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卧槽轉發上萬了……”“實時熱搜上升趨勢倒數第三名!”“廖副呢?趕緊找廖副聯系網信辦, 快!”
刑偵支隊大辦公室裏吵吵嚷嚷, 半個支隊的人都擠在蔡麟的電腦前。步重華端着兩個杯子推門而入, 皺眉道:“幹嘛呢?”
“老板!”蔡麟屁滾尿流沖出來:“快看,郜靈這案子上熱搜了!”
衆人紛紛忙不疊讓開,步重華面沉如水, 一手端着保溫杯,另一手把馬克杯塞給猝不及防的吳雩,起身擠到電腦前, 首當其沖的就是一張高清放大圖——
畫面上隐約可見遠處警燈閃爍, 映亮了反光的警戒線,小桂法醫臉色鐵青, 蔡麟忍吐忍得五官移位,兩人正躬身把一副擔架放到地下。擔架上赫然是郜靈已經巨人觀的遺體, 烏青腫脹觸目驚心,只有臉部被打了馬賽克, 其餘部位毫無遮擋。
【津海市突發!第一時間帶你看新聞!】
【直擊刑警第一線,向負重前行的人致敬!】
【白骨殺人案又有新進展,四裏河再出少女被害者?!】
【夏季到來, 千萬不要讓孩子去陌生水域游泳, 否則這就是教訓!!】
……
“致敬你妹,致敬你麻痹!”蔡麟出離的憤怒:“這他媽哪個孫子拿手機在現場拍的,拍了你倒是P一下啊!你不怕郜靈晚上去找你可以,起碼給你蔡爺爺打個馬賽克行不行,我他媽平生第一次上熱搜, 熱評竟然說我長得像猴?!”
步重華森白的臉上毫無表情,迅速翻閱了幾張流傳最廣的圖片,首先确定了一件事:并沒有任何照片拍到吳雩。
沒有人發現他緊繃的肩背無聲無息一松。
步重華閉上眼睛,清晨陰霾天幕下的犯罪現場浮出腦海,記憶精确地掐準分秒,将一幀幀畫幕的每個細節都迅速檢索過去——七八個猜拳決勝負的刑警,慌張奔去拿防毒面具的現勘,拿着勘察板飛快前後開道的痕檢員,閃光燈此起彼伏中的刑事攝像,幾個一擁而上的大隊實習生……
“訓犬員,”步重華眼睛一睜。
“啊?誰?”
“你們把屍體搬下河灘的時候幾個人上去幫忙,警犬大隊有幾個新來的湊在後面,跟這幾張圖片的拍攝角度相符合。廖剛!”
廖剛飛快擠進來:“哎!”
“聯系網信辦說重案線索洩露,想辦法屏蔽關鍵詞,關鍵詞沒辦法就屏蔽圖片,打電話叫警犬大隊指導員收繳那幾個人的手機。”步重華起身吩咐:“一旦查出來是誰,協警立刻辭退,實習生退回,學警通知學校記大過處分,就說我說的。”
“是!”
蔡麟哧溜一下起身,亦步亦趨地跟着廖剛的腳步鑽了出去,小聲問:“廖哥,你是我親哥,能讓網警幫忙查查那幾個說我像猴的孫子是誰嗎?這玩意是人身攻擊,我這麽英俊潇灑一小青年,要像也是像齊天大聖啊……”
刑偵支隊每個人都收到了親朋好友同學好奇打聽的消息,周圍手機叮當作響,一片吵吵嚷嚷。只有吳雩身邊非常安靜,站在人群外,愕然盯着步重華塞過來的滿滿一杯——
熱牛奶。
這種溫馨的情節怎麽看都不該發生在步重華身上,半晌吳雩終于遲疑着喝了一小口,下一秒:“噗!”
這肯定已經過期了吧!
吳雩嗆得直咳,剛想趁人不注意把牛奶倒進盆栽裏,就只見步重華隔着人群一回頭,神情強硬不容置疑,手指沖他遙遙一點,意思是不、準、倒。
吳雩:“……”
步重華沖他一揚眉角,這時手機突然響起,他低頭一看,來電顯示陳元量——民俗文化研究所當初答應幫他們查資料的那位老學究。
“喂,陳老?”
“是步支隊嗎?”陳老聲音帶着嘶啞,也不知道是不是着急上火:“我學生剛給我看了微博熱搜,是不是四裏河那個案子又出了第二個被害人?!”
步重華略一頓。
“你在公安局嗎?我這就過來。”通話那邊嘩啦啦紙頁翻動,陳老不待回答,便機關槍似的沖着話筒說:“我學生找到了一些資料,可能對你們有用——是關于那個骷髅頭盔的!”
·
半小時後,會客室。
短短幾天沒見,陳老就憔悴了不少,老花鏡後挂上了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偌大會客室內只能聽見紙張輕輕翻動的輕微動靜,片刻後步重華合上材料,整理了一下思路,沉吟道:“所以兇手佩戴的頭盔有可能是真的文物?”
門咔噠一聲開了,拎着熱水壺進來的不是實習小碎催,而赫然是吳雩,很尊敬地用一次性紙杯給老專家泡了個立頓紅茶包。
步重華:“……”
這殷勤服務的态度別說支隊領導了,連許局甚至宋局都沒見識過,步重華用指尖用力掐了掐挺拔的鼻梁骨。
“謝謝,謝謝。”陳老不知道自己正享受着正廳級別的待遇,接過一次性紙杯,才憂心忡忡地轉向步重華:“你們給我看的那張國外博物館資料圖上,那個嘎巴拉顱骨頂上有修破瓦法‘開頂’留下的小孔,而且數量頗多,可見顱骨主人生前的确是大喇嘛。至于四裏河那個案子裏兇手佩戴的是真文物還是仿制品,理論上說得找到了那個頭盔才能确認——不過我剛剛才聽學生說又出了個被害者,這事是真的嗎?也是個女孩子?”
步重華沒吭聲。
陳老已經從一片死寂中得到了答案,嘆了口氣把紙杯放在茶幾上,唏噓道:“作孽,真作孽啊!”
吳雩後腰靠在窗臺邊,忍不住問:“只有大喇嘛的人頭才能用來做頭盔嗎?”
“如果是普通的頭骨碗,用僧人頭骨或土司敬獻的活人祭品頭骨都有可能,但文獻記載上能做頭盔法器的,确實只有大喇嘛。”陳老在步重華面前那疊打印出來的材料上一拍,說:“你們手裏那張流落海外的頭盔法器,我也四處去打聽了一下,據說是某個咒殺他人失敗被誅的大喇嘛頭骨制成,早年曾經在歐洲拍出過高價,後來被捐獻給了博物館。這種頭盔法器因為數量極度稀少、制作工序繁雜,平時是不會像普通嘎巴拉碗一樣拿出來修行的,只會在特定場合戴用。”
步重華對他話裏的特定場合已經有所預感:“活祭?”
“對,活祭。” 陳老凝重道。
他嘩啦啦翻開資料,指着幾頁唐卡彩印圖:“飲血金剛,摩诃伽羅,班達拉姆,堆柯時輪……如果你看這些召喚神的舊唐卡,就會發現其中有個最突出的特點:神靈都手持頭骨碗作飲用狀,碗裏盛滿了新鮮人腦。之所以出現這麽多跟頭、腦相關的意象,是因為人頭作為修行最重要、最本源的彙聚之地,所有人死後靈魂和力量都會彙聚在顱頂上。”
吳雩小心指指自己的太陽穴:“被處死的大喇嘛的靈魂,也……?”
“對。”陳老毫不猶豫地肯定了他的問題:“人骨頭盔正面雕刻金翅迦樓羅,顱頂雕刻屍陀林主,用銅、銀澆鑄內側,都是用來壓迫活人祭品靈魂用的。這種人骨頭盔在農奴社會中流傳幾百年,刻滿了神靈符咒,只有在使用活人為祭品的時候才會被拿出來給使用,不知被用來殺死過多少農奴,已經是非常邪性、非常危險的老物件了。”
含怨而死的大喇嘛被制成人骨頭盔,刻上無數神秘的宗教符號和邪惡咒語,又被人繼續戴着屠殺了難以計數的活人祭品……如果這位大喇嘛的靈魂依附在頭盔上,那他的怨氣真是妥妥沖天,拿出去拍十部貞子都綽綽有餘。
吳雩雙臂別在胸前,已經聽入了神,腦子裏不知道想什麽。
步重華瞅了他幾眼,對自己能享受什麽級別待遇是心知肚明,于是起身自己動手接了杯水,站在飲水機前随口問:“但即便是藏在民間的真文物,河水裏泡一下出來也該毀了吧,這兇手幹嘛把大幾百萬丢水裏?”
陳老滿是皺紋的雙手擱在身前,老花鏡後的目光認真望着這位年輕刑偵支隊長的背影,語調中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我懷疑他已經瘋了。或者說,被人骨頭盔裏的某些東西控制了。”
步重華一回頭,挑起眉。
“我們講馬克思主義,講無神論,你們警察也都是經過公務員考試上崗的,應該不相信這個。”陳老青白着臉說:“但我們研究民俗文化的時候,确實會發現很多事情不能用現代科學來解釋,那些因果報應、風水邪靈,國外的鬼宅,無法解釋的自殺勝地……如果都是巧合,也未免太牽強了。舉個最直接的例子,西藏那些原本不識字的牧民,發了場高燒、做了個夢,就突然能無師自通地背誦幾百上千萬字的格薩爾王,現代科學能用來解釋這些天授唱詩人嗎?”
“……”
“本來平平無奇的孩童,接觸了大喇嘛的法器尤其是遺骨,便能回憶起自己的前世今生,立地蛻變成高僧大德,這些在西藏的文獻記載中非常多見,每朝每代各個地方都有,難道每朝每代所有人都在不約而同地撒一個謊嗎?”
步重華默然不語。
“如果說人骨頭盔中有某些東西影響到了兇手,致使他發瘋随機殺人……我覺得也是有可能的。”陳老摘下老花鏡揉了揉疲憊的眼睛,凝重道:“未知的事物太多了,所以才會有人說,科學的盡頭是哲學,而哲學的盡頭則是神學。”
步重華喝了口水,冷俊的側面看不出他在思考什麽,半晌才緩緩道:“如果一直查不出作案動機,我會考慮您這個看法的。”
陳老呼了口氣,又皺起花白的眉頭:“這次的被害人也是個女學生?”
步重華沒提郜靈的背景,只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有什麽特征嗎?”
步重華沉吟片刻,吳雩在邊上猶豫了一下問:“祭品必須是處女嗎?”
陳老沒反應過來:“理論上說應該是……”
“有懷孕的話呢?”
“啊?”陳老怔愣幾秒,随即大驚失色:“原來被害人有兩個?!”
“……啊?”吳雩遲疑道:“胎兒……不能算被害人吧?”
陳老和吳雩面面相觑,對視片刻,兩人都一臉雞同鴨講的迷惑。步重華在邊上扶着額角嘆了口氣,說:“他的意思是那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懷孕了,不是除了小姑娘還有個孕婦……吳雩你說話要說全,考慮一下老人的接受能力。”
陳老“哦——”地一聲,尴尬地扶着老花鏡笑道:“我年紀大了,跟不上潮流了。我們那時候都是先結婚再生孩子……挺好,挺好。”
挺好什麽,早戀早育為國二胎?
步重華啼笑皆非地搖了搖頭,岔開話題問:“您聽說過活人祭品用孕婦的麽?”
“孕婦——”陳老想了想,在自己身前肚臍那塊兒比劃了一下:“你知道三脈七輪嗎?”
吳雩不明所以,步重華問:“臍輪?”
“不,這個位置在男性身上屬于臍輪,在女性身上屬于‘海底輪’,子宮便是‘海底’,确實是制作法器材料的一種——但不包括胎兒。”陳老正色道:“我研究民間宗教多年,那些大喇嘛剖開孕婦之腹食用胎兒的傳說僅僅只是吓人,完全沒有文獻依據支持;另外幾個流毒甚廣的邪教都沒有利用胎兒來祭祀邪神的說法。所以兇手特地殺死孕婦的可能性,應該是比較小的。”
步重華點點頭,起身客氣地和陳老握了握手:“謝謝您百忙之中抽空過來,我們會仔細考慮您提供的這些線索。另外還有件事,如果您能在業內能打聽到人骨法器相關的消息,比方說什麽人喜歡收藏這些東西,是不是有人專門買賣這些藏品……”
“明白,我明白。”陳老兩只滿是皺紋的手緊握着步重華,認認真真地望着他:“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都請不吝開口,我一定盡力!保持聯系!”
吳雩對學識淵博的人态度明顯不同,主動要送陳老出公安局,但老人家連連推辭,步重華便從走廊上叫了個實習生送他下樓。老學究熬了幾天在到處查文獻資料,走起來步伐蹒跚,出刑偵支隊大樓的時候腳下一滑,險些摔下臺階,所幸他帶來的兩名青年學生始終在門口等着,見狀立刻撲上去攙住,忙不疊扶上了車。
步重華收回視線,只聽身後吳雩問:“你怎麽看?”
“你怎麽看?”步重華回頭反問。
吳雩一手插在褲袋裏,一手專注地把玩着打火機:“我還挺信的。”
“……”
“你那什麽表情,我又不是你這種名校畢業的高材生。”吳雩失笑道:“你要是像我一樣往那又窮又亂的邊境待上十多年,天天跟巫婆、活佛、跳大神的、養小鬼的混一起,脖子上不挂個佛牌都不好意思出門,你也信這些東西。”
“……為什麽?”
“毒販信啊。”吳雩感覺挺有意思似的瞥着他:“越是販毒越信這個,金三角最亂的地方走一圈,十個毒枭九個信佛,你這種心無雜念的人當然相反了。”
步重華對他隐晦的揶揄無動于衷,淡淡道:“我沒有這個意思。相反如果兇手真是個狂熱的邪教信仰者,對骷髅頭盔所代表的宗教意義又十分了解,受到強烈心理暗示以至于殺人‘祭祀’是有可能的。”
“哦?”
“但心理暗示涵蓋在人類行為學以內,仍然屬于現代科學的範疇。”步重華在吳雩有一下沒一下打火的咔擦聲中說:“我相信因果報應是事在人為的一種,風水學說是地理、心理、巧合、群體效應等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但我不信鬼神,一切假借鬼神之名導演的鬧劇,帷幕後都必然印滿了人類自己的指紋。”
吳雩手指一停,火苗唰然收起,笑道:“你們學習好的人,說話果然有水平。”
“好說,經歷過公務員考試的人說話都這腔調。”步重華不以為然,率先走出會客室,吳雩一邊跟在他身後一邊從煙盒裏摸出根煙,突然只聽他想起什麽似的頓住腳步:“對了,那個劉俐——”
吳雩跟着腳步一頓:“幹嗎?”
“隔壁禁毒支隊老邵的侄子在和韻路派出所,他們治安這個月的抓毒指标完不成,想拿劉俐去頂一下,完事以後送強戒所,你沒意見吧?”
“啊?”吳雩一根煙正夾在嘴邊:“我該有什麽意見?”
他們倆面對面站在走廊窗邊,吳雩目光茫然,形容削瘦,牙齒間輕輕叼着根煙,舉着打火機還沒點。
明明是完全無關的兩個場景,那瞬間卻突然與記憶中的某一刻相重合——
“你不抽煙啊?”有人咬着犬齒在他耳邊輕聲道,每個字音裏都充滿了居高臨下的挑釁:“那我教你?”
步重華瞳孔微微一縮,剎那間臉色似乎變得有點奇怪,但還沒讓人覺察出異樣,便搶先劈手奪下了吳雩嘴裏那根煙:“還抽!你這都多少根了,肺還要不要!牛奶喝了嗎?”
吳雩:“……”
“喝了就回家睡覺去,晚上回來值夜班等屍檢結果,去!”
步重華把煙一揉往垃圾桶一丢,不由分說地把吳雩攆進電梯,親手按了向下鍵。啪地一聲吳雩打火機眼睜睜打了個空,回頭惱火地瞪着他:“就你那過期奶,馊成那樣了還逼人喝,你差不多得了啊!”
步重華心說過期你妹,兩百塊錢一袋的奶粉你還挑,你這孫子才真是差不多得了,于是不耐煩地訓道:“進口奶粉都那樣!”
叮——
電梯門在兩人之間緩緩合上,既而向下滑行。
“……”吳雩一臉莫名其妙,半晌小聲自言自語:“喲,原來是進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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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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