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日,慕禾欲早早起身去看後院,早已風風火火練起來的九齡。殊不知她剛一動,身邊睡着的溫珩就醒了,約莫是被她的動作吵醒的,可睜了眼後眸光卻很溫和,像是全然的無害。

兩人雖然是同在床上,可蓋得不是一張被子,中間橫了個抱枕,其實也算頗有些距離。

但這個距離再大,慕禾也是要從他身邊經過才能下床的。最重要的是,她昨夜有些倦,根本沒去理會溫珩,沒想到他自顧自的省去了躺椅換上床。她今個若是不予提點,往後想讓他再自覺的去睡躺椅,怕是很難的了。

正要開口,外遭倏爾傳來一聲不尋常的悶響,緊接着獵獵舞劍的聲音也沒了。

慕禾心中一凜,霎時也忘了方才想要說的話,起身拿過外衣披上,看似随意兩步的轉換,人便到了院外。

屋門只輕掩了一線,被風輕輕一吹便又自個開了。

溫珩看到站在門口的慕禾,目光既定的落在後院的方向,不曉得是看到怎樣的現實,緊張的神色漸漸放松下來,像是緩緩松了口氣。發愣般的原地站了一會,才揉了揉眼睛,不曾回眸看他一眼的緩步離開了。

自九齡來了之後,她便沒有再同他說過一句話。

……

下午時分,偷了一天懶的慕禾被華大夫招過去幫忙,臨走的時候囑咐九齡,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九齡恭敬站在門邊,候着慕禾離去背影,心底像是抽了依靠般隐隐的不舍。暗暗嘆息一聲的和上門,然後才反應過來,他一個人在院中練習怎麽會跟陌生人說話?

然而不多時,院中就當真出現了個”陌生人。”

彼時九齡正是利落的練完了一套動作,矯正之後的姿态端的輕松自如,自我感知更是已然能達到九分的标準,期盼着慕禾回來之後會誇他一句好。心中澎湃而周遭無人,便垂頭抱着劍兀自嘿嘿的笑了兩聲,而後一轉身,才瞧見了院門口站着的男子。

一襲淡雅雪色長袍,冷紋雲袖輕輕浮動,目光清遠而不孤高,遠山黛水蘊着清潤靈韻。縱然同為男子,九齡抱着劍也不适時宜的愣了好半晌,唇邊放開的笑意漸漸收斂了,往後退了退。

“九齡是麽?”那若仙的公子朝他微微一笑,那眸間的溫和霎時猶若冰消雪融,溪水潺潺滲入,淡了人心之中的隔閡,“我是你師兄,溫珩。”

九齡心中仍是緊記着慕禾的囑咐,在他心中沒有比莊主說的話更令人信服的了。饒是理智如此作想,他卻還是因為溫珩那一句師兄激動得紅了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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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齡自然知道溫珩是誰,可還是小心的凝起警惕,搖了搖頭,小聲道,”我現在還不是莊主的弟子。”

不卑不亢的模樣,不驚不怯的語速,這孩子的性子該正是慕禾所喜歡的。溫珩笑了笑,“很快就會是的。”

有些話語,明明不敢去相信,但聽到耳中還是會不可抑制的泛起一陣歡喜。九齡眸光閃了閃,依舊還是守住理智,”溫大人是來尋莊主的麽?她方才出去了。”

“不是。”溫珩在樹邊坐下,淡淡道,“她不理我了,我再尋她,會惹她煩的。”

九齡愣在原地,不知道他做什麽突然和自己說這個。本來也不會說什麽寬慰人的話,就只是呆呆的立在那。

溫珩随意撿了個枝桠捏在手中,“咱們打個商量可好?”

九齡心中有些沒底,抱着劍遠遠站着沒有靠近,“什麽?”

“你不要跟我搶阿禾。”溫珩手中的枝桠點了點地,淡淡的斂着眼,“往後,我也會對你好的。”

阿禾?

九齡悶着腦袋想了半天,仍是不懂“搶”走師父是怎麽一回事,也想着溫珩能喚莊主阿禾,他們的師徒情誼應該是很好的了。九齡早就聽說,溫珩是莊主十多年來唯一的弟子,可他去了北陸,莊主再收弟子大概是因為不想勉強他回栖梧山莊罷。他們十多年的感情擺在那裏,哪裏是他想搶就能搶的。

九齡以為,他被帶到莊主的身邊,已經是天大的恩賜。所以小聲道,“不會搶的。”

松軟的地面被枝桠畫出些許痕跡,溫珩繼而道,“你不必覺着委屈,像是我欺負了你。不如想想,若是阿禾十年之後再收弟子,你會如何作想?”

九齡沉默不語,面色微微動搖。

“先來後到,你要知道是你搶了我的師父。再往後,你也可以這麽對你的師弟。”

九齡心中一沉,“恩。”

“那你會聽師兄的話罷?”

“我會聽話的。”

溫珩心滿意足,彎眸一笑,“甚好。”

……

華大夫将慕禾喚到醫館來,是因為尉淮病了,雖然只是小傷寒并不礙事,可奈何他身份特殊,平日裏見不着的人統統冒了出來,守候在尉淮身邊。

華大夫給他開了藥也不吃,不曉得是不是身邊的人多了,他那少爺脾氣再度爆發,愣說藥苦,不肯下嘴。兜兜轉轉,等慕禾趕到的時候,他已經高燒不止,躺在床上沒力氣耍脾氣了。

拿人錢財□□,慕禾周全的照顧了他一下午。

晚飯只給他備了些清粥,尉淮嘟嘟囔囔的端着碗極緩極緩的喝,慕禾在一邊守得無聊,便起身提前收拾了下東西。

“你是要回去了麽?”尉淮幹脆放下沒怎麽喝的粥,因為病弱而柔化的語态隐隐透着幾分失落。

“恩。”

”左右你也擔心我留在醫館會給華大夫添麻煩,還容易引來刺殺,你就留在醫館中不行麽?”

慕禾見他這麽說,動作稍稍頓了頓,回到床邊的凳子上坐着,認真道,“尉淮,你是不是想同我說什麽?”

今天一個下午,她只要稍稍下個樓,去幫華大夫抓藥,沒半刻就有守衛來找她,說尉淮有些不舒服,讓她上去瞧瞧。頭兩回她還真信了,畢竟尉淮今天都沒帶耍性子的,高燒也是真的,故而巴巴樓上樓下的跑了兩圈。

到了樓上才發現,尉淮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只一雙眼有氣無力的将他瞧着,”我頭暈。”

“……”

來回多次,慕禾知道自己今天下午是辦不成別的事了,幹脆的将需要處理的藥材搬上來,就在房中處理。尉淮看着她呆在屋中,也沒嫌她搗騰的聲音吵鬧,期間莫名其妙的搭過幾次話,多數時間都是安靜的睡着覺。

原本只是以為他改了種方式在耍性子,換個角度思考便覺着他興許是在遮遮掩掩欲言又止。

“恩。”尉淮應了一聲,之後卻久久的沒有下文。

良久,“我有件事,只能托你幫忙。”

……

不覺三日匆匆而過,九齡的進展不錯,兼之有兩年的基本功,漸漸的可以開始學栖梧劍法的第一式。

也正是這入門的第一式,體質不适應者便會就此被栖梧劍法拒之門外,慕禾将這個境況同九齡說過,他便愈發的認真勤懇起來。

為師者,總是看徒弟越是想學,便越是認真願意教的。這日,慕禾早早起床了,便去指導九齡,怕他再走彎路,盡量詳盡的解釋說明之餘,與之共同執劍的再教過兩遍。

少年的手腕還是纖細着的,手指修長有力。握劍之後,慕禾手掌貼着他的手背,暗暗在想,男子之與女子總還是有頗大不同的。身量也高,明明還只是十一歲的小少年,卻已經能及她的肩膀高,身上隐隐透着幹淨清爽的淡香。

慕禾低頭所見,少年的側顏尚且柔和,眉眼之中卻稍顯俊秀峥嵘,一雙烏黑的眸緊緊的盯着劍身所指,認真而專注。

無由來在想,她開始介意男女授受不親是何時來着的?是十一歲麽?

自己如是過于親昵指導方式,怕是有些不妥?

正思量着自己師父身份的定位,忽覺手邊九齡的身子一僵,回身刺下的一劍便沒了力道。

慕禾同樣的一呆,而後只覺叮的一聲,劍身巨顫,九齡手一抖沒能抓穩劍便咣當墜地,顫了兩顫躺穩在地。

樹蔭下,溫珩坐在石臺上撐頭看着這方,手中把不經心把玩着兩枚碎石,淡淡道,“唔,握力腕力不足。”

慕禾松開身子發僵的九齡,看他不敢有異,乖乖的恩了一聲,俯身準備将劍撿起來。

溫珩又繼而道,“後廚還有些柴,去劈好吧。”

九齡抱起劍,本是聽話要走,可還沒有動作腳步便定下,擡頭默默望了望慕禾,像是要征得她同意。

若是九齡反抗,慕禾便可據此有個話頭可以挑,可他對溫珩的态度不曉得為何,竟如此服帖乖巧,倒是不好讓她從中調和了。

慕禾撫了撫額,“唔,那你就先去吧。”雖然方式不一樣,但她的确有意讓九齡加強這方面的鍛煉。

九齡一溜兒小跑,快速的離開了,像是得了特赦的逃犯。

“你這麽欺負九齡,是要如何?”目送九齡離開之後,慕禾才開口。

溫珩站起身,“你的手好了麽?”

不曉得他突然說這個做什麽,慕禾低眉望了望自己左手的掌心,“還好。”

溫珩兩步走到她面前,眸光靜靜的,朝之伸了手,“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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