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手中多了份天價易碎物,慕禾每隔一陣都會低頭掃一眼手中的蘭花,好是好看極了,但越看越心疼是個什麽狀況。
溫珩辣手摧花如斯利落,該也得罪了一票真誠愛花之人。誠如商家所說,一朝枯損,世間再無二朵。再美好也只剩了一兩日的綻放。
可他并不在意。
……
随着日頭漸沉,人流湧動,便是朝着洛河中央月娘的獻舞臺。
沿着洛河望去,遠遠就可得見優雅華貴的畫舫穩穩停在水中央,燈火通明聚焦着船身耀眼的舞臺,輕絲軟帳與風中嫚嫚浮動。縱然紗簾之後空空蕩蕩,那一讓人魂牽夢萦的曼妙身影并未出現,也像是明燈一般,吸引了大片人的目光,癡癡膠着。
順應大流,慕禾與溫珩吃過晚餐之後,便預備朝獻舞臺趕去。
出門時天色已經暗了,路邊商家店鋪皆挑着燈,人聲過于熱鬧,嘻嘻鬧鬧竟也不覺困倦。隔着河岸偶爾會有煙火綻放,徒然崩裂的火光将天際都照亮,引起一派歡樂的起哄。
然慕禾所見的,便是焰火餘光明晃晃地映出通往獻舞臺的道路,其上層層落落,擠滿望不見盡頭的人潮。
不過是回來吃了個飯,競争如此激烈可怎麽好。慕禾心中苦笑,這番的距離,如若是直愣愣的擠下去,估摸連月娘的頭發絲都看不到了。
遂而一手執花,一手指了指圍牆,小聲同溫珩商量,“唔,似乎只能走這了。”
不走尋常路,才能将旁人甩在身後嘛。
溫珩望了望一路排開的圍牆,只是笑,“舟的位置在哪你知道嗎?”
舟不是指獻舞臺所在的畫舫,而是“貴賓觀衆席”——早早定好的商舟,按序浮在畫舫周遭。
慕禾在擁擠的人潮中小心的護好花,分着神道,“記不清了,你走在前面吧。”
瞧着一臉緊張的慕禾,溫珩唇角忍下淡笑點點頭,身子一輕便利落躍上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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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盡頭,距離河邊并不甚遠,溫珩最後一眼回望慕禾,才足尖輕點,自屋檐往下掠過擁擠人潮,輕踏岸邊低樹,借力再拂過五丈遠水面,飄然落至一片輕舟。
船身微微一沉,溫珩閑庭漫步般邁步踏足舟尾。穩穩站定後,腳步未停,自然而然往船中走了走,是為了讓開位置。
船尾到船中,僅僅三步的距離。算起來不過幾個呼吸之間的短暫,卻有一股冰涼的預想從心間竄起。
船身漸漸平穩,洛河之上靜靜蕩開細小的漣漪沖刷着船身,除此之外,再無動靜。
溫珩回眸,視野之內空蕩蕩的水域之中漂浮幾片輕舟,岸邊燈火閃耀,烏壓壓的人群在河邊推搡。
偶爾一束火光相繼在河水上空綻放,與湖面相應交輝,短暫的明亮照亮岸邊之人的面容。或埋怨或歡喜,生動熱鬧,掩不去的陌生。
那一瞬,歡笑在耳邊迅速地淡去,像是徒然被從熱鬧氣氛中剝離,擊潰了整日未散的笑意。
溫珩在原地等了許久,久到終于意識到一個現實。
她走了。
城中的方向綻開一朵格外明豔的煙花,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眸中。
在這樣一個歡慶熱鬧的環境之中,不曾有人瞧出焰火綻放在城中的異樣,更不曾聞到空氣之中淡淡的血腥之氣。
遠離城中的洛河萦繞着不知情的歡笑,一片瘋狂的起哄聲後,畫舫舞臺袅袅娜娜走出一道曼妙的人影,合着如泣如訴琴瑟聲起,端的靡麗奢華。
不曾有人回眸看到,高聳的城牆之上,神秘高貴的紗簾背後,血染透了城主的寶座。
當所有人都癡迷盯着河中畫舫,他卻只是寧靜的瞧着來時的那一方屋檐,最後一眼見到慕禾的位置。
也好……
溫珩淡淡對自己道。心思微動,便似一張無縫的封印,鎮壓撫平心底湧動的情緒。
從頭到尾未瞧過一眼傳聞中,可令天下男子癡狂傾盡一切的月娘。嗓音寧靜,喚了一聲船家,“回岸上罷。”
船家眸光膠着癡戀,久久才緩過神來,不自在的低頭咳嗽一聲,預備執起船槳。
漿未入水,船身像是忽然觸到什麽,輕輕一陣搖晃,緊接着便是破水聲起,一只白淨的手扒拉上船沿。船家大驚失色,啊了一聲,趕忙起身避遠。
喘了幾下,素衣墨發、趴在船沿邊的女子擡頭望見船上之人,氣息一頓。
天蒼蒼,野茫茫。慕禾瞧見溫珩一張素白若紙的臉,在這樣的場景下,竟是想起他唯一害怕的事物。
心底冷飕飕的低笑兩聲,改作顫巍巍的拉住手邊溫珩的衣角,拿捏着發顫的腔調,“咳咳,我死得好慘啊~”
“……”
可惜的是,溫珩除了起初見着她時,瞳孔幾不可查的一縮。燈火映照,他寧靜卻蒼白的面容之上再未顯出什麽懼色。恍似凝滞一般由她捏着衣角,一動不動。
噗通一聲,是那船家退得太急,不小心栽進了水裏。
慕禾見是吓不到溫珩了,不由尴尬的咳嗽了兩聲。摸了摸自個的發,觸到點綴其上嬌嫩的花瓣,改為問,“你瞧瞧花掉了沒?我方才……唔!”
眼前光線徒然一暗,便見溫珩俯身下來。慕禾正說着話,右臉上便是一痛,印下一口整齊的齒痕。
這口要得忒狠,慕禾吃痛,身子微微一縮,咕咚一聲便是再度沒進水裏,灌了好幾口水。
水沒過頭頂,慕禾睜着眼望着船沿上的溫珩,不可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臉,覺着他八成又是哪裏不對了,竟然突然咬她一口。正要暫避鋒芒,腳下一蹬的游開,整個人便被溫珩一手抓住,就那般将她拎了起來,拖回船上。
溫珩将她按在身下,眸光一瞬間墨若深淵,”你要去哪?!”
慕禾被溫珩突然的粗暴驚呆了,頭因連帶的力道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船沿,愣在原地,連咳嗽都忘了,暈乎乎的将他望着。
良久,但見溫珩再度傾身過來,下意識的一縮脖子,卻只感到後腦被人掌住,輕聲問,“撞疼了麽?”
慕禾張了張唇,又閉上,許久才發了一個單音,“恩。”
溫珩身子微微一顫,更緊的将她往懷中帶了帶,“……對不起。”
“唔,哦,沒事。”慕禾不動聲色的往船艙裏頭挪了挪,不好在衆人目光容易聚焦的地方摟摟抱抱。
待得意識到自己位置所處,才猛然的感受到從方才起就一直在奏響的琴音,大驚,拍拍溫珩試圖讓他走開些,“月娘的獻舞!“
溫珩不急不緩的回頭望了一眼畫舫,手中未松,一陣後道,“月娘剛才進去了。”
慕禾一個機靈的歪頭往船艙外看,果不其然連月娘一絲衣角都沒能看到,唯剩了幾個伴舞的舞姬仍在。
“……”
……
船家跳水後,早就不知去處。
一舞畢,岸上的人不肯離開,而周遭小船皆已游動,緩緩往下游駛去,預備避開人流上岸。
慕禾坐在船尾,披着溫珩的外衣,一手擰着袖子的水,一面郁郁解釋道,“方才是有個小孩被擠下了水,我本是要撈她一把,可水下頭突然伸出來一只手來搶她。那一下着實将我吓得不輕,一口氣沒提上來就掉水裏去了。掉進去才發現水裏頭人不少,有些是被擠下來的,有些是自己跳進去的。都是為了近些看看月娘,左右那裏的水也不深。”
溫珩偷觑一眼她的眼色,小聲道,“哦。”
“那你做什麽咬我?”
“……“
袖口的水在手中瀝瀝的往下墜着,慕禾在夜風中打了個哆嗦,眸光落定在岸邊輝煌的燈火,開口寧靜,“我如果要走的話,會跟你打聲招呼的。”
……
人流回溯,往城中湧去。
不知是誰人的一聲驚叫成了源頭,點燃了恐慌。
“城主死了!!!”
彼時的慕禾同溫珩攜手走在人流中,順應呼聲擡頭,望見高聳的城牆之上,歪七倒八的橫呈幾具屍身,城主端坐在主位之上,頸脖之處血污一片,染透了正裝華服。
她認清那張臉,曾經的未婚夫林立。同十年之前想比多了幾分沉穩,淡了輕浮。手邊還靠着一個女子,同樣被割了喉。
人群的躁動是莫名的,不曉得為何的推搡起來,也沒有個逃跑的去處,只是不安起來,四下亂竄。
十字相扣也并不牢靠,幾番慌亂人群的沖撞,便已然将兩人撞開。再回首間,便是隔離開再見不到的距離,茫然四顧皆是陌生人潮。
“城上升起的是北陸的旗幟!“
“洛城易主了!”
衆人惶恐不安,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人心驚膽戰的後怕,竟然□□主這般的存在也會被人無聲輕易的抹殺。
路旁兩側,來不及收斂的花卉被無情踩踏,散落一地的花瓣。
不曉得過了多久,漸漸跑空的街道,唯有一個小小的女孩捧着一株白如玉的蘭花,安穩的走近,站定到溫珩的身前。
奶聲奶氣着問,”請問,是溫大人麽?“
溫珩自從與慕禾沖開之後,便一直停留在這,等着慕禾或許會回來找他。
這期盼在女孩出現的那一剎,徹底破碎。溫珩微微的垂下眸,應道,”恩。”
“将才有個漂亮的大姐姐讓我将這朵花還給你,還讓我轉告……”
一朵花,換一座城,我們的交易已經完成,再莫要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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