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8)
“肚子餓了。”
溫珩步伐不着痕跡的一緩,眸中色澤無法遏制的亮了亮,“想吃什麽?”
慕禾兩步走下階梯,往一邊的河岸瞧了瞧,回眸笑道,“想吃魚。”
靠近河岸的淺談邊正有一男一女的兩人,架起了火堆,上頭架了孤零零的一條魚。書生打扮的孱弱男子渾身濕透了在河岸邊擰衣裳,年紀尚淺的青衣女子則對着火堆上的烤魚沿着口水。慕禾便是看見女子的模樣,覺着無端食欲大增,想要吃些東西。
出來游玩,原是有很多的樂趣,譬如抄起褲腿淌個水,抓兩條魚烤着吃。即便是弄的渾身濕透,也能哆哆嗦嗦的烤着火笑。
多年之前,她同溫珩的确是這樣。然今時不同往日,溫珩牽着她走到淺攤,解下披風給她墊着坐了,順手丢過兩個石子便放倒了三條魚,便省了旁人大費周章的過程。
青衣女子當場便驚呆了,拎着裙子兩步跑過來,不作半點矯揉造作的大聲贊嘆,“這位公子,好厲害啊!書林抓了一早上才抓到了一條魚,我都快餓死了。”
慕禾被她語氣裏頭的孩子氣逗笑了,起身去撿旁近的幹柴,“能向你們借些火嗎?我們可以給你條魚。”
“好啊,可以。”女孩連聲道着,只覺占了便宜,正要一溜煙跑回去挪了些火過來,一直沒搭理她的溫珩忽而開口,“有煮湯水的鍋麽?”
溫珩會這麽問,是因為女子的火堆邊還擱了一大包的行李,其中一截小鍋赫然露在外頭。
慕禾不動聲色,撿着幹柴,看女子二話不說的将那一口将好可以煮兩三人份湯水的小鍋從行李中扒拉了出來,跑去溪邊溫珩的身側,洗了洗鍋,讨好一般的遞給他。
溫珩接過,留下一條魚放在近水的鵝卵石邊,道了句謝便走回來了。
青衣女子捧着魚,興沖沖涉水的朝書生跑過去,愣笑出了一份絕地逢生的喜悅,”書林啊,我們有魚吃了!”
慕禾生好火堆之後,還在費心挑選着烤魚的棍子,由于是背對着火堆那邊,便根本沒注意到溫珩的動作。
只待一陣後,青衣女子連連感慨道,“怎麽,你家娘子身體不大好麽?恩,那是應該喝湯補補,就是可惜了這麽好吃的魚。我那還有些佐料,給你捎帶拿點啊。”
慕禾聽罷這話回過頭,不敢置信的看見火堆上架起的鍋,以及鍋裏端端平穩的溪水。腦中一卡,一手并着兩根挑選好粗細的棍子,走過來,“這魚要放到水裏頭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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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珩點點頭,瞧着她手中提溜着的烤棍,想笑又忍着,平靜道,“恩。”
慕禾腹诽他這也是夠狠的,才兩個月就準備限制她的飲食,雖說燒烤的食物的确不很好,懷孕期間要尤其的注意,但是……
“一條,半條行麽?我就想吃……”點有味道的。
話沒說完,水開了,兩條魚噗咚一聲的滑下了鍋。與此同時,對面火堆青衣女子咬了口香噴噴的魚肉,美滋滋的支使着那書生,“書林啊你把這些蔥蒜給旁邊的公子送去呗,他家娘子身子不好,哎,非得白水煮魚來喝湯。烤着多好吃,看我這舌頭都要咬掉了。”
登時,來自世界的惡意撲面而來,慕禾捶胸頓足亦晚矣,她是真的不是想吃這種魚啊!!
溫珩則截然相反一副心情愉悅的模樣,美滋滋的看着火。他雖然知道慕禾是個不計較旁人言論的,自然更不會在意青衣女子的一句娘子,這種宣誓了所有權的詞語就算是一時的虛假,也依舊會叫他覺着開心。
慕禾內心無聲咆哮畢了,萬分抑郁地坐下來,戳他一下,“你是故意的吧。”故意這樣氣她,反正她沒承認懷孕,連反駁都說不出口。
“不是。”溫珩笑着。
慕禾略上火,“我還沒說是什麽了,你就說不是。”
溫珩将慕禾挑揀的烤魚棍丢進火堆,笑吟吟,“恩,阿禾說是就是。”
“……”吵不起來也是鬧心,簡直不曉得他哪來的這麽好心情,無言以對了。
溫珩本也不想如此,可昨日慕禾害喜害得厲害,萬一在外頭吃壞了肚子,到時候又要難受了。
可過了好一陣,就當慕禾都沉靜下來,基本自行洗腦完畢,告訴自己魚湯好歹很鮮很爽口的時候。溫珩倏爾開口,“回去再給你做烤魚吧。”
慕禾望着那一鍋的乳白魚湯,腦中咔嚓了一下,似是有弦崩斷了。
這……說他不是存心的,她自己都良心過不去啊!
溫珩添柴的時候,順帶靠過來些,依在慕禾隐隐發顫的身側,似是半點沒感受到她的憤慨。
其實在妥協的話說出口的時候,溫珩便有了一絲絲後悔。他從未有過這樣做出抉擇後又搖擺不定的狀況,想硬起心腸堅定否決不怎麽健康的食物,可見她沮喪失望的模樣,又覺得無可奈何的心軟,“明火烤的魚外頭容易焦,裏頭卻不好熟,沾染着柴木燃燒後的灰塵,吃了着實不好。回去用炭火給你烤,但是只許吃一點,行麽?”
慕禾心中一動,瞥一眼絲毫不顧旁人眼光,就這麽厚顏無恥貼在她身上的人,不着痕跡地聳了下肩膀,将他推開些。随後默然咽了下口水,終于體會到什麽叫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最開始她還沒那麽想吃魚的,溫珩越說不給,她竟漸漸執着起來。
嘴上磨磨蹭蹭的道了句好。心底卻倏爾在想,是否溫珩也是如此,她愈是退怯抗拒,他才愈是執念?
念頭将将閃過,被推開些許的溫珩見她答應,毫無負累的再靠了過來。對面吃魚的姑娘躲在袖子下頭望向這邊嘿嘿的笑,笑着笑着一抽,不知是被魚刺卡住了還是噎住了,臉色一白,倒在地上打滾。
溫珩掃了對面一眼,盛碗魚湯給慕禾,“仔細着刺。”
書生急紅了眼,朝這邊大喊,”公子,小姐,求求你們幫忙救救人啊!”
慕禾抿了一口魚湯,當真是又鮮又濃,半點腥味都無,而後才對那書生,“沒事,你家小姐只是笑岔氣了。”
“……”
魚湯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吃許多,亦不會叫她覺着反胃,慕禾一連喝了幾碗,腹中好受了些,心情亦轉好了。目光灼灼的盯着旁近的小溪,“這裏的魚着實不錯。”然後着眼一瞟對面樹枝上挂晾着的男子的外衣,笑了,“只不過魚還是自己淌水摸來的趣致一些。”
書生和那青衣女子,其實有些像多年前的她與溫珩。
那個時候她為了讓溫珩練出一身好身法,多數都是陪他在瀑布邊練習。跨越瀑布的石臺被沖刷得濕滑,若是身法不濟便極容易被沖下石臺。
溫珩回回練着倒也耐心,一次被沖下去了,爬上岸時懷中竟還抱着條活蹦亂跳的魚,跑到她跟前,像是獻寶一般笑吟吟道,“它恰好撞我懷裏了。”
那個時候,少年眸中明媚宛如熠熠的寶石,濕潤的發絲沾染着晶瑩的水珠,滴滴的墜落,唇似花瓣般調研不出的美好色澤。當初年少,道不盡的靡麗風華。
其實慕禾或許只是想看看他再一次明媚的笑,不那麽謙和,那麽內斂,像是玉一般的溫潤。她只是想看看當初那個一心依賴歡喜着她的溫珩,簡單又純粹,沒有那麽多的心思與計謀。
像是,獨屬于她的星辰。
☆、57|5.15
不曉得是否是山間環境宜人的關系,慕禾感覺自個今日的狀态好了許多。不巧的是在餐後随着溫珩出去散步,瞧見一夥野炊的男子炖了一鍋亂燴肉,人家好客,熱情的盛了一大碗給她端了過來。慕禾愣了好一陣,臉色都青了,笑說不用,匆匆避開人群,扶樹将胃裏的東西全抖出來了。
慕禾身子骨一貫很好,從小幾乎沒怎麽病過,只是不曉得為何獨是害喜害得格外厲害的,吐完之後手心全是虛汗,最後還是溫珩将她抱回去的。
數千階石板路蜿蜒在瀑布邊時上時下的折磨人,單人行走便已經是個負擔,然而溫珩抱着個半點力氣都無、全然挂在自個身上的人,卻沒露出一絲憊态。反倒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時不時會同她說說話,讓她瞧瞧邊上的風景。
慕禾依偎在他的懷中,耳邊是振聾發聩的瀑布水聲,但溫珩開口的時候,那聲音縱然溫和卻還是會清晰的傳到她的耳中。興許是此刻病弱的示弱,不自覺存了絲絲的依賴,那聲聲輕柔的落在心底,萦繞不散,感觸有些陌生,亦有些眷戀。
陌生是因為她從不曾這麽小鳥依人,安分的呆在他的懷中被護着。眷戀是因為山河靜好,兩人相依偎平和的說着話時,會讓她時時無意識的回憶起過往,亦或是說,是恍惚分不清現實與曾經将他擱在心尖疼愛的那些時光。
“瞧見對面那顆古樹了麽?”溫珩腳步停了下來,目光所及之處路邊的草木空出一片開闊,恰好可以得見被瀑布劈開的山谷空隙。底下百丈的山崖流水潺潺,對面同樣百丈高的山體邊緣鋪設好的石板路隐約在茂盛的草木之間,正是他們來時走的路。本是無異,卻生有一棵高聳入雲的古樹格外的顯眼盤踞在峭壁邊。
慕禾偏頭看了那樹一眼,稍微一愣,竟覺着有些熟悉。
“你曾在那追求過‘青年才俊’”溫珩語氣平淡,并無異常的含着笑,“忘了嗎?”
慕禾稍稍支起些身,依托“青年才俊”四字,腦中這才一晃的想起多年之前,受舅舅之名出來找夫君的事。
那時候的事印象已經不大深刻了,到如今連那男子叫什麽,長什麽樣子都忘了,恩……或許她壓根就沒問過人家叫什麽名字。她是在離韶雪殿不遠的街上遇見那“才俊”的,說不上是一見鐘情,只是在溫珩之後,頭一回覺着這世上還是有其他能入眼的容貌的。彼時膚淺,以為找夫君不外乎自己看得順眼,便想上去問問人願不願意入贅了。
可到底還是頭一回生疏,一路跟到這山谷才終于逮着個機會能和那男子說上話,于是支開了溫珩,爬上了古樹,打算在半路攔一攔他。倒不是為了起什麽莫名其妙的範,就是覺着這麽窄的路,攔在中間有點強迫的意思。待在樹上兩人也可以不用靠得太近,陌生人嘛,離得遠點,她自在些。
說了什麽現在亦不記得了,唯一記得的是……
當她直截了當地說明來意之後,那才俊反問了她一句,“一定要入贅?”
她點頭,”是的。”
于是就談掰了。
這事她沒往外說過,溫珩是怎麽知道得這麽細節的,她一開始有點想不明白。後來窩在溫珩懷中瞅着對面的古樹,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原來當時他就在對岸,他們現在處得這個地方瞧見的。
想通這,慕禾心底徒然湧上一抹異樣,擡頭,“你當時是不是就在這?聽到什麽了?”
溫珩被她這個問題問得莫名,微微一笑,似是有些無奈,”怎麽可能聽得到?“不說這幾十丈的虛空屏障,單單是這瀑布聲響,也會将所有的聲音遮掩。
慕禾尴尬的咳嗽了一聲,覺着自己八成也是傻了才會問這個問題,讪讪解釋,“我最近總覺着你什麽都能看到、聽到、知道。唔,說真的,就算你現在同我說你有千裏眼、順風耳我也是信的,不是也差不離了,不然為何這麽大的山谷,你卻偏偏能看到我?”
“很奇怪麽?”
“不奇怪麽?”
“習慣了。”溫珩說這話時,眸光落定在霞光中的古樹上,像是微微發了下呆。好半晌才輕輕一笑,淡淡道,“所以我大抵真的有些奇怪吧。”
……
回到行宮臨水而建的閣樓,慕禾在三樓的大敞的門窗邊尋了個藤席躺着,只覺悠然怡人,除了腹中空空有些難受,蓋個薄毯就可以睡覺了。
然而安靜沒一陣,有侍女過來将燈點上,将一方矮桌搬過來擺到藤床邊。
慕禾不知這是做什麽,從藤床上爬起身,見侍女一個接一個,接連端上來許多粥。
的确是“許多”粥,少說有八種,堆滿了桌子。各色肉粥,蝦粥,魚粥等等等,以及一些清淡的小菜,切好的水果。
侍女退下之後,是溫珩親自端着一碗冬瓜排骨湯過來坐下,神情自然的将瓷勺交到她手中,“這麽做的肉食不會太膩,你吃着試試看?”
慕禾意識已經是處于混沌狀态,這麽一大堆粥的夜宵還是頭一回見到,原本是想跟他說不必這麽大費周章,興師動衆的。然瞧見他熠熠生輝的眸,話到嘴邊卻有些說不出口了,沉默着舀了一口瘦肉粥,咽下去,再默。
良久,”你做的?”
“恩。”
很好吃。
即便是很久沒有再吃過,也忘不了的感覺。胃像是也懷念起這味道,一連嘗過了各種肉粥,慕禾也沒覺着有絲毫的不妥。只是微妙的在想,他這莫不是在擔心孩子營養不均?怕她挑食不能吃葷腥的東西,所以想方設法的讓她吃下去些?
慕禾忍不住偷偷觑溫珩一眼,看他精致如畫的眉眼之中淺淺溫存的笑意,只是隐隐的,卻又不敢太過明顯,內斂在如墨的沉寂,靜靜地将她的模樣收入眼底。
因為初為人父,所以也會手足無措,不惜反應過度勞師動衆,做出些前所未有的反常舉措。
慕禾忽而覺着心中灼熱般狠狠地一疼,幾乎就要心軟的伸手摸一摸他的眉眼。
那一眼偷觑,含着幾多昭然的動搖,卻又像是因為一石的投入,變起了波瀾的水面,石沉入水之後,便無可轉圜的冷卻下去。
然而搶在那冷卻之前,溫珩毫無預兆傾身臨近,在她唇上像是蜻蜓點水般一觸即離的淺淺一吻,慕禾身子猛地一僵。
兩人稍作拉離距離之後,溫珩手撐着矮桌,纖長的睫羽微微一擡,小心翼翼像是要看清楚慕禾的反應。可那雙澄澈的眸中卻并無多少情緒,無波無瀾,叫人拿不定主意。
這樣直接而又大膽的試探,叫慕禾徑直呆住了,一時竟不曉得該如何做反應。
即便只是早一天,仍在韶雪殿的時候,這番親昵讨好的淺吻,她定會毫不猶豫的拒絕他,起身就走。
多可怕,只有一天。
他便蠶食了她抵抗中最頑固激烈的那部分,開始懷疑起是否是自己太固執,才叫兩人陷入這樣進退不得的困境。
雖然她也明白這樣的遲疑會給溫珩得寸進尺的資本,可只有那麽一瞬,她無法控制住自己情緒的變化。一剎那的自我懷疑,眼神的掙紮便成了漏洞,像是暴露出了動搖的縫隙,被他毫不留情的欺身擠入。
慕禾只覺一陣的力道覆上來,天旋地轉之後整個人便被放倒在藤床上。溫珩并沒有直接壓在她身上,一手撐攔在她身側保持距離,一手則是捧着她的後腦,身體貼合而并無重量負擔。發絲垂落在她的脖頸邊,絲絲縷縷的纏綿。溫珩低首埋在她的頸邊,肌膚相觸,呼吸交融,真實擁有的感覺比想象的要強烈炙熱數倍,絲絲酥麻之感像是滲了醉人的毒藥,透過血液極快的蔓延周身,再未動過抗拒的念頭。
”阿禾,抱着我。”
他的齒輕輕的咬着她的耳垂,暧昧的磨合舔舐,低低一聲的呢喃,究竟是痛楚多于歡喜還是歡喜多于痛楚,都已然叫人分辨不清。
溫珩最擅長的便是如此了,讓她毫無原則的心疼,心軟,一步步遷就,逃脫不能。指尖用力,攥緊了他的衣袖。
并非是她不想抱住他,而是身子發軟,有點沒力氣了。
模糊的黑暗之中,纏綿的吻剝奪了人所有的思緒,一片空茫之中,慕禾忽而懦弱的想:如果他還愛她,如果他不會後悔,她是不是可以再相信他一次?
即便是為了孩子,重歸于好不也是最好的一條路麽?為什麽不呢?
甘願沉溺之時,越來越多的妥協之聲決堤噴湧而出,固執的反抗土崩瓦解,慕禾覺着心慌,卻無法拉回奔騰而去的心意。
情到濃時,饒是以溫珩的定力,都忘了該保持的距離,忍不住将她緊緊壓入懷中,半點不留縫隙。
然而兩人腦中最後一絲清明都快要湮滅之際,一聲破碎格外突兀的炸響在三樓的階梯口。窗外恰好一陣冷風吹過,桌上蠟燭盡數滅去,室內徒然暗下來。
女子的尖叫聲幾乎可以刺破耳膜,如此的撕心裂肺,像是用盡全身氣力的否定。整個人抱着頭蹲下來,喊道最後尾音全是顫着的,帶着明顯的哭腔。
即便她只發了一個撕心裂肺的單音,即便滿屋皆黑,瞧不見人影。慕禾單單從那一份劇烈而張揚的反應之中,便可以聽出來者的身份。
公主祁容。
☆、58|5.15
慕禾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場鬧劇,激烈的争吵,蠻橫的尖叫,可都沒有。
祁容的感情或許比她想象得更卑微,在溫珩開口之前,她蜷縮做一團的身子一顫,像是從噩夢中徒然的醒悟,起身提裙,逃也似的離開了。
有些話說出口就是覆水難收,溫珩懷中抱着另一個女子,面上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眷戀依賴。她在這,除了得到驅逐還會有什麽?區別在,真的換來了他的驅逐,便連最後的希望都沒有了。
慕禾側眸看見樓梯口一片衣角晃過,緊接便聽到木階上咚咚急促的腳步聲,底下侍女一陣驚呼,大門随之被砰的一聲撞開。紊亂的腳步在一幹侍女輕喚中,漸行漸遠……
這麽突兀的一鬧過後,室內無光暗然沉寂,氣氛像是灼灼的火焰被一盆冰水潑息後,徒留一堆未燃透的灰燼,莫名其妙的尴尬。慕禾望着身側已經撐身坐起,在替她整理外衣的溫珩,“你不去追她麽?”默了默,“她該是為你才到的南陸罷。”況且,她還是他的未婚妻。
溫珩神色未動,安然系好腰帶後,倏爾問,“你想我怎麽做?”
這一微冷的語态,問得慕禾心中一凜。擡頭之際,這才瞧見溫珩抿做一線的唇,眉宇的柔和都淡了幾分,墨似的瞳中浸透着摸不着痕跡的冷然。
慕禾挑眉,着實是意外極了,”敢情這麽個情況,你還沖要我生氣?祁容是你未婚妻,給她撞見,你覺着我一絲愧疚都沒有麽?”
溫珩移開眸,聲音已經淡下來許多,“我原并不是對你生氣。”
慕禾掃他一眼,沒吭聲,沉在心底醞釀一句言簡意赅的話語,好讓他明白她其實是想讓他解釋點什麽的,倒不是為了生氣的事,而是祁容的事。
殊不知慕禾還尚未能醞釀好,這邊溫珩見她不适時宜的沉默下去,以為她不悅了,便一種前所未有的直白語氣坦然輕聲問着,“如果祁容沒有出現,會是個怎樣發展你可知道?”
慕禾一呆。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有了絲絲回心轉意的征兆,被她攪了局,心境已然不妥到了份極致。我承認我不夠理智,更無法去顧及一個外人的感受。只想問你,你方才抱了我,還做不做數,你卻讓我去追祁容。這麽一來即便不用問,答案也昭然了。可我不想走,所以明知故問,便就是這麽回事。”
連帶心裏分析的解釋還真是少見,慕禾已經被他驚呆了。溫珩不是一貫遮掩住心思,以師徒的安全距離維持着相處麽?突然這麽直白,她還真有些不習慣,往後挪了些,下意思的避讓,”是以,我倆方才都有些不冷靜,你即便是要同我梳理什麽,或許等到冷靜下來又會不作數了,我這麽說你明白麽?如果單靠感情就做判斷,其實并不可靠。”
溫珩安寧将她瞧着,“不可靠總比什麽都沒有好。”
那若黑曜石一般的眸,灼然又乖靜地望進她的心底,避無可避,慕禾只覺着額頭抽痛起來,“你仍是祁容未婚夫的一天,便該對她負責一天……”
溫珩倏爾低低一笑,笑得她心髒一陣抽痛。
“好罷,我也不想再說些違心的話。可是溫珩,你若來招惹我,便要思量好往後。”慕禾輕輕握住他的手,瞧見他若淵般沉寂的眸中缥缈綴上星辰,點點光亮起來,伴随着因他的歡喜而滋生的歡喜,心中緩緩篤定了自己的選擇。心存相思,又怎舍得分開?她何嘗不是在壓抑着自己。
“當初我可以拿了休書就一聲不吭的離開,那是因為年少良善得過了頭,癡傻得覺着你好就好。這段日子以來,我在理智上從未想過要同你重歸于好,如今是你先來招惹我的,我無法自控、一棵樹上吊死兩次我都認了,你如若再敢……再敢……“
十指交扣,纏綿得連着心的震顫。
溫珩低眸,滿心歡喜着吻上她的指尖,認真道,”此生我若再負你,便讓我萬箭穿心,永堕輪回,嘗遍煉獄之苦。“
……
隔天白日的時候,慕禾并沒有在行宮中瞧見祁容的身影。
慕禾終究還是在意,思忖之下問了侍女。侍女遙遙一指韶雪殿的方向,眼中懵懵的,”我聽說昨天夜裏溫大人已經派人将公主送到韶雪殿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溫珩則道,無論诏書結果如何,他都沒必要再見祁容,不将她送走難道還要伺候着麽?一來,祁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當寵的公主,言效甚微。二來,溫珩或許對祁淮有些虧欠,但是對于祁容卻絲毫沒有愧疚。婚約是她得勢時單方面促成的,如今輪到他得勢,要強勢的單方面解婚約又有何不可。
慕禾沒法再說什麽,溫珩又黏得緊,兩人下下棋,散散步,一天時光眨眼而過,平和得有那麽點虛無的感覺。
晚上的時候,慕禾又吐過一次。每次孕吐過後,就像是生了一場大病,由內而外的虛弱,氣力全無。好在折騰折騰着便習慣了點,身體的反應沒有起初那麽大了,吐過之後只是有些蔫蔫的。
當夜下了陣雨,溫珩将她帶到離河流較遠些的閣樓,說是為了避開河邊的寒風。可慕禾看這邊房間的布置心中便有些了然了,這分明是他的房間。
觸到慕禾微妙的眼神,溫珩的面容之上染上陣可疑地緋紅,只是一言不發,将她抱到床上。
默了許久,“我就睡在隔壁書房,你可以随時喚我。”
慕禾心中好笑,他這八成是想留下,但是面皮又難得的薄了一次。行宮中多少寝房偏偏要挑書房來住,莫不是想要她開口将他留下?
可現在懷了才兩月有餘,最是要注意的時間,着實是不能……引狼入室。于是佯裝不知的往被子裏頭鑽,“你去三樓睡吧,那不是有空房嗎?”
溫珩垂着眸乖乖的應了句好,替慕禾掖好被角,起身離開,往外走了兩步卻又回了身。遲重的燈光映襯在他如畫的面容之上,猶若白玉無暇,眸中熠熠的期盼都能将人的心化了,“我只抱着你睡,可以麽?”
慕禾只覺自己被會心一擊,早有防備的抿唇才沒立刻回應,首先是默了。
門外适時的響起侍女的叩門聲,溫珩神色微動,道了句進來。慕禾便見三四侍女抱着被褥和枕頭魚貫而入,朝溫珩微微一福身後,便要過來鋪被子。
在溫府住着的時候,慕禾也聽婢女低下議論說,別人家夫妻基本都是一人蓋一床被子,相敬如賓雲雲的。
相敬如賓是個好詞,慕禾聽到過後,當夜便将寝房的大被子撤了,換了兩床小點的。大冬天的,分被子睡也不容易着涼。
溫珩初見到分被場景一點情緒也沒露,擡眸瞧了她一眼,便乖乖在自個的被子裏頭睡了。然一覺起來,他不曉何時已經擠到了她的被中,因為被子小了些,半個肩膀都在外頭。
慕禾連爬起來,裹着被子湊過去,才發覺溫珩的被子已經掉到床下去了,思忖半天只以為是溫珩有踢被子的習慣,半夜又冷才湊到她的被中。第二日便同他換了個位置,讓他睡裏側,這麽被子總不會被踹到床下面去。
玄幻的是,第二天是她的被子被丢到了地下。
當夜正是下了場大雪,慕禾早晨起來發覺兩人團在一床單人被中,纏手纏腳的抱做一堆,冷得發抖。
這回慕禾也便想開了,好笑着摸摸他的耳垂,”被子你是丢下去的吧。”
溫珩默了好一陣,才靠在她的頭頂問,”我做錯什麽事了嗎?“
“恩?什麽時候。”
溫珩低眸,像是有點詫異,又三分認真問,“我沒做錯事,你為什麽要同我分被睡?”
“……”
見她無言,又自個喃喃,“唔,所以今晚就換回來吧。阿禾你昨夜睡得冷麽?”
慕禾想不通的是,他為何将“分被睡”說出了份“分房睡”的沉重感。
那自那以後,慕禾才曉得,溫珩是很不待見同她同床分被的。所以他安排人搬被子來,九成九就是為了證明自個心思純潔,沒有別的念想。
然而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着實才叫人大大的不安。
慕禾坐在床上,擡手攔了攔,“這裏我睡,一床被子就好了,溫相睡三樓,你們将被子送上去罷。”
“……”
衆婢女應是,又緩緩而出。慕禾趁着溫珩沒開口之前趕忙道,“我要睡了,出去的時候記得幫我把門帶上啊。”
溫珩只得黯然離去了。
……
被褥之上有淡淡熟悉的味道,慕禾一面覺着安心,一面又覺着心慌。她從來都不是個喜歡優柔寡斷之人,既然選擇了重歸于好,雖然無法徹底回到同從前一般感覺的相處,但“家庭和睦”還是可以維持的。
慕禾悄然撫上自己的腹部。收斂起過往所有的不甘,只想沉浸于現有的喜悅,這麽對誰都好,不是麽。
難得一次入睡得這樣快,慕禾抱着被子原本已經睡去,然耳力所及,屋門忽而傳來咔嚓的一聲輕響,被人從外推開了。
☆、59|
月白的光澤渡下來,屏風上的人影輕晃,蹑手蹑腳的靠近着,超過安全的距離讓慕禾從睡夢的混沌之中轉醒,隐隐以為是溫珩,眼皮都沒睜便又要睡去。
床榻一矮爬上來個人,明顯沒有褪下外衣,卻拉上了床帳,像是呆立一般的坐在床沿上,沒了下文。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慕禾混沌中只覺手腕上一涼,貼上來個玉質溫潤的東西,整個将手腕合扣住,伴随咔嚓的一聲,像是某種機關切合的聲響。慕禾一驚,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出了手……
“啊,痛痛痛!你突然之間做什麽!!!!”
床帳因為動作帶起微微的晃動,依舊好好的隔絕了外頭的月光,慕禾瞧不見身下被反手壓制住的男子是誰,卻能從他的聲音中聽出那叫人無言的熟悉感。沒有立刻松手,而是撫上了右手手腕上的物什,确定只是類似手镯的無害之物後,才緩緩放松了身子,“你怎麽在這?”
尉淮整個人趴在床褥上,手被慕禾反在背後,羞辱暫且不提,好端端的一雙手險些就給折了去。如今施暴者半點歉意都沒,他當即便是火冒三丈,”你不應該先給我道個歉麽?!”
慕禾從尉淮身上起身,明顯和他的情緒不在一個境況之內,自顧自的試圖取下手腕上的東西,“你半夜三更爬到女子的床上,這待遇難道還不算輕的?”頓一頓,”你在我手上戴了什麽?”
“我怎麽知道你是在這間房子裏!”黑暗之中看不到彼此的面容,四周寂靜環境所致更有種火氣撒着也沒有意思的感覺,尉淮往後靠了靠摸到松軟尚還帶着人體溫的被褥,心底一動,音量便低了三分,“我是今夜才從韶雪殿趕來的,并不知道行宮的布局,還以為這處是沒人住的,才偷偷的進來,想要休息一會,不知道剛好碰到你在的屋子。”
手腕上的玉環很詭異的一絲縫隙都摸不到,仿佛适才她聽到一聲機關的扣合聲都是幻覺,慕禾明顯記着這手環是扣上去的,而不是圈上去的,取也取不下來。慕禾原本是首先要問手環的事,可話到嘴邊思緒忽而一轉,想他夜訪行宮,這般急切難道是因為祁容?
”你是見到祁容公主了?“
黑燈瞎火的帳子裏頭,慕禾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面向着尉淮在的方向,卻實打實的感知到周遭的氣氛一凝,突然的冷冽的三分。
”祁容公主的婚約經先帝親定,由皇祖母點頭應允,不是說廢就能廢的。你比我更曉得其中曲折,做什麽一定要弄到這個地步,讓大家都難做?”若不是将才咋呼的時候,慕禾已經判定了對面的人就是尉淮。不然他這一番的話語說出,那前所未有的肅然冷凝的語态,定會讓她以為他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之人,對她如此不摻雜半點玩笑的橫眉冷對。
慕禾淡淡一笑,“當祁容公主橫插在我與溫珩之間的時候,她可想過她會讓我難做?搶走的東西,便可以理所應當的當做自己的了麽?你們皇族着實霸道得緊。”她并不是生氣,誰都有個私心,習慣站在自己的立場來思量旁人帶來的麻煩。
再者,如若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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