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我要的是塵埃落定(2)

夜沉了下去,天色黑得早,似乎這裏的冬天總是缺乏和白天漸變的旋律。

屋頂都落了雪,倒是有幾分中式涼亭的意味。我望着中庭被四周建築物中次第亮起的燈光映照成橘紅色的雪花發呆,低着頭對着掌心哈了一口氣。

廖長寧固執摘下他的手套給我戴上。

我們在餐廳外面的小咖啡館面對面坐下來。

廖長寧黑色外套裏面套一件灰色的圓領羊絨衫,領口一絲不茍的露出深海藍襯衣的尖領。

室內壁爐內的火正旺,我捧着熨帖滾燙的咖啡杯暖了手指,低頭默不作聲。

廖長寧主動問我:“功課怎麽樣?”

我點點頭,說:“不錯。”

他又問我:“這裏食物吃得慣嗎?”

我口氣僵硬,說:“還好。”

他端起咖啡低頭輕輕抿了一口,有些尴尬的幹咳一聲。

我又加一句:“最開始的時候不習慣,我就把面包當作饅頭,帶芝麻的就當是燒餅,通心粉當作面條,慢慢的也就好了。”

說完,我就閉了嘴。

淡的是味覺,強悍的是心境。

我的整顆心這許多年颠沛流離,滿目瘡痍,也從來都沒有資格在食物上面做過多糾結。

廖長寧看我一直低着頭不肯吭聲,只好低聲無奈叫一句:“翹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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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要他再用那溫柔至死的聲音說那溫馨的句子?

我不清楚現在自己的心态,從血肉糾纏的不依不饒走到隔岸觀火的無關痛癢,這幾乎是兩個極端。初遇他時候的我,年紀小,性子急,內心像是藏了一頭小怪獸,暴躁起來覺得自己的性命都可有可無,而現在,我已經很少能真正怒起來。

我已經不想再像一個鬥犬一樣随時随地叫起來。

夜宿廖長寧在劍橋鎮郊的別墅,三層的別致樓房,紅白相間的磚牆,附帶一個不大的庭院,打理的十分整齊幹淨。

距離我的宿舍非常近。

我不太想自作多情,卻又忍不住胡思亂想。

顧雁遲一直應酬到很晚才回來。

我正窩在壁爐旁邊的沙發裏喝酒,正宗的俄羅斯伏特加即使兌了橙汁還是讓人不免有些昏昏欲睡。整個廳內只有我一個人,燈火昏黃,我取出留聲機旁厚重木質架子上的黑碟來聽,是那首找尋了太久的法文歌。

顧雁遲問我:“長寧呢?”

我懶懶散散的回答:“去睡了,說頭痛。”

他坐在我對面,也饞酒:“給我來一杯。”

我起身倒給他,問:“待會兒醒了,半夜誰服侍他?”

顧雁遲順口就說出來:“有傭人啊,Aunt Lisa不在麽?”

我接着問:“他在這裏置業?”

顧雁遲沉默。

我不依不饒:“他經常來?”

顧雁遲說:“每年冬夏固定兩次。”

我覺得嘲諷極了,捂着臉無聲哭泣一會,又問:“那他為什麽不見我?”

顧雁遲聳肩攤手:“別哭,翹翹。明天你可以親自去問他。”他又加一句:“或者,他覺得你可以掌控好自己的生活。”

我握緊雙拳怒道:“You know nothing!”

顧雁遲連忙舉手投降。

我喝盡杯中酒,搖搖晃晃站起來,醉生夢死。

我直接問:“去年,我的宿舍失火,是他幫我安排了住處嗎?”

顧雁遲一邊搖晃杯中酒:“我只知道他那個時候恰好在歐洲,就把你的情況告訴了他,後面的事情我不清楚。”

我已經飲醉,落地窗外風疏雪濃,庭院內光禿禿的樹木影影綽綽。

一夜無夢。

次日早晨,我剛剛睜眼,就聽到窗外淅淅瀝瀝的聲音,雪花夾雜着雨滴略顯清脆敲打着地面。透過霧氣籠罩的窗戶,依稀只能辨認出一種顏色。

純淨的白,完全是那種瓢潑大雨直接在半空中凍成的冰碴。

這種天氣不适合出門。

我坐在窗邊的圓桌旁玩撲克牌。

廖長寧輕袍緩帶,他這幾天飛遍整個北歐,又很難在飛機上休息,昨天已經到體力極限,似乎是很累,一直半靠在一旁的貴妃榻上閑閑翻一本書。

因為怕我無聊,他主動坐過來問:“在玩什麽?”

我擡頭,回答:“算24點。”

他皺眉不解。

我簡單給他解釋一遍規則。

他點點頭,說:“我陪你一起。”

我轉了轉眼珠,“好,但是我們要定個彩頭,每一局贏的人都把撲克牌收歸己有,最後以握牌數量論輸贏,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個要求。”

廖長寧覺得有趣極了,“一言為定。”

我伸出右手跟他三擊掌為誓。

我自诩對數字天生敏感,以前跟朋友們在一起玩更是常勝将軍,我以為此局必勝無疑。而事實證明,我實在太高估自己,廖長寧才是天生過目不忘的算牌高手,他甚至能根據已經出來的牌大致算出後面即将出現的數字。

他手中的紙牌越來越多,我開始灰心喪氣。

我在桌子上甩掉一把牌,氣鼓鼓的說:“你還裝作不會玩!”

廖長寧心情不錯的收拾殘局,笑道:“願賭服輸,你欠我一個要求。”

我嘴硬:“一言九鼎,我當然不會反悔,你說吧,是什麽要求?”

他白皙瘦長手指在下巴上蹭了兩下,笑得一臉高深莫測,說:“我還沒有想好,先欠着。”

我不同意,正想争辯。

顧雁遲從樓上下來,笑道:“翹翹,你輸的一點也不虧,長寧在拉斯維加斯每年舉辦的21點世界大賽中拿過名次的,記牌算牌還有誰比的過他,我們從來都不跟他玩。你這個24點——”

他又笑:“對他來說只是小兒科。”

我無比郁悶。

廖長寧解釋一句:“我之前是真的不知道24點的規則。”

晚上,雨雪俱停。

廖長寧陪我去看戲。

英國戲劇不用于中國戲劇的意會含蓄,他們講究實景還原。

來倫敦看的第一場戲是《皆大歡喜》,在莎士比亞環形劇場。我買的站票,位置在距離舞臺很近的地方,英國人對戲劇極為推崇,劇場內經常座無虛席。其實當時,很多古代英語我都沒聽懂,即便直到現在我還是不能完全聽懂,但是這并不妨礙我看戲的熱情,我不定期會跑去特拉法加廣場上的訂票小亭買一張流行的戲票,然後耗上一個下午或晚上在劇院。

這次看《終成眷屬》。

盡管是以喜劇結尾,但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講述女主人公如何費盡心機去争取一個出身高貴的紉袴子弟的愛情。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最後的喜劇結局也帶了暗黑色彩。

散場出來的時候,又飄雪。

街頭寂寞的玻璃櫥窗裏的那些古董,伴随着片片雪花飄落朦胧上一層童話色彩。泰晤士河很像倫敦這個城市,歷久而彌新。

我們站在街頭的燈火輝煌中,我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

幾分傷心幾分癡。

忽然落淚。

廖長寧把我的頭用力抱在胸前,我整張臉埋在他的大衣襟裏,鼻尖氤氲彌漫都是他身上蘊霭清冽的味道,淡到只可意會,濃到無法忽視。

這個姿勢和懷抱實在太有安全感,我哭的越來越厲害,漸漸轉為嗚咽,過一會兒也就好了。

廖長寧始終默默無語。

一顆心漂泊太久,我需要的是塵埃落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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