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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途中風雲
古錯當然滿口答應,但他實在不是練琴的料,彈起琴來,便是嘈雜一片。
無奈,石敏便說改教他如何能超脫琴聲,做到“琴有心,人無心”。
對于這個,古錯倒頗感興趣,便一心一意地學了起來,竟很快讓他學會了,石敏又想讓他學如何以聲傷人,古錯卻又懶得學了。
如此優哉游哉地向臨安駛去,一路上倒也平安無事。本來,如此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馬車後面又垂着門簾,誰會知道裏邊會有笑天钺與他的兩個女人?
将至臨安府時,古錯忽地記起醉君子來,他覺得九月初九之事,很有必要與醉君子通一口氣,于是,他便将如此想法對石敏、珑珑二人一說。
珑珑當然贊成,雖然她是偷偷地從師父那兒溜出來的,但溜出來之後,卻又想念她的師父了。
石敏也未反對。
于是古錯便探出頭來,對着趕車的那個漢子叫道:“兄弟,先別去臨安,去醉君子那邊。”
那人“嗯”了一聲,馬車便略略改了一個方向。
古錯覺得有點不踏實,因為那趕馬車的人太漫不經心了,于是他又問道:“兄弟,你知道醉君子那邊如何走嗎?”
那人又“嗯”了一聲,表示肯定,這人也真奇怪,竟只說出一個字。
古錯還待再問,他卻忽然轉過身來,用一種嘶啞的聲音道:“別人都叫我‘老馬’,長這麽大,我走過的路成千上萬,而我每走過一次,便會永遠記住它。”
古錯趕緊閉口,他發覺這車子不但車身神奇,而且連駕車的人也奇異得很。
“老馬”果然能“老馬識途”,他輕車熟路地駕着這輛看似平凡,實是精巧異常的馬車,向醉君子那兒駛去。
珑珑探出車廂外,見馬車所行之路果然無半分差錯,也暗暗佩服。
倏地,馬車突然戛然而停,若非古錯三人武學精湛,恐怕早已從車廂中摔落而下。
饒是如此,他們三人仍是跌作了一團。
也不知這“老馬”用的是什麽手法,居然能把一駕本是狂奔着的馬車硬生生剎住,而且是疾然而止,沒有任何緩沖。
便在古錯三人跌作一團之際,古錯已聽到有利矢破空之聲,竟是同時從四個方向奔襲而來!
古錯一凜,喝道:“小心,有人襲擊!”
石敏、珑珑一驚。三人同時沖天而起,暴破車篷而出,掠上十餘丈高空,方倒卷而下!
便在古錯三人騰身躍起之後,那馬車的車廂已被紮了個千瘡萬孔!
奇怪的是“老馬”卻不見了。古錯正在驚惑之際,卻見一個人影從那四匹高頭駿馬身下騰身而上,動作迅疾如電,又那麽不聲不響地坐在馬車上,手中還是握着那根馬鞭。
路兩側的叢林中不知什麽時候已湧出三十幾條勁裝大漢,為首的卻是個文弱彬彬的中年人,其他的人全都蒙着臉,惟獨他沒有。
有一個勁裝大漢見那馬車車夫氣定神閑的樣子,頗為不順眼,便又彎弓搭箭,欲射殺“老馬”。
那文弱之士陰陰地說道:“荀老三,若是傷了這馬的一點皮,我便要了你的腦袋。”
被稱作荀老三之人似乎對他畏懼得很,趕緊住了手。
古錯、珑珑、石敏三人已玉立那兒,三人俱是俊美非凡,把三十幾個蒙面人看得目瞪口呆。
有一個蒙面大漢向前一步道:“朋友,我們姬爺要借你這馬車一用,你們便自個兒上道吧。”
古錯不覺笑了,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遇上一群劫匪,便笑道:“這破車,你們雞爺也稀罕麽?坐這車子,豈不辱沒了雞爺的身分?”
他故意說成“雞爺”,那蒙面大漢卻以為是懾于他們的威嚴了,便道:“你這小子倒識趣得很,在我們姬爺還沒有不奈煩之前,趕快從眼前消失!”
古錯卻又上前一步,道:“這位大哥倒愛說笑,我好端端一輛馬車,憑啥要讓給你?”
那文弱之士陰陰地道:“我姬某要拿它作禮物,你便忍痛割愛吧。”話說得客氣,語氣卻霸道之極。
古錯忍住笑,問道:“什麽人的喜事,要驚動姬爺大駕?”
見古錯說得恭敬,那文弱之士聽來倒頗受用,故作矜持地道:“乃雲飛山莊的大公子。”
古錯一愣,接着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得一發不可收拾,仿佛世間最好笑的事讓他遇上了。
那文弱之士被他笑得無名之火頓起,陰聲怒道:“我姬某叫你永遠笑不出來。”
雙手一揚,兩道寒光激射而出,手法倒也娴熟得很。
但在古錯眼裏,這便如三歲頑童戲耍一般。也未見他如何作勢,就那信手一抓,兩把短刀便在他手中了。
文弱之士一驚,忽又一喜,暗道:“待這刀上的毒侵入你體內之時,看你再如何發笑!”
古錯果然不笑了,他擦了擦笑出來的淚,一臉莊重地道:“那我便代我大哥謝過姬爺的盛情了。”
此言一出,立即驚倒一大片。
文弱之士更是張口結舌,道:“你……你竟是……竟是雲飛山莊中人?”
古錯颔首道:“雲飛山莊的三公子。”
文弱之士便大為尴尬了,若是一個人,要用搶來之物送人,而被搶的人又是他将要送禮的人的兄弟,無論是誰,都難免尴尬。
看那文弱之士的臉,已是紅如豬肝了。
古錯壞壞地笑道:“如此重禮,我們雲飛山莊是不敢接的。何況,我們雲飛山莊與姬爺你素昧平生,姬爺為何如此多禮?”
文弱之士讪讪地道:“雲飛山莊的喜事,已是天下皆知了。因為那新娘是……是……”突然,他恍然大悟地叫道:“你這雜毛,竟然騙我姬爺!誰不知雲飛山莊的三公子早已落潭身亡!你如此刁滑,便怨不得我不留你狗命了。”
語音剛落,他已拔劍出手,向古錯襲來,其他蒙面大漢見狀,也大喝一聲,向石敏、珑珑攻來。
文弱之士方才見古錯空手接飛刀之手法,自知自己的武功與他有天壤之別,但他料定古錯已為劇毒所侵,所以才敢出手。
但結果卻讓他失望了,他還沒有挨近古錯,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後飛去。文弱之士在空中猛提真力,在落地時,立即雙足一頓,貫力足下,企圖穩住身子,挽回點面子。
卻聽得“咔嚓”一聲,他的腿骨竟生生折斷了。
原來,古錯推出之勁道,看似平常,卻力勁十足,那文弱之士若順勢地在地上打幾個滾,倒也無事,但他卻要逞強定身,被那一股奇大之力一撞,雙足立斷!
這文弱之士倒也兇悍得很,如此斷腿巨痛,他竟哼也不哼一聲,但那臉的冷汗,直湧而出,顯然,是痛出來的。
更慘的是三十幾個蒙面人,轉眼之間,他們已倒下十幾個!
古錯道:“珑珑、敏兒,看在他們是為我大哥備禮的份上,且饒了他們一回。”
珑珑、石敏這才住手。
文弱之士看着古錯,如同見鬼魅,因為到現在,他仍是看不出古錯有任何中毒之症狀,不由又驚又怕。忽想到:“莫非是焦七那小子浸毒時竟未浸好?”他便下定決心,回去後,要好好收拾一番焦七那小子。
古錯懶得理會這種鼠輩人物,攜着珑珑、石敏,重上馬車。
“老馬”一言不發,似乎什麽事也未發生過一樣,又駕起馬車啓程。
珑珑邊與石敏一起收拾車上的利箭等各類暗器,一邊道:“想不到古天大哥的人緣這麽好,連這打家劫寨之人也要為他備禮。”
仔細一想,覺得如此說法很不妥當,又道:“定是這些人自作多情,古天大哥又怎麽會結識這樣的人物?”
她們說到這兒,不由“撲哧”地笑了,因為她們忽然發覺自己這“自作多情”四字,用得實在不是地方。
古錯道:“聽那什麽狗屁姬爺之言,送禮之人似乎是沖着新娘子而去的,卻不知我未過門的大嫂是什麽樣的人物?居然有如此大的面子。”
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忽地,馬車停了,古錯以為又有什麽變故,正俗躍起,“老馬”那平淡得像溫水一般的聲音響起了:“醉君子居所已到。”
古錯自嘲地一笑,與石敏、珑珑相繼下了車。
珑珑跑得最快,比古錯、石敏搶先一步進得院中,顯然,她很是想念她的師父。
等古錯、石敏跨入院內,見珑珑一臉沮喪地站在裏屋門前,嘟着好看的櫻桃小嘴。
古錯見狀,不由暗自好笑,心道:“定是醉君子前輩教訓她了。”
見古錯、石敏二人進來,珑珑道:“我師父竟已不在,只留下一張紙條,上有數言。”
古錯心中一動,道:“是否為你師父筆跡?”
珑珑道:“不錯。只是筆跡有點生硬,大約是未飲酒之前寫的。”
古錯“哦”了一聲,拾起放在桌上的那張紙條,輕聲念道:“珑珑,為師有事外出,九月初九于雲飛山莊當可遇見為師。”
珑珑忽道:“這紙上真是寫着‘珑珑’二字?”
古錯道:“不錯?”
珑珑道:“這就奇了,我師父一向稱我為珑兒的。也許,是我私自外出,讓他老人家生氣了。無妨,只要以後多替他煮點好酒,他便不再怪我了。”
古錯若有所思,似乎未聽清珑珑所言。
石敏道:“既然醉君子不在,我們不妨立即折向雲飛山莊,也好在那邊做些準備。今日已是九月初七,離九月初九只剩兩天了。”
古錯忽道:“走,立即便走!”
他如火燒眉毛般拉起石敏、珑珑往外便走。
就在古錯三人離開小屋之時,從屋子的陰暗處閃出一個人,得意地冷笑着。
馬車還在外邊,“老馬”坐在那兒打着盹。
古錯拉着石敏、珑珑一躍而上,對“老馬”道:“快,随便揀個方向出發。”
“老馬”那永遠平靜的臉終于有了吃驚之色,但仍是未問原因,一抖馬鞭,車子便疾馳而出。
古錯将身子探出車廂外,望着四周,口中不時讓“老馬”改變行駛方向,大約奔出十來裏路,眼前又有個小鎮子,古錯才讓“老馬”将車停下來。
一下馬車,古錯便道:“老馬,你這便回去,我不再需用此車了,一路小心點,莫再讓強人攔截了。”
“老馬”第一次笑了,笑得極為高傲!
一個馬車夫,笑得如此高傲,卻讓人絲毫未能看出有什麽不協調,古錯不由暗暗心驚,心道:“真是真人不露相。”
馬車絕塵而去之後,古錯又拉着石敏、珑珑胡亂狂奔一陣,最後揀一條僻靜小道進了小鎮。
一進小鎮,他便揀了個不起眼的小客棧住了進來,一進房中,立即關上門窗,這才安心地坐了下來,長籲了一口粗氣。
珑珑又“撲哧”一聲笑了,掩口道:“古大哥這麽神秘兮兮,弄得咱們倒像是在私奔了。”
石敏一聽,不由俊臉飛紅。
古錯卻沒有笑,只搓着手道:“可惜那‘鬼手’不在此地,可惜,可惜。”
珑珑道:“古大哥又欲扮作何人?”
古錯道:“這次不是我易容,而是你們。”
珑珑奇道:“這又是為何?”
古錯怕自己太過緊張吓着她們,反而易壞事,便道:“我大哥尚未成家,我這四弟卻先帶了兩個如花似玉的妻子回去,那成何體統?”
石敏的臉更紅了,嬌聲嗔道:“誰是你的……你的妻子了?”
古錯笑道:“對,對,不是我的妻子,是我老婆,大老婆小老婆地叫,更親些。”
珑珑一腳飛來:“越說越沒個正經。若是你不說個正兒八經的理由來,別想讓我與石敏姐姐扮來扮去的。”
她已将石敏稱作姐姐了。
古錯大聲叫痛,道:“謀殺親夫了,謀殺親夫了。”
鬧了一陣,古錯一正容道:“事情嚴重,二位……咳……真的必須易容。二位……咳……若是怕被扮得太醜,我便讓人手下留點情,二位……咳……便先委屈一陣,如何?”
珑珑聽他“咳咳”有聲,不由又好氣又好笑,道:“你還不如直接将那‘二位老婆’說出來吧,你不難受,我也替你弊得慌。”
古錯“嘻嘻”一笑,道:“小老婆已經同意了,大老婆也應沒有什麽意見。那二位老婆便在這兒稍等片刻,老公我出去辦點事。”說罷,人已向外溜去。
珑珑喊道:“什麽事如此猴急?”
遠遠地,古錯應道:“養家糊口。”
古錯一走到小鎮的街上,便四處尋找丐幫中人。
他見一個牆角邊有兩個乞丐在曬太陽,便趕緊上去,掏出懷中那塊曾土所贈數來寶,在那兩個乞丐面前一亮,又收了起來。
那兩個乞丐看了看他,又眯起了眼睛。
古錯以為他們沒有看清,又掏出來亮了一次,卻還是沒有反應。
古錯一惱,便把那塊數來寶在兩個乞丐面前拼命地晃。不料,那兩個人仍是無動于衷。
古錯氣道:“你們不認得這個嗎?”
乞丐道:“大爺,這數來寶是我們要飯的吃飯家夥,怎麽不認得?可大爺你在我們面前晃來晃去又有什麽用?大爺你總不會也想做這要飯之人吧?大爺你若要尋開心,也別向我們要飯的人尋。”
古錯奇道:“二位竟識不得丐幫……”
另一個乞丐不奈煩了,道:“要飯的就一定是丐幫中人麽?那豈不是有奶的便是娘了。”
古錯聽得一愣,讪讪起身,暗道:“慚愧,慚愧,我倒以為天下要飯的人全是那‘飛天窮神’管着呢?”
正在失望之際,有人撞了他一下,古錯本已是一肚子火,這下更是火旺了,一回頭正要開口就罵,卻忽地怒臉變喜臉了。
撞他的人也是一個乞丐,而且身上有五袋,古錯如獲奇寶,趕緊遠遠地跟在那乞丐的後面。
走到一條僻靜小巷,那人方止住腳步,回過身來,對古錯恭聲道:“笑少俠有何吩咐?”
古錯吃了一驚,道:“你是如何知我名字的?”
那人道:“普天之下的丐幫弟子已得幫令,知道幫主的數來寶在笑少俠這兒,而且幫主已傳令見此物便如幫主親臨。”
古錯一聽,大喜道:“我現在有一事需丐幫朋友幫忙。”
那人道:“笑少俠吩咐便是。”
古錯道:“我有兩位朋友,需扮作你們丐幫中人,不過她們比較愛美,所以便手下留點情,扮成一個好看的乞丐便是。”
那丐幫五袋弟子道:“我幫易容高手‘鬼手’離此地太遠,只好讓‘鏡子’出手了,他的手法卻要略差一點。”
古錯道:“無妨,無妨。”當下便把那小客棧的地址告訴他,接着道:“要多加小心,別讓人跟蹤而至。”
那丐幫弟子道:“對付跟蹤的狗,丐幫人是很有一套辦法的。”
古錯不由笑了,那人便告辭而去了。
古錯回到客棧時,石敏與珑珑已等得心裏發慌,但一見古錯回來,便又繃起一張俏臉,氣鼓鼓地坐在床邊上。
古錯哈哈一笑,道:“我在外面遇見你們二位的師兄了。”
石敏、珑珑大為驚奇,那臉也就繃不住了,問道:“我們何時有了師兄?”
古錯道:“有,有,而且數目成千上萬呢。”
珑珑何等機靈,心念一轉,便已有所悟,嬌聲道:“莫非你竟要将我與石敏姐姐扮作丐幫中人?”
古錯瞪起一雙俊目,故作驚訝地道:“果然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你竟與我想到一塊去了。”
珑珑不依不饒了。
但此時房門外有上叩門了,然後是店小二的聲音:“客官,這兒有位大爺找您。”
古錯忙對珑珑“噓”了一聲,然後便去将房門打開。
房門一開,古錯便駭了一跳:門外哪有什麽丐幫中人?竟是站着一個郎中,挎着一只大藥箱!
古錯大惑不解,道:“不知先生欲等何人?”
那人謙謙一笑,道:“閣下可是笑掌櫃?”話是如此問,人卻已向裏邊走來,已是一副不請自進的姿勢了,似乎他已認定古錯便是他要找的人。
古錯正要再問,那郎中已把房門掩上,然後恭身道:“丐幫六袋弟子‘鏡子’見過笑少俠!”
古錯道:“為何你竟不穿丐幫之衣物。”
“鏡子”道:“笑少俠可曾見過有叫化子進過客棧嗎?”
古錯恍然道:“糊塗了,糊塗了。只是據說丐幫幫規已規定丐幫弟子不得私卸百衲衣,不知是真是假?”
“鏡子”道:“是真。丐幫幫規十七條規定:私自卸脫百衲衣者,杖三十,降一級。”
古錯道:“如此一來,不是要連累你了?”
“鏡子”道:“但違抗幫主或持幫主信物數來寶之令者,是要廢去武功乃至格殺勿論。”
古錯叫道:“這卻不妥,不妥。我定得叫曾幫主免你之罪,還得多加勉勵。”
“鏡子”道:“如此,便多謝笑少俠了,我們這便動手,如何?”
古錯道:“你就将我二位朋友易容作貴幫弟子吧,為五袋弟子,相貌麽?清秀點吧。”
“鏡子”便對石敏、珑珑遙遙一揖身,道:“二位姑娘,多有得罪了。不過,我這叫化子只會化裝點臉。”
古錯心中道:“你倒挺會說話。”同時,也才明白他為什麽要化裝成郎中進來,郎中因職業的關系,總比一般人容易讓人接受些。
這次,“鏡子”卻先戴上了手套,以示對珑珑、石敏的尊重,因為易容要求不高,所以很快便完成了,從臉部來看,二人已是地地道道的丐幫中人了。
然後,“鏡子”又對全身的化裝作了一些指導後,便與古錯二人退出門外,邊退邊道:“那箱子裏有我丐幫百衲衣,請二位姑娘換上。”
在外面等了少頃,珑珑道:“可以進來了。”
古錯一進房中,樂了:兩個丐幫五袋弟子出現在他眼前,一身百衲衣,一雙破鞋,污頭垢面,但兩人一笑,那牙卻潔白如玉。
“鏡子”還想對牙齒改進一番,古錯卻道不必了,只要出去找兩根棒子拄上就行。
“鏡子”便起身告辭了。
古錯這才低聲對珑珑道:“九月初九那日,留意一下你師父有無異常。”
珑珑與石敏都大吃一驚,才知古錯為何如此神秘兮兮,可珑珑的師父都未曾出現,他又如何發現有不妥之處呢?
古錯道:“這只能是以某種感覺來解釋,也許,我的感覺錯了,那是再好不過。否則,便是醉君子也已有不測了。”
珑珑一時驚慌失措,六神無主。
古錯沉聲道:“現在急也無用,一切需到九月初九,才能一見分曉。若是我們現在便先自己亂了陣腳,反倒讓鐵血王朝群奸有隙可乘了。”
珑珑一聽,勉強按捺住性子。
眼看天色尚早,若是現在便出去,豈不是讓人大吃一驚?進來兩個貌如天仙的女子,出去兩個污頭垢面的乞丐,反倒更引人注目了。
于是等到天黑,石敏、珑珑才從客棧窗子躍出,借着夜幕,避過人眼。
古錯接着也彈身而出,找到石敏、珑珑二人,輕聲道:“你們只顧向臨安而去,我會在暗中跟随。”
于是,三人便連夜往臨安府趕去。
天剛拂曉,便已至臨安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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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府本就極為繁華,今日,卻更是比肩接踵,人山人海。
古錯遠遠地跟在石敏、珑珑後面。
天尚未大亮,街上便有如此多的人,倒也讓人吃驚。
許多人都在争相買書畫店裏的畫。
畫是很平俗的那種《送子觀音圖》之類的畫,到後來,只要畫上有個小孩娃娃什麽的,就立刻被搶購一空。
因為,雲飛山莊又有大喜事了,買畫的理由是這樣:雲飛山莊莊主古令木本有三個兒子,但三兒子早已失足落潭而亡,二兒子也于不久前突然暴死,所以只剩下一個大兒子。如今,古令木的大兒子要娶妻,娶妻便為生子。所以,臨安府的人便要用這畫,向雲飛山莊讨個彩頭。
早在二十年前,他們便已這樣做了,雲飛山莊的謝禮相當可觀。
與二十年前古令木娶段煙飛不同的是,這一次臨安府出現了許多的武林中人。各門各派各幫各教,男女老少,醜美高矮……臨安府倒像在開武林大會了。
大多數武林中人都是挎刀、背劍,三大五粗、趾高氣揚的樣子。
這都是些三腳貓的角色,是來湊湊熱鬧的。
真正的高手便很難看出來了。
也許,是那個拿着旱煙,佝偻着身子的老漢;也許,是那挎着花籃叫賣的賣花姑娘。甚至,可能是青樓上向你亂抛媚眼的風塵女子。
他們,才是九月初九臨安府的主角。
古錯本是跟着石敏、珑珑,後來,反倒變成珑珑二人跟着古錯了。
只見古錯如掉了魂一般亂轉,從東城轉到西城,又從南城轉到北城。珑珑二人暗暗稱奇,人也被他折騰得很累,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跟着。
九月初八的晚上,倒是古錯辛苦些,珑珑與石敏在城西找了一個觀音廟,見那廟的一旁有一個小小側殿,便鑽了進去,她們要在這裏過上一夜。
古錯便遠遠地找了家客棧,要了一間恰好可以望着這廟的房間,然後,一個晚上便那麽站在那兒,望着這觀音廟。
他怕珑珑二人萬一有什麽閃失。
一夜困倦,所幸他內功精湛深厚,倒也無多大影響。
第二天,即九月初九,天一亮,古錯便出了客棧,買了幾個大油餅,自己大嚼一個,然後瞅個無人的機會,向觀音廟的側殿扔了兩個,便轉身離去。
走了一程,古錯偷偷回頭一看,有兩個污頭垢面的人在啃着油餅遠遠地跟着,心中暗自好笑,向西走去。
雲飛山莊,便在臨安府城西。
在通往雲飛山莊的石板路上,人很多,有來有往,人群分為兩類,一種是臨安府的百姓,另一種就是千奇百怪像個大雜燴般的各類人物了。
古錯現在也插在這個大雜燴裏向雲飛山莊走去。
古錯的心情怪怪的,他已有很久沒有從這石板路向雲飛山莊走過了,山莊依舊嗎?親人依舊嗎?
而古錯,卻早已不是從前的古錯了。
長久在外面飄泊,第一次回家,便要為自己家中迎來一場血雨腥風,身處此境,誰會平靜得下?
山莊依舊巍峨,雄偉。
山莊前面的石獅子還在一動不動地虎視眈眈着。
古錯随着衆人,走進院內。院子裏排着兩排桌子,東邊一排,西邊一排。臨安府的百姓朝西邊那一排走去,送上《送子觀音圖》之類的畫,自然會有人回贈一點禮物,然後道聲:“恭喜,恭喜。”“同喜,同喜,同喜。”
朝東邊走的那些人,便複雜了些,不但人複雜,連禮品也複雜,簡直五花八門。
當古錯走近那東邊的桌子時,他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個很精致的瓷盆,瓷盆裏盛着一盆水,竟是淡藍色;又有一只碩大無比的蒼鷹站在桌上,目射兇光,也不知是哪一位仁兄送的;還有一堆奇形怪狀的草根,也許是什麽藥草;更奇怪的是桌子邊上還拴着一頭牛,除了一身白毛外,這牛沒有什麽奇特之處。
古錯往前走,靠近桌子時,前面的一個矮胖老頭背着一個麻袋,那麻袋居然在不時地抖動。
那矮胖老頭将肩上的麻袋放下,一揖手,大聲道:“恭喜,恭喜。”然後弓下身來,又道:“小小賀禮,請笑納!”邊說邊在那麻袋裏掏,看他的樣子,似乎掏得很吃力,半天,才将東西掏出來,卻是一條魚,全身長滿了彩鱗。
衆人不覺好笑又好奇。
卻聽得那雲飛山莊中的一個精瘦漢子唱了喏:“南海雲叟,天衣魚一尾!”
那矮胖老頭哈哈一笑,道:“好眼光!”便進入客廳裏了。
古錯心道:“怎麽辦?我總也得送點禮給大哥吧?”左摸右掏,他掏出了從“玉笛”崔元身上摘下的那個綠色金屬小環來。
情急之下,他便把那綠色小金屬環遞上去。
立刻,古錯的潛意識告訴他,身後至少有四個人在注視着他,他感到背上冰冰涼涼的。
那雲飛山莊的仆人剛要擡頭唱喏,卻立刻眼睛發直了!但他的定力着實不錯,顫抖着把話說完:“三公子古錯,綠環一只!”
然後,他便“咕通”一聲,向後倒去,竟然暈過去了。
前邊那麽多古怪的人物,古怪的名字,都沒有讓雲飛山莊的人吃驚,如今這麽一喊,卻把整個山莊震得靜了片刻!
接着,裏邊便成了一鍋亂粥。
最先出來的是古令木,他畢竟是一莊之主,雖然吃驚,卻未亂了分寸,一出來,便沉聲喝道:“牛二,不可胡言。”
有幾個新來的仆人道:“牛二已經暈過去了。”
古令木一愣,一掃視,便看見了古錯,他驚呆了。
古錯一看他爹,已是蒼老許多,比上次在“天钺酒樓”見到時多了些皺紋與白發,那身古錯熟悉的青色長衫本是極為合身,現在卻有點寬大了,風一吹,顯得有點空蕩……
古錯只覺得一陣酸楚湧上心頭,遠遠地便一跪而下,哽咽着道:“不孝孩兒古錯叩見爹爹!”
古令木畢竟是一代豪傑,雖然見古錯死而複生,恍如一夢,吃驚異常,卻仍能不露聲色,和聲道:“錯兒,這幾年過得如何?”
古錯顫聲道:“孩兒一切都好,只是掂記爹娘、奶奶與諸兄弟。”
古令木強抑心中的激動與驚詫,道:“也好,今日是你大哥大喜之日,你又回來了,也算雙喜臨門,這本應高興方對。你先進去見過你奶奶及你娘。”
古錯恭聲道:“是!”便進了廳內。
門外一陣竊竊私語。誰都知道雲飛山莊的三公子古錯數年前便已落潭身亡,現在突然又冒出個古錯來,豈不讓人心驚?
已有人道:“此人似乎便是‘笑钺酒樓’的掌櫃笑天钺。”
又有人道:“殺死朱大善人,廢了梅寒星武功的似乎也是他。”
另有一個道:“古莊主也真沉得住氣。一個兒子死而複生,他居然神情自若得很。”
古令木似乎一句未聽見大夥兒的議論,他輕咳一聲,朗聲道:“承蒙諸位大駕光臨,使我蓬荜生輝,古某實在感激。我已讓下人略備薄酒于後院,以表謝意,古某另有要事在身,失陪片刻,怠慢之處,望諸位多多包涵!”言罷,他雙手抱拳,深深一揖,謙然一笑,回轉進屋內。
古錯一進屋中,但見屋內已是張燈結彩,大紅喜字貼在門上,一對紅燭已端放于大堂之前,後院門上亦是數對大紅燈籠高高挂起,幾串鞭炮已用幾根細竹竿高高挑起。
古老太太已由古錯之母段煙飛挽扶着出來,兩側站着古天、古靈,幾位古夫人也立于古老太太身後。
她們全都驚愕地看着古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是古錯母親段煙飛先回過神來,驚喜交加地道:“真是我兒古錯嗎?”
古錯跪了下來,悲聲道:“娘,正是不孝兒古錯。”言罷,已是哽咽不能語了。
段煙飛一聽古錯那熟悉的聲音,熱淚便倏地盈出眶來。上前将古錯扶起,捧起古錯的臉,仔細地端詳:鼻、眼、臉、唇……邊看,那淚邊嘩嘩下流,灑濕了古錯的衣襟,她口中喃喃地道:“果然是我的傻兒子,果然是我的傻兒子……”突然,她身子一軟,向後倒去。
古錯大驚,一把拉住,古天、古靈也沖了上來,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好半天,古錯母親才醒轉過來,望着古錯緊張的臉,強笑道:“娘吓着你了吧?”
古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古天、古靈已發覺古錯的神智已與常人無異,但分別這麽長的時間,加上古錯八歲瘋了之後,與他們就很少說話,所以這麽乍一相見,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只是向古錯投去問候的目光。
古錯向他們感激一笑。
古老太太終是經歷過風風雨雨之人,她能在衆人皆驚慌失措時一直保持清醒。她覺得古錯突然死而複生,實在太過蹊跷,其中會不會有詐?所以她便威嚴地幹咳一聲。
古錯一下醒過神來,趕緊向古老太太叩首道:“孫兒古錯叩見奶奶,願奶奶壽比南山。”
然後,他又向古令木其他幾位夫人一一見過禮,衆人見他言辭清晰,不由暗暗奇怪。
古老太太慈祥而不失威嚴地道:“錯兒,過來,讓奶奶好好看看。”
古錯依言站起上前,古老太太一只手握着他的手,暗暗扣住他的脈門,另一只手撫摸着古錯的後腦勺。
然後,古老太太臉色一喜,道:“錯兒,你是如何從那潭中生還的?而且還改了以前頭腦不清醒的毛病。”
原來,古老太太在古錯後腦勺摸到了那塊疤痕,那塊當年古錯從山崖摔下後留下的傷疤,便已斷定眼前真的是古錯。
古錯便将前因後果說了一遍,當然,裏邊的情節略有改動。
此時,古令木也已進來了,他靜靜聽完古錯的敘述後,長嘆一聲,道:“蒼天總算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