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林峰幾個本來還苦皺着眉頭,但是肉一入口,在純粹的美味享受和咀嚼聲中,他們漸漸忘記了煩惱。
徐施灣夾着一塊白水羊頭肉,薄薄大大的肉片在混着些許芝麻的椒鹽碟中滾了兩下,将兩面都沾上椒鹽和芝麻,然後一口放進嘴裏。
羊肉一入嘴,粗糙的椒鹽首先占據了舌頭上點點分布的味蕾,因為加了一些花椒粉,有些許觸電似的麻,等鹹麻過去一陣之後,才是羊肉的鮮,肉被炖煮過許久,所以吃起來是綿軟但不失嚼勁兒的鮮嫩,羊肉特殊的鮮味随着咀嚼被蘸料反反複複地在舌尖翻倍地綻放。
徐施灣反複細心地咀嚼着,嚼着嚼着,一滴眼淚就猛地掉了出來。
十年前,他的父親還未去世,廠子裏的效益還十分不錯的時候,他們家也是可以隔三差五地吃上一頓肉的。不過因為鄉下有親戚要接濟,所有他們買的肉大多是位置不太好的肉。
羊肉沒豬肉那麽肥,還比豬肉多了膻味,所有價格比豬肉要低。
徐施灣媽媽是肉聯廠的幹事,經常能以很低很低的價格拿回一整個羊頭。羊頭不好處理,但價格便宜還有肉,多少也能解解饞。雖然腥,雖然膻,但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都不在意,只要有一口肉吃的就不錯了,那裏還有那麽多要求的!
但那樣的日子也沒過多久就消失了,他們家,別說是隔三差五吃有腥又膻的羊頭了,連羊骨頭也吃不起了。
“怎麽了!”時尉幾個驟然一驚,不知道是怎麽把徐施灣給惹生氣了。
香山飯店的菜是真的好吃,但再怎麽好吃,也到不了好吃哭了的那種程度吧?
“沒事沒事……”徐施灣沒想到自己兩米高的大個子還能吃哭了,立刻面皮漲得通紅,低着腦袋尴尬地揉眼睛,“湯濺到眼睛裏了。”
大夥都知道徐施灣這是在說謊,但誰也沒有拆穿,如果代入一下自己的話,被人看見自己哭,一定是十分難堪的事情。
“小心一點。”時尉給遞了一張紙巾,然後開始說起了自己的倒黴事,“我有一次喝水的時候沒把杯子拿穩,一下掉地上了,杯子碎了水還差點把我臉給燙傷了。”
其他幾個人順着時尉的話,也開始說起了自己的倒黴事,嘻嘻哈哈地就把這件事情給糊弄過去了。
徐施灣看着盤子裏大肉丸,眼睛似乎又積蓄起了水霧。
一頓飯吃得滿足且飽脹,不過因為吃了頓晚飯,回去的時候天差點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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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一天,大夥趕緊抱着盆往澡堂跑,草草洗了個熱水澡後就趕緊躺床上睡覺了,連錢都沒來得及數。
時尉累了兩天,關節跟生鏽了的鐵塊似的,偏生他的身體還真不是鐵塊,是活生生的肉,會疼的那種。
不管有沒有課,大夥都是每天準時起床的,所以時尉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宿舍的人一起“慢慢來”,跟那種即将要報廢,眼看着就要被扔到垃圾場裏的廢物機器人似的。
“啊……好難受啊……”吳盟有氣無力地捂着自己的腰艱難地蹲下身那桌子底下的臉盆和水杯。
這種全身肌肉酸痛的感覺,時尉已經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但每一次他都不喜歡。
但再不喜歡還是都受着。
時尉咬着牙,忽略掉身體的酸澀微痛,動作迅速地開始洗漱。
黃達先幾人也難受,但也都咬着牙受着,賺錢不是好賺的,想要有錢,他們必須要忍着過去,總不能因為這個就不賺錢的吧?
時尉等他們全部走後,把門窗關緊,拉上窗簾放松警示的小東西,然後開始算着自己的身邊的錢。
家裏那邊的每天的利潤差不多已經固定下來了,每天五十到六十,周一到周五小孩們上課的日子,則可以達到七十多的利潤。
家裏有穩定收入了,時尉原本在手裏留着的四百多塊,他就不準備寄回去了。
幹百合賺了一百多,上山一趟賺了将近四百,這兩天加起來則是一百多,再減去那些積累的貨物,時尉手上的散錢有九百六十三塊七毛九。
時尉将六十三塊七毛九單獨拿出來收好,剩下的九百則準備用來做啓動資金。
八十年代對時尉來說已經是一個很久遠的事情了,想要把每一件事情記清楚,那是得又特殊的天才才有可能做到,時尉不是天才,所以對“幾十年前”的事情記憶比較模糊。
他這些天都在努力回想過去,但是效果并不是特別理想。
但再不理想,他也想起了一些小細節。
他記得上輩子上課沒多久後,本子的價格就開始漲了一波,漲得讓時尉有些心慌。
他以前沒有多買本子的習慣,但是上課尤其是大學這種時刻要做筆記的情況下,想要把本子省着用是一個不容易的事情,一本本子便宜的要六分錢,貴的就多了,三毛四毛甚至一塊多的都有,不過那是特別精美的。
時尉不記得自己用的是什麽本子了,但是上輩子他窮得很,除了六分錢一本的本子沒別的東西可以買了。
六分錢的本子讓他花得舍不得,但還不至于到心慌的程度,那為什麽他會心慌呢?
時尉猜,可能是因為漲價。
八四八五年比較特殊,很多政策都在調整,很多商品價格都在慢慢開放,時尉有一個大膽的猜測——過一段時間,或者這就這段時間前後,本子的價格就會被放開。
不管什麽時候,時尉準備就從現在開始準備,現在的本子雖然是六分錢一本,但進價不用六分錢,直接從廠子那邊拿貨的話,要量加大,四分三厘錢也是能拿到的。
六分錢的本子漲價張到什麽地步會讓人覺得心慌呢?時尉不猜上限,他只猜下限——至少是一半,也就是九分錢。
量大還照着市場價是很不好出手,只能是當個二道販子賣給別人,就當七分五厘錢賣掉,一本也能賺三分兩厘錢。
一本賺三分兩厘錢,一萬本可就是三百二十塊錢了。
時尉手裏有九百可以當本錢,拿出二十暫時租一個地方作為倉庫,二十作為送禮的活動經費,還能剩個八百六十,足夠進兩萬本本子了,轉手一賣,六百四十的利潤就能到手了。
時尉在本子上圈圈畫畫,很快就選定了本子廠和租賃的房子,就差去講價了,只要嘴皮子再磨一磨,把進價壓低一點,到時候再把賣出的價格講高一些,利潤還能再上來一些。
但最主要的問題是——本子的市場價格真的會放開嗎?
時尉不能百分百确定,但他敢賭!
這幾年的物價越來越高,錢就那麽放着也只貶值,他并非是用六分錢把本子進來,如果他猜錯了,本子的市場價格未開放,價格未上漲,那他也不損失什麽,大不了就是少賺一些把本子賣出去就是了,總歸不會比把錢放那裏來得不值錢。
時尉不是一個磨叽的人,做好了計劃後馬上就着手準備要辦事了。
只要是後兩節沒課的,他都要出門,買了幾條好香煙,買了一籃子肥肉,時尉靠着這個,找了一個小廠子,給幾個高層都塞了一些,然後用四分一厘錢的價格買了兩萬本的本子,這樣成本就還寬裕了四十塊錢。
這四十塊錢,時尉又定了幾百本高檔一些的本子。
時尉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錢都用在最低檔的本子上,也是經過一些考慮的。本子有貴有便宜,但那麽多人中,願意花錢買一毛以上的漂亮本子的人還是比較少的。
本子不是必需品,想要漂亮本子,買個一兩本看看寫寫精華就可以了,但主要的還是得買最低檔的本子,不管是寫作業還是其他,“六分錢”一本的本子是最有選。
尤其是在本子漲價之後。
本子漲價,不可能只是一種本子漲價了,要漲就是全部一起漲價,原本只要六分錢的本子,漲到了九分錢,那原本九分錢的本子呢?是會漲到一毛兩分錢還是一毛五分錢?
這誰都說不好,但可以肯定的是,原本的九分錢本子一定會漲價。本子一漲價,很多想要顏值不考慮性價比的人就會猶豫,然後最低檔的需求會增長得更加厲害。
“今天就要開始送嗎?這麽着急的呀?”負責人皺着眉頭,有點不太樂意。
時尉也是沒辦法,市場價格不知道什麽時候開放,這對他來說是個定時炸彈,能早一點把本子摟到手裏就要早。
廠子雖然是小得快要倒閉了的破爛廠子,但再怎麽說也是國營廠子,到時候如果強搶似的說沒賣本子給時尉,那時尉也沒辦法,連錢都沒法子拿回來,畢竟他既不是本地人,也沒有人給他當靠山,根本幹不過國營廠。
所以時尉一定要親眼看着本子被送自己的地盤才行。
本子到了他手裏,錢到了廠子手裏,那他們的交易就清了,即便是明天就從六分錢漲到了九分錢,廠子裏的人鬧騰着不肯,那也拿他沒辦法,總不能明搶吧?雖然是明搶,那時尉“大學生”的身份可就不是吃素的了。
想要主動權在他的手裏,本子就一定要在他手裏!
而且時尉和他們沒簽合同,一切走私下,廠子錢一到手就全廠分,到時候捅到明面上,還是廠子要倒黴。
“哎,我這也不是沒辦法嘛,我們老板要得急,說是明天車隊就要出發了,得趕在明天早上前把本子裝箱。”
時尉的演技在大數據時代的商場上磨煉過,一邊說着借口一邊給塞煙塞紅包,運輸又不是負責人自己幹,他就是多端着點,讨要一點好處,時尉知道他的心思,便把煙和紅包送好了,負責人便開開心心地找了兩人給時尉拉本子。
這個廠子是時尉千挑萬選出來的,雖然是國營廠子,但廠子比較小,這兩年國營廠子的收益越來越差了,倉庫裏面貨物堆積得很多,時尉一下要兩萬本,而且貨到位就直接給結錢,這讓廠子上上下下都很高興,價錢不僅低于平均廠子的四分五厘錢,而且還多給送了一千本。
這個廠子裏是沒有什麽大貨車,即便有也輪不到給時尉送,畢竟貨車司機可金貴着呢。
但廠子裏有三輪車,一輛三輪車能裝好幾千本本子呢,來回幾趟也能給搬完了
時尉會做人,給兩個幫忙踩三輪車的工人一人塞了一包煙,三人有說有笑地往時尉租的房子騎,他們順便還幫忙給把本子幫進屋子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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