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對時尉來說,路遠之是他生命中最感激的人,可惜好人的命總是不長的,在時尉和路遠之認識的第三個年頭,路遠之死了。

在死後的一個月,腐爛得露出白骨的屍體才被人發現。那時候的時尉還沉浸在殘廢的殘酷現實中,他的腿沒有了,父親重傷成了植物人,最好的兄弟也死了,他說不出來自己是什麽感覺,只覺得世界都是灰暗的,所有人都抛棄了他。

“謝謝……還有,你好。”時尉的聲音低低的,除了他自己沒人能聽清。

上輩子的時尉欠了路遠之無數個謝謝,他想過很多次要努力上進,然後加倍對他好,可是在也沒有那個機會了,一切都終結于那個炎熱得蚊蟲亂飛的夏天。

“臭小子,能算什麽鳥,竟敢這樣對我老大,你是想死嗎!”離破了腦袋最近的那個小尖臉混混憤怒地叫嚣道。

“我死不死不知道。”路遠之嘴角上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眼神未變,一點不在意這十幾個人的危險,“但你們一定會死幾個人。”

冷靜的聲音慢悠悠的,從他一點沒想着要騎着自行車逃走或是下來的動作就能看出來,他是沒把今天的這場打劫當成什麽的。

“你!”小混混們立刻被激怒了,扶着他們混混投資的一個爆炸頭從老大的身上迅速地掏出了一支黑色的……木倉。

混混們雖然混,但他們不是傻子,看到路遠之的木倉不顯害怕,那不是不怕,是因為他們心裏明白,一支木倉對上一支木倉,一個人對上十幾個人,勝率大的只能是他們!

“嘭——”

“啊——”

“嘭——”

“啊——”

兩道巨大的聲響同時響起,路遠之的木倉不是就擺擺樣子的,他在小混混将木倉掏出來的第一時間就開了木倉。

木倉不管有沒有拉保險都容易走火,區別的只是概率大小罷了。小混混是沒把膽子一直把沒上保險的木倉貼身放着的,所以在他們将木倉掏出來的時候,還需要動手把保險給拉開。

路遠之知道木倉的厲害,又怎麽會碎一地送他們這些時間呢?所以在小混混們把木倉掏出來的第一時間,路遠之就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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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聲木倉響打在前面障礙上,大腿邊緣被打穿了,血咕嚕嚕地往下挂。

小混混疼得在地上打滾,少了障礙,路遠之又是一木倉,正中拿木倉人的手腕。

因為疼痛,手木倉就這麽掉了。

“媽,紡紡,你們躲到角落去!”時尉搶在混混們反應過來前沖了過去,因為時間不夠,所以他只能是先一腳将木倉踢得遠了。

“快搶!”有混混大叫了起來,一群人開始沖上去瘋搶。

時尉踢的時候注意了方向,對他自己是有利的,路遠之在後面開木倉,一連打傷了好幾個人的大腿。這讓小流氓們更害怕了。

木倉是他們的勇氣,但現在他們沒有木倉了,什麽勇氣都沒有了。

“都不許動!”經過一番搶奪,時尉也受了點傷,但最終還是拿下了這把危險的武器。

“我的木倉法可不好,要是出現往腿上開木倉最後卻飛到頭上去的慘劇,那我可不管!”

時尉的身上沾着血,有自己的也有別人的。他的眼神慌亂,手卻很穩。

混混們在外面混的日子也不是一天或是兩天了,但恰恰是因為混久了,他們才知道這種新手的厲害。

和路遠之那種一打一個準的人不一樣,時尉這樣的新手開木倉全是亂來的,他們不怕路遠之把他們弄死,但是怕在時尉開木倉後,他們無意中被崩掉腦袋。

“全部蹲下,手抱頭不許動!”前後都有一把木倉,又有好幾個人在咕嚕咕嚕地冒着血,這下,他們是什麽不好的心思也不敢有了。

剛才這裏鬧出的動靜一點不小,警察應該很快就會來,但為了防止他們偷襲,時尉還是準備找繩子把他們全部綁起來。

“這裏有。”路遠之雖然只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但對這人剛才的表現有不少滿意,臉上的笑容也多了幾分。

時尉接過繩子,把所有人的手全部給綁到了一起。

“哥哥!”等所有的人都被綁起來了,時紡才敢跑過來抱住時尉。

“你好,我叫時尉,剛才真是太謝謝你了。”時尉一邊摸着時紡的頭安慰他,一邊跟路遠之道謝。

“不用。”十七歲的路遠之又冷又酷,話也很少。

“該感謝你的。今天要不是有你,我們可就要遭殃了。”董許願年紀雖然大,但像今天這樣的場景卻是從未見過的。木倉這種東西,離他們這些老實農民還是太遠了。

“紡紡,快謝謝大哥哥!”時尉知道路遠之的性子,拍了怕時紡的腦袋說道。

紡紡是個自認為膽子巨大的小姑娘,但今天這一出也把她給吓到了,躲在時尉的後面怯怯地探出一個腦袋對路遠之說:“謝謝大哥哥!”

路遠之抿着唇,面上露出點不好意思:“我也不是為了救你們,他們是我仇人,救你們不過只是碰巧罷了。”

董許願明顯就是不相信,熱情地說:“小夥子今年多大啦?你看着和我兒子年紀差不多,你們家在哪裏呀,今天你救了我,我們該提點東西去你家感謝一下的……”

董許願做了這麽久的生意,別的本事沒有,但是和人套近乎的本領可增長不少。

路遠之沒怎麽和董許願這種類型的人接觸過,面上明顯有些不适應的尴尬。

董許願可能覺得路遠之剛才的那一番說辭是在耍酷,但時尉卻知道那是真的。

路遠之的背景很深,他姥爺家祖上是做書香世家,出過不知道多少位大官,後來有了實業興國之後,他們家有開始做生意,錢捐了一筆又一筆,即便是建國後,他們的待遇也很不錯。可惜在十年的混亂中被人折騰得沒了家。

路遠之的姥姥一家人要麽被逼瘋要麽被逼死,也就是路遠之靠着路家的庇護在活下來。

姥爺家出事的時候,路遠之還很小很小,但姥爺一家也不是混亂第一年就全死光了,路遠之一直記恨着,等到他長大了,上面的人雖然給姥爺一家平反還給了補償,但路遠之的怒火并沒有消下來。

當年那些紅衛兵,他都一個個地記住了,找着機會給他們使絆子。然後一直到八三年的嚴打。

當年的紅衛兵,很多都是混子趁機搶劫,雖然得了一時的風光,但混亂過去後,大部分人又變回了混子。

路遠之的背景深厚,不管是跟軍方還是警方都有交情,于是就開始做起了“志願者”,他也不盯別人,專門盯那些禍害過他姥爺一家的人。

才短短一年,從他手裏綁過的人就不知道多少了。

時尉他們把混子綁好沒多久,警察就過來了。

路遠之指着從混子們身上搜出來的一百多塊錢說:“這是他們被搶的。”

時尉愣了一下,然後反應了過來。

警察将這些錢交給時尉,那些混混們眼睛瞪得牛大,仇恨地看着時尉,有人嚷嚷着這不是,但沒人聽他們的。

“謝謝。”時尉小聲地跟路遠之道謝,他知道這是路遠之他們穿得落魄特意給他們的。

這些錢搜出來,肯定是要上交的,不過如果就有受害者的話,那就不一樣了。

時尉現在窮,也沒準備拒絕,黑吃黑這一套,他也不是沒玩過。既然這些人出來搶,那就要做好被人搶的準備。

“不用。”路遠之一臉冷漠。

“我叫時尉,時間的時,都尉的尉。在燕京大學上學,有需要幫忙的話随時找我。”

路遠之點點頭,不在意地騎上自行車走了。

他的笑容很少,只有在發現獵物時才會露出愉悅的笑。平時就是一個大冰塊。給人一種不喜歡的高傲感,但又因為他的家世,大部分人又不得不擠出笑容上去恭維。

“哥哥,那個大哥哥好帥呀。”小姑娘雙眼亮晶晶地說道。

“那下次我們再見到他的時候,就請他吃飯好嗎?”時紡拼命點頭。

“不過燕京這麽大,以後還有機會碰到嗎?”董許願拿着錢,覺得有些燙手,“尉尉,你沒課的時候多出來找找他,要是見到了就多謝謝他,多請他吃幾頓飯。”

“好。”時尉答應了下來,視線卻跟着時尉一下沒能收回來。

燕京很大,但他和路遠之的緣分就那麽好。

上輩子時尉是一個人來的燕京,也沒有錢去吃那個早餐,自然也就沒遇到這群打劫的小混混。他和路遠之,是在學校裏認識的。

時尉學得是經濟學,路遠之是學法律的,兩人雖然是不同的系不同的專業,但卻在一個宿舍。

而且還就是臨床。頭頂着頭睡的那種。

時尉三人提了大包小包過來,但心理卻不多,除了身上一套包裏一套的換洗衣服,其他的全部都是百合幹。

三人還處于缺錢的狀态,夏天怎麽都能将就,草席便宜,一毛錢一張,冬天也還遠,犯不着現在就買衣服被子。

時尉之前的衣服已經很破了,不管是被子還是衣服,都有補丁,時尉說不帶過來,時長財和董許願也沒有強求。衣服本身就要到換的時候了,大城市大學校,時尉穿着破爛衣服也不好,所以他們就聽時尉的,收了一百多斤的百合過來。

村裏的山上就有一大片野生的百合,時尉雇了一群小孩,一斤洗幹淨的鮮百合一分錢,小孩們成天上山給他挖,颠颠兒地送來給他。

百合在他們那不值錢,想要去山上挖就有。除非餓得受不了了,也沒有人去吃。但在首都,百合就不一樣了。

一斤曬好的幹百合,賣一塊都成,拿去賣給藥店,也有七毛錢一斤的收購價。

時長財和董許願對時尉的說法将信将疑,但空手去燕京,又覺得白瞎了那麽多車票錢,加上時尉收百合的價格并不貴,鮮百合變幹百合雖然有縮水,但也就兩三塊錢。和車票一比就算不得什麽了。

不過時尉現在沒有要出去賣百合的打算,先帶着時紡去挂號看病才是正經。

報道結束後跟着學長到了分配好的寝室,床邊貼着名字,時尉找到自己的名字,第一時間就是去看旁邊的位置,看到路遠之三個字,微微松了一口氣。

路遠之這人心腸好,但并不容易接近,上輩子的時尉要不是因為有個室友關系在,跟路遠之可能什麽交集都不會有。

“媽,怎麽走吧。”時尉将大大小小裝着百合幹的包裹全部放到了床上,然後帶着董許願和時紡去了醫院。

他們去的是燕京最有名氣也是最好的醫院,上輩子時尉剛短腿的時候,就是路遠之把他送到這裏來的。年紀大了之後,這個來得就更多了。

“護士,麻煩問一下,我妹妹這個情況,該去哪個科室好呢?”雖然來醫院來得多,但時尉對醫院的了解也就是不多的那幾個科室。骨科算一個,心外科算一個,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

護士問了大致的情況後給了一個內分泌科的答案。

開了一些檢查給醫生看過後,又讓時紡去消化內科,又開了檢查後,醫生建議去變态反應科。

“尉尉……”一路的檢查下來,董許願手裏的錢薄了不少,但從醫生那裏并不能聽出什麽東西。董許願又是心疼,又是憂心,腳步都沉重了許多。

時尉做過很多檢查,尤其是有了錢養了體弱多病的閨女之後,他自己就會看各種各樣的單子了,雖然不能說和醫生護士一樣全部看得懂,但有沒有問題還是看得懂的。

“媽,你別擔心,醫生什麽都沒說那才好呢!”時尉寬慰她道,“這可是首都最好的醫院,裏面的醫生也一定都是厲害的。你看咱們鎮上的醫院,從來就沒給開過這麽多的單子,所以在那裏才一直看不好。”

“那也不用做這麽多檢查呀。”董許願心疼地給時紡揉揉手。時紡的兩根胳膊,都被抽了不少的血,一管子一管子的,足足抽了二十多管!

“媽,這是把紡紡全身上下都給查一遍呢。查完了才知道紡紡到底得了什麽病!”

董許願不說話了,拉着時紡嘀嘀咕咕:“來一次就花那麽些錢,這也要做那也要做,錢花了那麽多,連藥都還沒開始吃,就得花大幾百!”

時紡全程一言未發,今天的這種陣仗有點吓到她了,但全程緊緊地貼着董許願不敢說話。

“媽,走吧,咱們再看最後一個科室。”時尉倒是一點不覺得麻煩,在董許願看來已經很多的檢查在時尉看來卻算不了什麽,他以前只要一來醫院,之後的好幾天就得天天來,都是預約做檢查的,有時候報告還得等一兩個星期才能出來。

好在他有錢,每次挂號都是特需或是國際,挂號費雖然貴了一些,國際雖然坑了一點,但出單子的速度快了很多。

但他最喜歡的,還是去自己投資的私人醫院,只要去他的醫院,全醫院的資源都得可勁兒地緊着他和閨女轉,沒有那個專業醫生也不怕,聯系飛刀就是了。

但現在不是沒錢沒自己的醫院嘛!

“那就最後一次吧!”董許願咬牙。一個上午加半個下午已經花了一百多塊錢了,這時候要是走了的話,那之前的錢也就全白費了。她平時連一分錢都要計較,這會兒是絕對舍不得的。只能是咬牙繼續。

時尉能猜到董許願的想法,但沒有再勸,勸也勸不通的。生病就要打針吃藥,只有打針吃藥才會好,花錢在不是打針吃藥的上面就是浪費錢!這是董許願這麽多年來的想法,并不是時尉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紡紡乖乖的,待會兒醫生問你什麽,不要緊張,不能隐瞞,知道嗎?”雖然已經叮囑過兩次了但時尉依然耐心。

“知道了,哥哥。”時紡一臉的乖巧。

這一次看着就有點希望了,因為挂特需的費用貴,所以特需這邊沒有多少人,醫生細細地問了有半個多小時,然後才給時紡開了單子。

時尉拿到單子臉色看着就不是很好,這是過敏原測試。

“醫生,單子是開錯了嗎?我妹妹好像沒有過敏啊?”在時尉的印象中,過敏一般都是身體發紅發癢起痘痘這樣的。但時紡從來都沒有這樣的情況,只是年年生病,月月生病啊。

“是這樣的,過敏的表現不光是發紅發癢,很多隐藏在身體內的過敏反應不靠檢測是檢測不出來的。除非嚴重到一定的程度,比如說休克、窒息……”醫生解釋了一下,時尉的心頓時就提了起來,然後火急火燎地就帶着時紡去做檢查了。

過敏是個很麻煩的事情,不僅處處要小心,而且它本身就代表着一個信號——免疫系統有問題。

董許願不懂時尉為什麽那麽如臨大敵,但是也跟着緊張了起來。

“尉尉,紡紡沒事吧?”

時尉轉頭看着董許願快要哭出來的模樣,連忙收斂了表情,搖了搖頭說:“沒事,紡紡的身體不錯,除了免疫力差點,有點營養不良,其他的沒有太大的問題。”

時尉嘴上說着沒問題,但是看着時紡手上越漲越大的包,心卻一點點地往下沉。

二十四滴藥水,鼓起了三個包。

醫生拿到條子後,嘆了一口氣拿出了一張表:“這是脫敏藥水的價格和要注射的周期,你們看一看,考慮一下再回複也不遲。”

時紡一共對三種東西過敏,青蒿、玉米,還有大豆。

青蒿最嚴重,4+,大豆最輕,1+,玉米的包要大一點,但也是1+。

“尉尉……”董許願一看表格上的數字,腿都吓軟了,無助地看向時尉。

作者有話要說:

變态反應科其實就是過敏反應科,協和的變态反應科是國內最好的。很早就設立專門科室了,但這個科室一直很偏,因為過敏的比例還是比較小的,普通一些的也不太影響生活。

然後過敏的反應确實是很多種的,而且十分極端,我有一個病友,就一個過敏,小麥過敏,5+,嚴重到攝入就容易昏厥,休克過幾次,都是誤食。然後也有更極端的,全部都是+1+2,(1-5,1最輕,5最重)但有兩位數過敏的(實際上更多,因為很多過敏的種類沒在測試內),而且看不出來,累積到一定程度就要住院治療的。兩種極端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經常生病,感冒發燒幾乎月月有。

然後過敏原測試,我不知道八幾年的測試是怎麽樣的,我查了一下沒查到,但血液檢測是這兩年才普遍起來的,以前是點一排一排的藥水,然後往下紮一個小洞,看腫脹的程度,遠沒有現在的血液檢查來得精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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