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你是我的命運(2)
我最後見到李柔筠,是在聯衆科工答記者問的招待會上。
電視屏幕財經新聞之中的她穿了一件絲質的白襯衣,貼身剪裁翹肩設計的黑色職業套裝,肅穆之中略顯幾分妖嬈,耳垂下面是兩條白金的流蘇耳環,襯得下巴尖削,女人味十足。
她的外表一直是野心勃勃的美,絲毫沒有因為周遭變故而減弱。
塵埃落定,無可挽回。
她似乎已經認命,心如死灰。
天色陰沉。
我接到李柔筠電話的時候,正在健身房跳普拉提。一整面牆的寬闊鏡子中我看到自己面無表情的臉和腳上那雙暗金色綁帶小圓頭的平跟芭蕾鞋,看過去舊舊的。
我沒有理會她的不穩定的情緒,卻也沒有着急結束這段談話。
她似乎是突然大徹大悟,兀自絮叨說道:“我已經決定去美國找長安,在他身邊照顧他,教養他,盡好一個做母親的責任。等我回來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彌補曾經犯下的錯誤。”
她似乎在落淚。
我依舊沉默。
我聽到她的聲音帶着隐約的哭腔,她挂斷之前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
而我,始終一言不發,沒有回複她。
或許,她才是經濟學上最理性的人,無可回轉之前,拼盡全力挽回。
無路可走之時,選擇轉身離開。
黑雲翻墨,大雨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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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城市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挂了電話之後,我有點莫名其妙的無法心安,預感之中要出什麽事。
我回到公寓樓,照常做完清潔工作。我在廚房用玻璃壺給自己煮了一杯花茶,拿到客廳靜默的站了一會,打算喝完茶就開始準備晚餐。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杯中花茶已經泡得全無滋味,我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市郊國道上,慘烈車禍。
我用另一只手找到遙控器打開,電視機正在滾動播出相關的新聞,其中說到因為惡劣天氣條件的影響,國道上出現了一起嚴重的連環撞車禍事故,還有汽車翻進河裏的狀況,警方公布的傷亡數字是兩死多傷,配合着衛星實時傳送回的畫面,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我的脊背發涼,開始做深呼吸,那是一種難以言述的滋味——
毫無疑問,我是恨她的,從最初的棄之不理到後來的不聞不問,都是我恨她的理由。但是仇恨背後我竟然會有隐約的擔心和無可名狀的複雜心情。
我趕到出事地點的時候,破天一般的瓢潑雨勢已經小了一些,但是并沒有完全停止。
警察用黃色的警戒線封鎖了車禍的整塊區域,有法醫和工作人員蹲在地上在測量拍照,白色的救護車停在一邊待命。道路突然狹窄到只能通行一輛車,顯得擁堵不堪。一個相貌威嚴,身穿醒目服裝的交警正在指揮過往的車輛,他的哨音急促,手勢迅猛敏捷,用不間斷的哨聲向企圖看熱鬧的車輛車輛示警。
我下了車。
警察狂吹哨子,遠遠地指揮着催促我迅速離開現場,我卻不顧一切向着相反的方向的奔跑過去。
綿密的雨幕之中,只見公路上車輛的零件、車前玻璃的碎片毫無章法的散落一地。出事的車子顯而易見的不止一輛,有幾輛車子撞在一塊,全部嚴重變形,橫亘在道橋一邊的大型水泥攪拌車旁邊是一輛已經被撞成鐵餅的黑色奧迪,血跡随處可見。
嚴格地說,這路段是一座小型立交橋,橋下是條水流湍急的大河,水深幾十米,兩壁陡峭。國道一邊的護欄被撞的亂七八糟,顯然有車子從這裏沖了出去。
我疾步跑下河灘,看見正在作業的黃色起重機從水裏吊起一輛車來,車頭已經被撞的變了形,車身不停淋漓着河水,像一條鋼鐵的大魚。
當然,正是李柔筠的車。
我的雙腿一軟,坐在了滿是石頭的河灘上。
李柔筠這種方式的離開給身後一切都劃上了句號。在生死面前,一切都變得渺小起來。死亡成灰的瞬間,愛恨情仇存在的方式只有終結。
廖長寧來接我的時候,我正坐在警察局外間的椅子上四肢麻痹的縮着肩膀冷的發抖。
我的情緒頹敗,不能自已。
警察局內強烈的白熾光使我暈眩,這是我首次面對死亡,心中異常震驚。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的肩上,攬着我的頭靠着他的懷抱,不停的親吻我被雨水打濕的頭發。他輕輕拍我的背,一遍又一遍的低聲安撫我:“乖,沒事了,沒事。”
我不顧一切地抓住他的手,如溺水之人遇到救命的浮木一般。
我在證詞上簽完字。
廖長寧默默的陪伴在我的身邊,他攬着我的肩膀低聲哄我:“翹翹,我帶你回家。”
我跟着廖長寧走出警察局,我走的有點快,不小心撞到了前面他的後背,他背後突出的骨骼撞得我額頭生疼,本來就極力在眼眶裏晃動的眼淚嘩地從眼角流出來。
我心中很清楚自己不是因為李柔筠的去世而傷心才哭泣。
根本不至于。
廖長寧轉身,看向我的眼中就帶了一抹疼惜的意味,我一下子沒忍住,摟着他的腰趴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單薄的肩胛骨傳來暖暖的體溫,我一直哭,也不肯松開手。
他便也沒有推開我,只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發。
車窗外的雨幕依舊綿密。
駕駛位上的廖長寧一路上都很安靜,沒有再說一句話。
他最近這段時間又瘦了許多,穿一件淨藍色正裝襯衣,袖管的尺寸有些大了,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認真目視前方的樣子依舊四平八穩。
我突然覺得很孤單,這偌大天地之間,我所期待的也不過是能牽住他的手走上未知的旅途。
我不知道我們何以走到今天這種地步。
廖長寧把我送至我租住的公寓樓下。
我的精神還有些恍惚,沒有立刻下車,我問他:“你怎麽會知道我住在這裏?”
他沉默。
我又追問:“你怎麽對這邊的路線這麽熟悉?”
他有些尴尬的別過臉。
我的情緒不好,忍不住又哭了起來:“你曾經來過這裏找我,那你為什麽不見我?”
廖長寧狠下心來,冷着臉道:“我對這塊地帶的道路熟悉只是因為之前看過這片地的開發計劃,我從沒有來過這裏。很晚了,你下車去上樓休息。”
我痛苦的想要死掉,那一瞬間所有的自尊驕傲通通都去見鬼。
我只想留住眼前這個男人,我緊緊抓着他的右手臂,懇求道:“我不懂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但是如果我說我願意站在你的立場考慮問題,我理解你在我跟廖氏繼承權之間做出的選擇,你能不能留下來陪陪我?”
廖長寧絲毫不為所動。
他一根根掰開我抓着他手臂的指頭,我能感覺到他冰涼如雪的手指也在隐約的發抖。
他冷言道:“翹翹,我們的三觀不合,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我以為你之前已經看的很清楚。我不能留下來陪你,以後的路你要學會一個人走下去。”
我沖他大喊大叫:“那你為什麽還要管我的死活!”
他十分無奈:“翹翹,你打電話哭着跟我說自己在警察局,就算我只是你的普通朋友也不可能對你不管不問。我确實為了廖氏的繼承權放棄你,不值得你這樣對我。”
他不提這件事還好,一提到這裏我就矛盾的想去撞牆。
是我出爾反爾。
我哭的越來越厲害,接近歇斯底裏:“可是你已經弄瘋了我。”
他對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又低聲說一句:“對不起,翹翹。你要學會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以後我沒有辦法再陪在你身邊。”
當一個人跟你徹底無關的時候,他會對你以禮相待,像一個毫無瓜葛的路人。
我倒寧願廖長寧跟我大吵一架,可是他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會再對我說,我突然覺得自己毫無存在的價值。
車子內狹小的空間內,有我曾經所最熟悉的他身上那種清癯雅致氣息。
我突然轉頭捧着他的臉深深的吻了下去,唇齒糾纏之間,有濃重的血腥味道溢出。
我那樣刻骨銘心的愛着他。
他依舊隐忍的推開我。
我終于崩潰,默默垂淚。
廖長寧下定決心,打開車門從駕駛位上下來,從車頭前面繞過打開我這邊的車門,親自把手探進來替我解開安全帶,拉着我的胳膊送到公寓樓下能遮雨的廊檐。
他重新回到駕駛位,發動車子。
我跟上去雙手抓着車窗的下沿,痛哭流涕狼狽不堪的懇求他:“你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
廖長寧忍痛的一段倦怠眉眼有些迷離,他根本就不理會我,開車揚長而去。
我不死心的跟着他急速發動的車子跑了很長一段距離。
他始終沒有停車回頭。
我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不知何時,我的頭頂飄過來一把寬大的黑傘。
宋黃芪抄着褲兜出現在我面前,他穿白色t恤深藍的修身牛仔褲酒紅色開衫,頭發打理成極短的平頭,身後大喇喇的背了一把吉他,罩了防水包。
我有些愕然。
他從地上拉起我,笑道:“真沒出息,不就是失個戀嘛,至于哭成狗?”
我立刻豎起防備的盔甲,擦幹淨眼淚不理會他的調侃徑直往回走。
我不會在廖長寧以外的任何人面前放肆哭泣。
宋黃芪跟在我的身後,喊道:“姐,我放小長假來投靠你的。你如果真的不肯收留我會跟爺爺告狀的哦。”
我的腳步一頓。
宋黃芪笑嘻嘻的跟了上來。
我們回去洗漱換上幹爽的衣服。
我帶着宋黃芪出去附近的夜市吃大排檔。我們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路上,宋黃芪一直很細心的走在我的外側,防止我被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小型電動車撞到。因為天氣的緣故,平時人聲鼎沸的街道上人并不算多,我跟他坐在燒烤檔後面的鋪子裏的靠窗位置等着烤串上桌。
午夜雨停,空氣裏泛起了淡淡的白霧,窗外的夜色漸漸模糊。
我坐在宋黃芪的對面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是那種小瓶的紅星二鍋頭,口感十分辛辣,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酒量竟然這樣好。
宋黃芪不停的插科打诨讓我暫時忘卻了所有的情緒低落。
我問他:“你怎麽突然想起來找我?”
“說真的啊,是姐夫邀請我過來玩的。”
“你哪兒來的姐夫?”
“就是剛才在大馬路上抛棄你的那位。”
“胡說!”
他無所謂的聳聳肩,也不否認:“那你就當我胡說好了。”
我沉默。
他突然傷春悲秋,嘆口氣道:“我們都以為自己是慢慢長大的,卻沒想到在心碎的那一瞬間一下子變老。”
我批評他故作老成的總結:“你懂什麽?”
宋黃芪半眯着眸子,看向我的眼神十分耐人尋味,他說:“姐,愛情未必就是生活的全部,你應該打起精神,重新起航。”
我又飲盡一杯酒,“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但是廖長寧是我的全部。”
宋黃芪維持緘默。
隔一會兒,他問:“你仍然愛他?”
我點點頭,不要臉皮的直接承認:“很愛很愛。”
我已經飲醉,走路東倒西歪的找不清方向,宋黃芪十分大方的蹲下讓我趴在他的背上,我有些頭暈眼花,也沒有推辭。
他背着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風微涼,拂過臉龐。
我擡頭一看,漫天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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