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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明月光,只會清冷的照在床邊,可卻永遠也不能入懷,蕭瑟得失去了那如水的顏色。

今生她不願再走前世的老路子,她不要費盡心機與他走在一起,卻依舊背了個狐貍精的罵名死去,她要讓自己過得輕松自在一些。相宜輕輕的吐了一口氣,将手悄悄挪了個位置,卻被坐在旁邊的駱大老爺看見了,很嚴肅的開口道:“相宜,坐要有坐相,別身子到處胡亂搖晃。”

駱大奶奶嗤嗤一笑:“還得好好管教着才是。”眼睛狠狠一剜,似乎想要從她身上割下一塊肉來。

駱家只有一輛馬車,這次去楊府,一家五口人坐在馬車裏,還不算太擠。相宜記得曾經有一次,車上坐了九個人,就如那街上送人的馬車一般,擠得滿滿登登,她被夾着坐在兩個大人之間,都快透不過氣來。

今日難得這般寬松,相宜這才挪了挪身子,卻被駱大老爺一眼瞧見了,訓斥了一句,相宜沒有出聲,只是望着對面笑嘻嘻的在厮打的駱相珲與駱相钰,再也沒有半分想為自己争辯的念頭。

心已經偏到天邊去了,自己多說又有何益處?

相宜靜靜的望了駱大老爺一眼:“謝過父親大人指教。”她的眼神很沉穩,沒有半分不滿意的神色,駱大老爺瞧着那雙眼睛,忽然想到了故去的駱大奶奶,将目光調轉開來,沒有再往相宜身上看。

父親是個沒骨氣的,相宜從小便知道。繼母嫁妝豐厚,當年祖母便是看中了這一點才許她進門:“嫁妝可以留着給她的子女,但是嫁妝裏邊的那些鋪子田産的收益,可要拿出一部分來給公中。”

駱家已經破敗,只端着一個殼子,但外邊不明白的人瞧着,只覺駱家還是往日的廣陵大族,商賈人家的女兒能嫁到駱家,已經是高攀。再說駱大奶奶或許是真有了身孕,家裏着急讓她出閣,所以就連駱老夫人這種不體面的條件也答應了。

駱大奶奶有數十處田莊,還有三十來間鋪面。聽人說,駱大奶奶剛剛進門的時候,為了巴結駱老夫人,她主動交出了十幾間鋪面放到駱老夫人手中掌管,駱老夫人對此很是滿意,因着對于駱大奶奶便有幾分另眼相看。她派了得力的管事去打理這十幾間鋪面,每年賺的銀子都拿來供駱家的日常開支。

相宜低下了頭,心裏有些感慨,這世間最不值錢的是清高,若是一個人有了錢,即便你再怎麽不濟,也會被旁人捧成一朵花,就如自己的繼母駱大奶奶。

因着她有錢,所以父親都心裏偏向着她,她的一雙兒女自然也是頂好不過的了,比她這個寒酸破落戶的女兒又不知道要強了多少倍。

“大老爺,大奶奶,到了。”與車夫一道坐在車轅上的黃媽媽在外邊喊了一聲,一陣冷風從掀開的簾幕下邊鑽了進來,夾帶着雪花末子,涼冰冰的一片。

駱大奶奶先下了車,與黃媽媽一道,将駱相珲與駱相钰抱了出來,駱大老爺朝相宜瞪了一眼:“還不快些出去?”

相宜咬了咬嘴唇,走到馬車門口,掀開簾子一看,就見駱大奶奶與黃媽媽帶着駱相珲與駱相钰站在旁邊,手都籠在袖子裏,沒有一個人瞧她。車夫看着嘆了一口氣,伸出手來:“大小姐,你搭着我的手跳下來。”

雖然大小姐只有六歲多,可畢竟自己是個男子,伸手去抱她總歸不好,也只能搭把手算了。相宜感激的瞧了他一眼,伸出手來,在車夫的幫助下跳了下來,輕輕落到了雪地上邊。

楊府的大門修得比自家的要寬,相宜站在哪裏,望了望那扇朱紅色的大門,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白色的煙從嘴邊騰了起來,袅袅的升到天空裏去了。楊老夫人雖說并非皇室血脈,可這封號卻是貨真價實的,她家的大門,自然能修這麽寬,

門房拿了駱大老爺的名剌交給裏邊的通傳的婆子,過了不久,一個婆子探出頭來:“駱老爺與寶眷請跟老婆子來。”

駱相钰與駱相珲走在駱大老爺與老大奶奶身邊,相宜落後一步,她瞅了瞅前邊幾個人的背影,偷偷将自己的棉襖從裙子裏拉了出來。今生她想要翻盤,楊府可是至關重要,她知道姑母楊二奶奶憐惜自己,楊老夫人也是個心腸好的,一定要博取到她們的同情,才好慢慢的從駱家走出來。

姑母的婆婆楊老夫人是一個與衆不同的女子,她原本是荥陽大族鄭家的女兒,可公然與鄭家決裂,自請出族。而且她放着京城不住,竟然寧願跑回廣陵來,這也十分令人不解。回到廣陵以後,楊老夫人竟然又撺掇着楊老太爺與廣陵楊家決裂,拿回屬于自己的田地。

原先楊老太爺未得勢時,楊家對他多有迫害,可所謂世态炎涼,楊老太爺才一翻了身,楊家便巴巴的上來了,見楊老夫人想要與楊家決裂,可楊家又怎麽願意?好說歹說,低頭做小才得了原諒,總算是重修舊好,楊老太爺也沒有再提出族之事。

相宜一直很想知道楊老夫人究竟為何有這樣的勇氣做出這等驚世駭俗的事情來,前世她只與楊老夫人有過幾面之緣,卻不敢接近她,只能遠遠的望着,今日她一定要抓住機會。

楊家的院子比駱家要大得多,跟着那婆子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剛剛過了垂花門,駱大老爺是外男,只能到飯時才能進園子,婆子将他送去了楊老太爺的書房,跟着婆子進內院的就只有駱大奶奶帶着三個兒女了。

相宜一邊走着一邊看着園子,楊家的園子就如琉璃世界水晶盞,到處是銀裝素裹,小徑上雖然已經打掃幹淨,可北風一吹,枝頭壓着的積雪便紛紛揚揚的灑落下來,青石小徑上又粘上了點點的白色,瞬間便化開,與濕潤的印痕融在了一處。

會客的前堂修得很是華麗,門口挂着的門簾都是雙面的織錦簾子,上邊繡着團花牡丹,刺繡很是精致,那牡丹的花蕊全是金線繡成的,上邊還鑲嵌着珍珠,淡淡粉嫩的光影在門簾上不住跳躍。

駱相钰有些好奇,一把抓住了門簾:“這些珍珠真好看。”

打門簾的丫鬟滿臉笑容,彎下腰來低聲道:“小小姐,快些進去,這門簾掀着,屋子裏就漏風了。”那丫鬟雖然沒有直接對駱相钰的舉止表示出不滿,可相宜卻從她看似禮貌的笑容裏捕捉到一絲不屑。

“這是廣陵駱家?二奶奶的娘家嫂子帶兒女來拜年了?”丫鬟看了看相宜的背影,拉了拉站在一旁的夥伴:“這可真是奇怪了,前邊兩個小些的,穿得簇新,後邊這個,看着年紀大些,卻穿得那般寒酸,可氣度又十分沉穩,完全不似她那妹妹一般眼皮子淺。”

“你不知道?”夥伴挑了挑眉:“那駱大老爺先後娶了兩房夫人,前頭那個是華陽錢家的,現兒這位卻只是廣陵東街高百萬的女兒,你自己去想想就明白了。”

“原來是這樣。”打門簾的丫鬟恍然大悟:“這就難怪了。”

相宜走進前堂,屋子裏邊坐滿了人,比自家的前堂裏邊可要熱鬧得多。左邊右邊都坐滿了人,堂屋中間坐着一位四十多歲的夫人,穿着一件寶藍色的缂絲衣裳,上邊繡的花精致得讓人看了指有贊嘆的份兒,頭上戴着的碧玉簪子不住的随着從天窗上漏過來的陽光而不住的變幻着顏色。

那便是楊老夫人了,相宜還記得她,跟前世沒什麽兩樣。相宜穩穩當當的站在駱大奶奶身後,聽着她說了些恭賀新春的套話,心裏直犯嘀咕,楊家過年的時候人來人往,恐怕楊老夫人都已經聽膩了。就聽着楊老夫人帶着歡快的聲音傳了過來:“我事兒多,親戚也多,素日裏疏于來往,沒成想你們家卻還記得我,實在是感激!”随後拉長了聲音:“快些看座!”

駱大奶奶聽了這暖心窩子的話,感激得涕零不已,只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來答謝,站在那裏,不尴不尬的,看得前堂裏幾位楊家的少奶奶都微微的撇了撇嘴。

相宜趕緊上前一步,朝楊老夫人行了一禮:“都說楊老夫人可親可敬,今日見了才知道傳言非虛,相宜恭祝老夫人福如東海長流水,年年新春,歲歲富足。”

“喲喲喲,富足這兩個字兒,我最愛聽了。”楊老夫人眯縫着眼睛瞅了瞅相宜,見她生得十分好顏色,只是穿得實在寒酸,不由得有幾分驚奇,望了一眼駱大奶奶:“駱家大奶奶,這是你的女兒罷?”

駱大奶奶見着相宜竟然搶着讓楊老夫人注意到她,十分生氣,她猛的将駱相钰的手一拉,把她推到了前邊去:“快,快些給老夫人拜年!”

駱相钰沒有提防到駱大奶奶忽然有此舉動,腳踩到了垂地的鬥篷,身子往前一撲,驗看着就要摔倒,相宜趕緊伸出手來扶住了她:“妹妹,仔細腳下!”

“才不要你假惺惺的好心!”駱相钰站穩了身子以後,順手将将相宜一推:“你到旁邊去,別站到我面前得意,穿了我的衣裳出來見客,還要先将我要說的話搶着說了!”

前堂裏的人都望着相宜,看着那罩不住裏邊棉襖的外裳,相宜沒有低頭,只是坦然的站在那裏,伸手拉了拉衣裳,想盡力要将裏邊的棉襖遮住。

“外祖母,外祖父,聽說來了貴客?”一個聲音從門簾子外邊鑽了進來,一絲寒風伴着門簾的掀動微微的溜了進來,相宜站得筆直,沒有敢回頭。

他,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憐香玉針鋒相對

楊家的前堂布置得很是奢華,四角都有明晃晃的燈架,上邊有着細羊皮紙做的燈籠罩子,上邊畫着各色山水花卉。除了燈架,還有一排排的燭臺,仿佛都是金包銀做的,明晃晃的一片。屋子一角擺着一只鎏金的銅獸壺,壺嘴裏吐出了縷縷的白色煙霧來,裏邊該是擱着熏香。

相宜的眼睛逡巡了一圈,終于盯住了楊老夫人身邊的黑檀木桌子上,她挺直了背僵硬的站着,一動也不動,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嘉懋來了,前世她深深愛着的那個人,又要出現在自己眼前了。

相宜的心在砰砰亂跳,這個情景,與前世好像既相同又不相同。前世她與容嘉懋第一次相逢是在楊家的前堂,只是那時候她怯弱膽小,只是跟着駱大奶奶坐在一旁,連頭不敢擡。而現在,由于她鼓足勇氣上前一步,結果便有些不同了,她還沒來得及坐好,正愣愣的站在堂屋中間,旁邊站着撅嘴鼓眼的駱相钰。

方才本來很尴尬的氣氛,全因着容嘉懋的出現發生了改變。楊老夫人笑眯眯的将他拖到身邊摸了摸額頭:“知道來了貴客還這樣沒規矩?瞧你一頭的汗,身上的衣裳都是濕的。”

嘉懋伸手抱住楊老夫人的脖子,臉在她身上蹭了蹭:“外祖母就愛說道我!”

嘉懋的母親是楊老夫人唯一的女兒,自幼便疼得緊,楊老夫人瞅着江陵容家的祖訓,男子年滿四十無子方得納妾,這才将她嫁給了江陵容家長子。容大奶奶雖然每年總要回來幾趟,可楊老夫人依舊覺得不夠,每次女兒女婿帶着外孫外孫女回來,便是高興得嘴巴都合不攏,只将外孫與外孫女看得比自己的孫子孫女還要緊。

容大奶奶見着自己的兒子粘在楊老夫人耍賴,跟糖人兒一般,不由得抿嘴微微的笑:“嘉懋,還不快些過來,弄得你外祖母身上的衣裳都髒了,皺巴巴的一團!”

嘉懋擡起頭來,朝着容大奶奶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母親,外祖母都沒說我煩,你怎麽倒說上了?”他的眼睛轉了一圈,落在了站在屋子中間的幾個人身上,露出了驚奇的神色來:“咦,他們是誰?”

楊老夫人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楊二奶奶的兒子楊寶柱便開口了:“嘉懋,他們是我的表弟表妹。”見嘉懋睜大眼睛望着他,就更進一步的解釋了一句:“我母親的兄長的兒子女兒。”

嘉懋一雙眼珠子亮閃閃的:“我知道了,便是你說過的那個姓駱的人家不是?”

楊寶柱點了點頭:“正是。”

“嘉懋,既然來了幾個和你年紀相仿的,你和寶柱帶他們去外邊園子裏玩玩!”對面的楊二奶奶笑着招呼嘉懋:“我娘家侄兒侄女都很乖巧的。”

駱大奶奶大喜過望,推了推駱相珲與駱相钰:“趕緊去!”

駱相珲懵懵懂懂的望了一眼駱大奶奶:“去哪裏?”

“你見着楊少爺他們去哪裏玩,就跟着去哪裏!”駱大奶奶捏了捏駱相珲的手,低頭朝他眨了眨眼:“快去快去。”

駱相珲有時候鬧騰得很,駱大奶奶害怕他在堂屋裏坐久了乏味,免不了會有些犯毛病,到時候可就要被楊老夫人看了笑話。

駱相珲與駱相钰應了一聲,朝楊寶柱走了過去;“表哥,咱們走。”

楊老夫人瞧了瞧站在堂屋中央的相宜,見她孤零零的,駱大奶奶對她不聞不問,心中微微一輪便知道了原因,還不是不受繼母待見?只是這駱家的大奶奶也太蠢笨了些,竟然一點也不知道要給自己留幾分好名聲,讓旁人都瞧着她這般苛待繼女,只将自己生的孩子當心肝寶貝,以後還不知道廣陵的人會怎樣說傳她的流言呢。

“你們帶着她一道去,可別忘記駱家的大小姐。”楊老夫人指了指相宜,笑得十分溫和:“我方才聽你自稱相宜,是哪個相字哪個宜字?”

駱大奶奶聽着楊老夫人發問,有幾分緊張,呵斥了相宜一句:“就你話多,生怕楊老夫人記不住你的名字!”

“沒事沒事!”楊老夫人哈哈一笑:“我方才聽着她說自己的名字,好似與我的名字是一個音兒,故此才問了一句,駱大奶奶不要太認真了。”

駱大奶奶臉皮泛起了紅色,用力擰了相宜的胳膊一下:“沒聽楊老夫人在問你的字?怎麽又變成悶嘴葫蘆了?快些說出來!”

“你撒手!”嘉懋從楊老夫人身邊跳到了駱大奶奶的面前,伸手将她的手腕撈住:“你怎麽能掐她?”

“我……沒有掐她,我只是提醒她讓她回你外祖母的問話。”駱大奶奶吃了一驚,趕緊松開手,這容家的少爺怎麽這般眼睛尖,怎麽就瞧見自己在掐繼女?她分明是選着後邊那一塊掐的。

“哼。”嘉懋的臉黑沉沉的:“休得狡辯,我分明就看見了的。”

相宜站在那裏,微微張開了嘴,這跟前世完全不一樣了,她應該是怯生生跟着楊寶柱他們到外邊去捉麻雀了,如何現在嘉懋就跳出來為她出頭了?

一種說不出的暖流從心間流過,可才暖了那麽一陣子,還沒來得及将心尖尖燙熱,相宜瞬間又冷靜下來。她低頭站在那裏,望着自己的繡花鞋兒,上邊的針線都褪了顏色,就如此時她的心情一般。

容嘉懋對于她,是難以企盼的,他就如一座高山,巍巍屹立在那裏,她只能見着山頂皚皚的白雪,卻怎麽也不能走到他面前。他不屬于她,他會有太後的指婚,他的妻子會是京城勳貴的女兒,不是廣陵駱家的自己。

忽然想落淚,只是相宜不住的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不管怎麽樣,也不能讓旁人見着自己的懦弱。她擡起頭來,笑盈盈的看了嘉懋一眼:“容大少爺,你看錯了,我母親沒有掐我,她只是提醒我莫要讓楊老夫人久等了。”

嘉懋瞥了她一眼,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你莫要害怕,只管實話實說,她暗地裏朝你下手便是不對,我非得要她向你賠不是不可。”

“嘉懋,別胡鬧!”容大奶奶喊了一聲,那位駱大小姐都在替她繼母掩飾了,偏偏自己這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兒子卻糾結上了:“駱大小姐說沒有便是沒有,你何必多嘴多舌!趕緊讓駱大小姐與你外祖母說話。”

容大奶奶還是前世那個容大奶奶,八面玲珑,一點也沒變化。相宜暗暗感嘆了一聲,伶伶俐俐将自己的名字告訴了楊老夫人,朝她行了一禮:“能與老夫人名字同音,相宜真是三生有幸,若是能得楊老夫人一半福分,相宜此生也沒了遺憾。”

“喲喲喲,瞧這小嘴,真是能說會道,乖巧得很!”楊老夫人仔細端詳了相宜兩眼:“真真兒看不出才是六歲的孩子,這也太靈活了!”她慈愛的笑了笑:“嘉懋,你快帶了駱大小姐去園子裏玩!”

嘉懋一把抓住了相宜的手,眼睛亮閃閃的:“你叫相宜?那我直接喊你的名字好了,駱大小姐喊着怪別扭的。走,我帶你出去玩,再不跟過去,寶柱又該念叨我做事情慢了。”

他的手心很熱,相宜不由顫抖了下,擡眼望了望身邊的嘉懋,見他一臉微笑的望着自己,不由得有幾分心酸,她輕輕點了點頭:“好,咱們趕緊出去。”

楊老夫人望着嘉懋牽了相宜的手出去,笑着打趣女兒:“你瞧瞧,嘉懋與那位駱大小姐,看着甚是相配呢!”

容大奶奶掩嘴笑了笑,頭上簪着的水晶琉璃簪子的光影不住的閃動:“母親,你怎麽就說起這事兒來了?嘉懋今年才八歲,好歹,你也得等着他到了十三四歲再提!”

“我是瞧着駱大小姐着實機靈,又生得好顏色,這才替嘉懋想着呢。”楊老夫人繼續打趣容大奶奶:“你別以為江陵容家名聲在外,天下的好女子随你挑,指不定千挑萬挑,還不及駱大小姐呢!”

駱大奶奶聽着楊老夫人直贊相宜,心中有幾分郁悶,這繼女怎麽就這般入了楊老夫人的眼?莫非就是她們名字同音?她的钰兒,怎麽樣也要比那個繼女好得多,楊老夫人這是年紀大了,眼睛花了不成?

“老夫人謬贊了!我們家相宜素來嘴拙,今日才得了旁人誇獎呢!”駱大奶奶由丫鬟引着走到右邊的一張椅子坐下,拿着帕子扭扭捏捏道:“老夫人,你都不知道她在家裏是個什麽模樣,呆頭呆腦,好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的,到了外邊,卻只會淘氣,我看着心裏頭着急,可又沒得法子,誰叫我只是個繼母,她被身邊幾個下人撺掇着,一直跟我不親近!”

駱大奶奶一個勁的訴苦,只希望楊老夫人她們改變對相宜的看法,可是适得其反,她說得越厲害,堂屋裏那些夫人們瞧她的目光裏更帶了幾分不屑,只是臉上依舊是挂着笑容:“駱大奶奶真是掏心窩子說話,現兒這繼母,可真是難當!”

“可不是嗎?”駱大奶奶似乎尋到了知己,絮絮叨叨的說得更厲害了,全然不管楊老夫人微微皺起的眉頭。

作者有話要說:

☆、琉璃境紛纭相争

楊寶柱走在前邊,走得很快,木屐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長長的足跡,一點點的方形印子,就如印在雪地上的牙齒,整整齊齊。

他的身後跟着駱相钰與駱相珲,兩人恨不能伸出手去拽他的衣裳:“表哥表哥,你慢些走!”

楊寶柱回過頭來,看了看後邊,哈哈一笑:“嘉懋,你帶着相宜走快些!”

白皚皚的雪地裏,嘉懋拉着相宜的手在,正慢慢的往前走着,他仿佛怕她摔倒,走得小心翼翼,專門揀着那些沒結冰的地方走:“駱大小姐,你走這裏,草地上會好走些。”

相宜擡起頭來微微一笑,這時剛剛好一陣風刮了過來,吹着樹枝上的雪花紛紛飛落,有些落在她的鼻尖上,有些蒙住了相宜的眼睛。嘉懋伸出手來,輕輕替她拂過:“冷不冷?”

楊寶柱走了過來,朝着嘉懋擠眉弄眼的笑了笑:“嘉懋,什麽時候這般會照顧人了?”

相宜聽了這句話,只覺得臉上有些發燒,不敢直視楊寶柱的眼睛。楊寶柱是楊二奶奶的長子,比她要大兩歲,不知為何,他對自己要比比駱相钰駱相珲要好得多,或許是出于他內心的一種同情使然,否則按着常理,怎麽樣也該是要對駱相钰他們另眼相看。

“什麽叫會照顧人?我們這群人裏邊,你年紀最大,本來是該由你照顧的,可你只管一個人往前走,自然只能是我來照顧她了。”嘉懋看了看相宜,只覺得她穿得單薄,一件短短的外裳照不住那裏邊的棉襖,都露出一截墨綠色的衣襟。他皺了皺眉,轉身吩咐跟了過來的丫鬟道:“去把我的那件哆羅呢鬥篷取來,對了,還帶個手籠兒。”

“大少爺身子冷?”丫鬟伸手來摸嘉懋的額頭,嘉懋偏頭躲了過去:“我叫你去取了來,還說什麽廢話!”

那丫鬟見着嘉懋漲紅着臉站在那裏,不知道這小爺怎麽便突然發了脾氣,趕緊應了一聲,便往後頭飛快的走了去。

相宜一怔,前塵往事又浮現在了眼前,前世他也是這樣,見自己穿得單薄,馬上讓丫鬟去取了他的哆羅呢鬥篷與手籠來給她穿戴起來,今日,卻又與往日重疊到了一處,初遇時他對自己的關心讓她忽然間便覺得格外暖心,咬着嘴唇站在那裏,眼底汪汪的漾出一絲水波兒來。

駱相钰并不知道嘉懋讓丫鬟去取哆羅呢鬥篷是要給相宜穿的,她高高的昂着頭走了過來,瞧了瞧嘉懋:“我原以為你家境也不怎麽樣,沒想到你竟然還能穿得起哆羅呢鬥篷。”

聽母親說這哆羅呢極其金貴,年前廣陵的綢緞鋪子從西洋商人手裏進了幾匹哆羅呢的料子,母親本來想要去買一匹回來給他們做衣裳,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最終還是舍不得,怏怏不快的回來了。

可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位小少爺,竟然毫不在意的說去取哆羅呢鬥篷,好像是很尋常的物事一般,引得駱相钰不由得另眼相看:“你與寶柱哥哥,是什麽關系?”

嘉懋瞥了她一眼,見她穿着一件鮮紅的羽紗鬥篷,露出裏邊一點點玉黃色的織錦棉襖的底色,旁邊還鑲嵌了一圈白色的狐貍毛,穿得可不止比她姐姐好了一星半點。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四妹妹秋華來,三叔寵着那姨娘,把那姨娘生的三妹妹淑華當成了寶一樣捧着,卻偏偏将四妹妹秋華當根草,連看都不看一眼,将三嬸娘與她扔在随雲苑不聞不問。

想到這裏嘉懋幾乎有些暴躁起來,他恨恨的盯着駱相钰看了一眼,仿佛聽說駱家的大老爺是娶了兩位妻室,這個駱二小姐的母親就該是填房,那也不跟姨娘差不多?可瞧着她的穿戴,竟然比正室生的穿得還要好!他轉過臉去看了看楊寶柱:“你準備帶我們去做什麽?”

“咱們先去堆雪人,再去捉麻雀怎麽樣?”楊寶柱拉了拉嘉懋的手:“走,咱們往前邊去。”

“堆雪人有什麽好玩的?”嘉懋笑了起來:“捉麻雀才好玩。”

相宜跟着走在兩人的身後,心裏頭默默的想着,畢竟是男孩子,總會喜歡那些具有殺傷力的活動。她見着麻雀被捉心裏便有些憐憫,總覺得這下雪天裏,麻雀們要覓食都很是困難,為了填飽肚子還要被人捉了吃掉,實在是可悲。

楊寶柱走在前邊,連連點頭:“要不是先去捉麻雀也行。”他回頭瞥了一眼跟在身後相宜,聲音壓得低低:“若不是照看着相宜,我可真不想堆雪人玩,我怕她不高興跟着我們去捉麻雀,總得要找點事兒給她做。”他低聲将駱大老爺的家事與嘉懋說了一遍,這才攤着氣道:“我這位大表妹,是個命苦的。”

嘉懋回頭看了看,就見走在最前邊的相宜,一張臉就如外邊的雪地一般白,沒有半點瑕疵,她梳了兩個抓髻,劉海下邊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的身子纖細得就如風中的蘆葦,仿佛被風一吹就會到處亂飛一般。他不由得有幾分同情,心中莫名有了一種想要伸出手來保護她的欲望。

“相宜,我能叫你相宜嗎?在堂屋裏我這麽問,你沒搭理我。”嘉懋見着相宜忽然擡頭,兩人四目相觸,不由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沒話找話說:“叫駱大小姐似乎太客套了。”

相宜笑着點了點頭:“可以的,那我喊你什麽?”

“我叫容嘉懋。”嘉懋很開心:“你叫我嘉懋哥哥便是。”

“嘉懋。”相宜的嘴裏輕輕的吐出了這個名字,她的心裏一陣發顫,為什麽,為什麽經過了那麽多事情,她喊到他的名字時,還是有些忍不住輕輕顫栗?本來以為死過一回,就什麽事情都忘記了,可沒想到,卻依然還是這般念念不忘。

兩人站着正在說話,駱相钰卻從後邊擠了過來,将她推了一把:“站到前邊擋着路幹嘛,還不快些讓開?”她沖到了嘉懋面前,擡頭笑了笑:“嘉懋哥哥,我叫駱相钰,你叫我钰妹妹就是了。”

這下連楊寶柱都有些拉不下臉來,都說自己的那位填房舅母出身商賈之家,自小便是沒讀過什麽書的,現在從駱相钰的舉止來看,實在是粗魯,一點都不像大家閨秀的模樣,若不是好生教導着,還不知道長大以後會成什麽模樣呢。

駱相珲這時也跟了上來,手一推便将相宜推到了旁邊,:“嘉懋哥哥,我叫駱相珲,咱們一塊兒玩!”

相宜本來好端端的站在那裏,剛剛被駱相钰擠開,又緊接着被駱相珲推了一下,她驚叫了一聲,身子左搖右晃,仿佛腳滑了一下,沒有站穩,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忽然橫裏伸出了一只手來将她扶住:“相宜,別怕。”

又是他。相宜閉了閉眼睛,這一輩子,難道又要糾纏到一處了?

嘉懋扶着相宜站好,皺了皺眉盯住了駱相钰與駱相珲,這駱家的二小姐與少爺實在是沒有規矩,完全沒有将他們的姐姐放在眼裏,口氣一點都不敬重,反而好像拿她當丫鬟一樣吼着,哪有這樣的道理,都不分尊卑大小了不成?嘉懋惡狠狠的瞪着駱相钰與駱相珲:“你們若再是對你們的姐姐這般無禮,那我們便不帶你們去玩了。”

“哼,她又不是我母親生的,我才不認她是我姐姐呢。”駱相钰仰起了臉孔來:“我憑什麽要對她有禮?”

“相钰,你怎麽能這般胡說?”楊寶柱有些生氣:“她的父親也是你們的父親,你們難道不該對她敬重些?”

嘉懋伸出手來指着駱相钰與駱相珲道:“下回若是讓我再瞧見你們敢這樣欺負你們姐姐,我可不會對你們客氣。”他将拳頭揮了揮,駱相珲見着那拳頭,吓得癟了癟嘴,大哭了起來:“我要回家……”

“你回去便是。”嘉懋毫不客氣,一把拉住相宜便往前走:“我們去捉麻雀。”、

聽說捉麻雀,駱相珲瞬間便止住了眼淚,不再吭聲,只是跟着楊寶柱與嘉懋往前邊走,駱相钰看着相宜的背影,眼中露出了一絲惡毒的神色來。

到了一片空地,小厮們開始支竹篩子,小小的圓盤下邊豎起幾支竹棍,竹棍上邊系着繩子,長長的從雪地上蔓延過去,就如一條黑色的蛇。嘉懋與楊寶柱兩人躲在大石頭後邊,眼睛盯着飛下來的幾只麻雀,一心盼望着它們快些飛進去,駱相珲卻有些按捺不住,呼呼的沖了出來:“麻雀,麻雀!”

幾只麻雀正停在雪地上,探頭探腦的看着那支起來的竹篩子,仿佛在猶豫着要不要跳進去啄裏邊的粟米,被駱相珲這一跳出來,驚得撲扇着翅膀往樹枝上飛了去,剎那間,雪花末子簌簌的從樹上掉了下來。

楊寶柱很不開心,瞪了一眼駱相珲:“你幹啥呢?”

嘉懋趕着上去,一把将駱相珲按在了樹上,鼓起眼睛兇狠的盯住他:“你不會閉緊了嘴巴?”

駱相珲見着嘉懋那兇巴巴的模樣,不由得哭了起來:“嗚嗚,我要回家,有人兇我!”

駱相钰捏着拳頭沖了出來,兩拳頭落到了嘉懋的背上:“你快些松手!”

嘉懋轉過身來瞧了她一眼,目光裏有着一種說不出的寒冷:“滾。”

作者有話要說:

☆、贈鬥篷情深意重

相宜張大了嘴站在那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嘉懋,如何會說出這個字眼來?她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掌心涼冰冰的,可臉卻熱得有些發燙,這讓她明白,自己沒有在做夢,嘉懋确實說出了那個字來。

前世的嘉懋很是溫和,說話從來不高聲,那時候他讨厭妻子的胡攪蠻纏,也只默默走開,根本不會用這種語氣和旁人說話,這一世,難道……自己遇到的嘉懋,已經不是上一世的他了?

她在變化,為何嘉懋不會變化?相宜的嘴角露出一絲慘淡的笑容,或許,一切再也回不到從前,那是她今生最大的心願。

駱相钰與駱相珲兩兄妹都驚住了。兩人再不敢說話,嘉懋将手松開,駱相珲貼着大樹呼哧呼哧直喘氣,歇了一陣子,他飛快的從大樹旁邊溜到了駱相钰身邊,拉住駱相钰的手:“我們走,去屋子裏頭找母親,讓她帶着我們回家。”

駱相钰的眼睛從嘉懋身上溜了一圈,有些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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