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隔日,溫書在公司提心吊膽的等到中午,果然又定時定點的送來一束花。

溫書無視部門人失望的嘆氣按照慣例想拒收,剛想開口眼角瞄到一張卡片,随即改了主意,簽了字收下花。

回到辦公室,其他同事見沒免費午餐已經外出覓食,溫書将花束中的卡片拿出來,上面手寫着一段話。

[我想念你,我想念我們不能觸碰對方,不能看到對方,不能呼吸對方。我想要你,無時無刻,我想念我們的一切。]

他逐字讀完,像是被燙了手一樣,将卡片扔到桌上,頓了頓不滿意,又将卡片收進抽屜裏。

這麽一大束花,他實在不知道怎麽處理,只好到茶水間找出一個大瓶子,灌上水,把花束丢進去。

下午的時候,溫書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

[收到花了嗎?看卡片了嗎?]

溫書看着短訊,糾結的想了想,兩手打字回他:[不要寫些電影臺詞給我。]

沒多久對方回短信:[電影臺詞也是我的心聲。]

溫書看完把手機扔進放卡片的抽屜裏,不再回他。

之後幾天送來的都是花,溫書沉默的全都簽收了,其他同事都在打趣他是不是準備接受富婆的追求了。

每天的花束依舊都會附上卡片,全是一些嬌柔做作的情話,溫書每次看完都起一身雞皮疙瘩,快被肉麻死,可也沒有将卡片丢掉,照慣例全部收在抽屜裏。

這幾日謝充林沒再去他家找他,而是通過短信跟他溝通,溫書很少回複他,通常對方發十條他才回複一條。

[我生病了。]

溫書又收到短信,他看了一眼,每回。

對方不依不饒。

[我好像發燒了。]

[我現在渾身滾燙。]

[好難受。]

短信聲像被人追趕一樣,一聲接着一聲地響起。

溫書終于回他:[難受就去醫院,發短信并不會治好你的病。]

[我動不了,去不了醫院。]

[叫你的私人醫生。]

[私人醫生來不了。]

溫書無奈,不想回複他。

對方又發:[我剛剛吐了,現在倒在廁所起不來。]

這個老男人實在太會演戲了,溫書面無表情的打字:[讓你家的菲傭送你去醫院。]

[她今天請假了。]

戲還挺全。

[那你在家等死吧。]

[我感覺我快暈倒了。]

“........”

溫書撥通120的電話。

謝充林此時正在外應酬,吃着海鮮,發着短信,可對方半天都沒有回複,他正絞盡腦汁的想再編寫什麽話發過去。

突然手機進來來電,是家中的電話,謝充林接起電話。

家中的女傭在電話另一頭說:“謝先生,有一輛救護車開在門口,說有人打電話說家中有病人需要急救.....”

“......”謝充林咬牙切齒:“把救護車的錢付了,讓他們走人。”

挂斷電話,謝充林都要氣笑了,對某個油鹽不進的人恨不得綁到床上狠狠教訓一頓。

溫書在公司突然接到家中的電話,看着屏幕上熟悉又陌生的電話號碼,他的手指微顫,驚喜中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慌。

接起電話,一個女人帶着哭腔的聲音傳過來:“你爸爸快不行了,你回來見他一面吧。”

溫書仿佛被木棍打了一棒,腦子嗡嗡直響,他困難的開口:“什..什麽?”對方卻已經挂斷電話。

溫書的父親是一名人民教師,為人正直死板,當了大半輩子的老師,一直受人尊敬,根本接受不了自己的兒子是同性戀,當初溫書向家中出櫃時反應最大的就是他。

在他的世界裏,男人就應該和女人在一起,結婚生子繁衍後代,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根本不可想象,他認為這是有悖天理的,是違反大自然的,是不正确的。

他曾揚言,溫書如果不改他就當再沒有這個兒子。

等溫書匆忙訂票回到家已經是一天後,他直接去了醫院,照着地址找到住院區。

病房是普通八人間,每張病床都拉着一張簾子,以此隔開旁邊的病床,現在是白天,病房裏的家屬三三兩兩地坐在病人床邊,有的在幫病人擦身體,有的吃着瓜皮果仁,有的兩三人湊在一起聊天唠嗑。

溫書走進病房,在最裏靠窗的病床看見了溫爸和溫媽,兩人一個靠在病床上,一個坐在陪護床上,小桌板上放着個pad演着電視劇,兩個腦袋湊在一起聚精會神的看着pad,邊看還邊吐槽演員演的不好,溫爸看起來炯炯有神,不時複合溫媽兩句。

溫書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畫面,不是說,不是說....

天知道他在來的路上流了多少淚,哭的跟個傻逼一樣,旁邊座位的人全都向他投來同情的視線。

結果....這是什麽情況?

這時溫媽餘光瞄到他來了,臉立馬沉下來,電視劇也不看了,一把将pad閉上,溫爸一臉蒙逼的看她,順着溫媽的視線看到溫書的身影,臉色瞬間變得不好。

溫書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走到病床前,沒等他開口,溫媽就一副嘲諷的口吻:“瞧瞧,這是誰來了?呦,還知道回來看看你年邁的爸媽啊。”

溫書瞬間紅了眼圈,像根木頭一樣杵着,滿腔的悔意還有一絲委屈湧上心頭,頓時說不出話了。

這幾年他不是沒想過回家,無數個夜深人靜獨處的時候,他都會有股直接訂票回家的沖動。

可是他害怕,他怕回來之後見到的是拒絕的面孔,怕聽到挖心的冷言冷語,怕家門都進不去只能關在門外。

這些恐懼使他無法邁開回家的腿,他只能不斷地買東西寄回去,東西沒有被拒收他就會高興好幾天,不時打個電話回去被拒接,他又會傷心很久,需要很久才能再鼓起勇氣打電話。

“要不是你爸要做手術你也不肯回來是吧,我們含辛茹苦養了你這麽多年,結果你就...”溫母說着開始哽咽,眼中含淚:“你多狠心吶!五年都不回家!你怎麽就能這麽狠心吶!”

溫書還站在那裏,滿臉都是眼淚。

溫爸安撫的拍了拍妻子的背,對着溫書厲聲道:“你還有臉回來見我們?!”

“對不起,我...”溫書哽咽道。

溫爸逼問他,“我說過,你不改好不許再回來見我們!你告訴我,你改了沒有?”

溫書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崩潰,多年未見的思念,從接到電話之後的擔心和後悔,以及被指責的委屈,多種情緒糅雜在一起,他終于崩潰哭喊着:“我沒有做錯!我做錯了什麽?我為什麽要改!我做錯了什麽!”

整間嘈雜的病房在一瞬間寂靜了,所有人都噤聲看着這場鬧劇。

溫爸怒道:“你簡直冥頑不靈!頑固不化!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你給我滾出去!”

“行了!還不嫌丢人嗎!”溫媽抹去眼淚,紅着眼眶,“是我打電話叫他回來的!你讓他滾去哪裏?他哪裏都不去!”

溫爸氣的手顫,“你叫他回來幹什麽?!他回來就是給我丢人的!”

“我想我兒子了!我還不能打電話讓他回來嗎!你不想見他那你出去!”

溫爸一拍床板,“這是我的病房!要出去也是你們倆出去!”

“行!出去就出去!”溫媽決然起身,拉着溫書出了病房,不顧被氣的半死的溫爸。

溫書臉上的淚痕還沒幹,就被踉跄的拉出病房,到走廊上,他看着發怒的溫媽,不禁開口:“媽...”

“你還知道我是你媽!”溫媽瞪他,“如果不是我給你打電話,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回來了!”

“我怕你們不想見我,所以我、我...”

他哪裏不想回來,他只是不敢回來,他怕看見父母失望的臉,也怕聽到他們鑽心的言語,他無數次的想回來,卻又一次次的躊躇。

溫媽看着氣還沒有消,打量了他一眼,更加生氣,“你怎麽就穿這麽點!凍死你得了!”

溫書出門急,在公司接到電話就直接訂票回來了,也沒來得及帶行李,聽到溫媽嚴厲關懷的話,他不禁心中一暖。

溫媽捋了捋頭發,定了定神,說:“你爸脾氣就那樣,驢脾氣,死要面子還倔,你就随了他了!”

“我爸他到底生什麽病了?”溫書這時才想起他爸的病,接電話的時候溫媽說的那麽嚴重,還讓他誤以為...

提到丈夫的病,溫媽情緒有些低落,語氣中全是擔心:“你爸胃裏長了個瘤子,後天做手術切除,也不知道手術會不會成功,你說你爸都多大歲數了,肚子上還要拉一刀,他受的住嗎他。”

溫書上前摟住溫媽,安慰他:“我爸會沒事的,您不要太擔心。”

溫媽瞪他一眼,可态度還是軟化下來,“你爸短時間內消不了氣,你先回家吧,換身厚點的衣服,等我勸勸他你再來看他。”

溫書走之前找他爸的主治醫生聊了一下溫爸的病情,醫生說腫瘤是良性,位置也不錯,切除的風險不會太大,他這才放下心。

回到久違的家,看着熟悉的小區熟悉的單元樓,溫書百感交集,他上一次回來還是大一出櫃時,他跪着向父母坦誠自己的性向,說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當時無法接受的溫爸溫媽将他趕出家門,他在樓下的座椅上坐了一夜,之後再沒回來過。

進了家門,家中一切都是記憶中的模樣,就連一些小物件的擺放位置都沒變,他推開自己的房間門,裏面維持着他走時的樣子,沒有一絲灰塵,就連被子都按照他的習慣鋪在床上,就像主人從未離開一樣。

溫書含着淚的走進房間,打量着熟悉的一切,此時此刻的他無比悔恨,他不僅傷害了他的父母,還任性的懦弱的不敢回來面對他們,為了彌補自己的愧疚只能不斷地買東西寄回來,也不知道他們收到東西時是會感到一絲欣慰還是感到加倍的傷心。

晚上他又去了一次病房,溫爸還是拒絕見他,直接将簾子拉起來,表明自己的态度。

溫書此時對父母滿心的愧疚,不敢有任何不滿,只想真誠地道歉,慢慢期許他們的原諒。

溫媽倒是看起來情緒正常,溫爸拉上簾子她也不多勸,坐了一會等醫院病號餐發放之後,就和溫書回了家。

溫書已經很多年沒有嘗過溫媽的手藝,他獨居之後開始嘗試做料理,這麽多年坐下來廚藝也成長不少,可惜不論怎麽做都做不出家裏的味道。

溫媽沒有做太複雜的菜,僅煮了碗面,炒了盤青菜,可溫書依舊心滿意足,全部吃光。

晚飯後溫書以為溫媽會跟他徹夜長談,聊一聊這些年,再批評他一頓,鞭策他早日改成錯誤。可溫媽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問他什麽時候把對象帶回來給他看看。

溫媽:“算下來也談了五年多了,有時間帶回來吃頓飯吧,不管怎樣,還是得看看是什麽樣的人的。”

溫書有點尴尬,“我們已經分手了..”

“分手了?你之前不是愛的死去活來,說就他不可了嗎?還為了這麽個男人這麽多年不回家。”溫媽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樣:“我早就跟你說過男人之間不靠譜,不穩定!你看看,這才幾年就分手了。”

溫書回不了嘴,只能低眉順眼地挨批。

第二天他和溫媽一起到了醫院,溫媽去幫溫爸打早飯,溫書則去醫院詢問有沒有單人間或者雙人間,八人間的環境實在不是很好,尤其是做完手術出來,人來人往熱鬧哄哄的怎麽适合術後療養?

可惜對方告訴他醫院沒有多餘的病房,就連現在的八人間的床位都緊張得很,不少病人排着隊準備住進來。

溫書無果,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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