。

他眼神深沉溫柔,像博大浩瀚的深藍色海洋将我溺斃其中。

我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廖長寧。

莫曉楠語氣不忿,“像這種無法無天仗着自己有幾個臭錢,就什麽都敢做的富二代就得好好教訓一下,要不然這個社會真是要完蛋了。”

蘇文不以為然,很理智的中立:“其實事情只是媒體為了吸引大衆眼球寫成這樣,矛盾未必就這麽突出,真相從來都不浮于表面,我們不要盲目被媒體牽着鼻子走。”

莫曉楠問我:“那可未必,生活永遠比電視劇狗血,翹翹,你說,廖長寧跟他弟弟不是一個媽生的吧?他媽跟他爸離婚了?你見過他爸爸嗎?你見過他現在的後媽嗎?我看網上有她的照片,氣質真的挺好的,名字也好聽,李柔筠,一聽就是大家閨秀。”

我有些心不在焉,對她的八卦不置可否,只說:“我沒見過,他們家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莫曉楠無趣的聳聳肩,也不再繼續追問,低頭繼續翻看手機。

蘇文又說:“遲早媒體會把整個社會攪亂,大家都覺得自己越來越是明白人了,其實還是一樣被媒體牽着走。現在的媒體普遍缺乏價值觀準繩,新聞寫手被物/欲主宰。發表的稿子表面上是在呼籲良知,實際上都在為摧毀道德體系當推手。”

莫曉楠呵呵兩聲,擡頭嘲諷道:“聽你的意思,難道你還覺得吸毒和□□未成年還有理啦?”

蘇文無奈投降:“我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對輿論一邊倒的時候持存疑的理智态度。”

話不投機,氛圍有些古怪。

我用一只手撐着頭,靠在寬大的白色枕頭裏,覺得累極了。

我甚至從不了解廖長寧,又有什麽資格一廂情願說愛。

醫院的夜晚特別安靜,雨漸漸下小了,窗外院內的池塘有浮萍和碗口大的蓮花。

我躺在病床上,看到門下縫隙外間一條亮光,有專屬護士值夜,我卻感到莫名孤單,胡亂想到李義山一句“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我并無親友,同學之中知己也少,他們大多數從不須為生計和學費發愁,莫曉楠是家裏寵慣了的,大多數時候也像個單純可愛的小孩子。

我幾乎算是孓身一人,所以孤獨的時候才更加感到孤獨的重量。

我曾經有無數次心灰意冷,我想跟廖長寧攤牌。

那種強烈的念頭幾乎讓我發瘋,迫切的想要發洩,想去遠行,想飲最烈的酒,騎最野的馬縱身于這天地之間。

我決定跟廖長寧攤牌。

但是,他卻再也沒有出現過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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