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8)

這眼神她頭一回見,是她在自營部第一季度彙報成績的時候。她進長信,只幹了兩星期的客戶經理就直接調到自營部做操盤,周圍人一雙眼全盯着她,就預備着拿她當撕唐哲的正當理由,沒想她獲利頗豐,直接堵上了悠悠衆口。

這之後的三年,她把一次次博得他眼中肯定當成了生活裏最重要的一件事,試圖以聽話懂事、忍氣吞聲來換得他一丁點同情,最終卻以這樣的結局收場。

她心裏郁郁地悶着一股氣。

他把镯子收進漆盒,又把漆盒蓋上,“時間不早了。”

顧玫站起來送他,“你的案子不會再有什麽變故了吧?”

“不會,我只是犯了錯,所以受點應有的教訓而已,人沒有要把我趕盡殺絕的意思。”他走到玄關時對她說,“前一陣我律師想跟你聯絡,被沈霖攔下來了,恐怕他有什麽誤會,我再混帳都不會做拉你下水的事……你放心,這件事到這就結束了,以後不會再有麻煩了。”

“有時間,你應該回去跟你爺爺道歉。”

“他沒說錯,我是個不靠譜的人,你不該跟着我鬼混。人老了,總需要有人陪,你哥太忙了,你孤身一個人留在這其實沒必要。”

“我是有考慮這件事,其實S城可留可不留,當年兩手空空地跑這來,現在想走也簡單,了不起空手回去……”顧玫送他出門,一擡頭不期然碰見正出門的沈霖。

唐哲大概是沒料到沈霖跟顧玫住的對門,表情詫異之餘還有些莫名複雜的神色,然而他很快回過神來,上前跟沈霖握手,“沈總,一段時間沒見了。”

“唐總,恭喜,沉冤得雪。”沈霖自然客氣,說話時目光卻有意無意地瞥向顧玫。

寒暄的話,你一句我一句都是敷衍了事。

顧玫在門口站了好一會,等唐哲走了才轉頭要回去,沈霖把她門一攔,“唐哲來找你幹嘛?”

“沒什麽大事,敘個舊。”她說完覺着味道不對,添了一句,“不是舊情的舊。”

沈霖還不肯松手,“你們兩除了舊情的舊,還有什麽舊可敘?”

顧玫莫名地冒火,“我見個前男友還得跟老板報備下前因後果了?”

Advertisement

☆、chapter.22

沈霖的眼瞳顫了顫。

他低頭無言地凝視顧玫,卻又找不到任何言語來反駁她的問話。

終于他松了手——顧玫“砰”一下就把門關上了,甚至沒給他再說一句話的餘地,不留情面地将他擋在了門外。

顧玫用背抵着門,在玄關站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呼吸急促,一顆心就跟被抛進了懸崖似得往下墜得難受。

見鬼了,太特娘的見鬼了!瞧她這點出息,不就是跟唐哲見了一面嘛,芝麻大點事她又要整得跟世界末日一樣,老這麽反反複複她自己都煩得慌。

顧玫跑進洗手間裏,把洗臉池裏放滿了冷水,撩起頭發就把臉埋了進去,再擡頭時——鏡子裏映出一張眼眶發紅的臉。

但她記着陸洲韬的話,人不能老慣着自己,于是她火急火燎地走出客廳,蹲在茶幾前把唐哲給她的那一袋東西拽出來,除了兩個首飾盒,裏面還有堆雜七雜八的東西。舊錢包、舊擺件,拿在手裏都是幹幹淨淨的,沒準他送來之前還特意清理了一番。顧玫沒給自己蹲在地上細數舊時光的機會,直接把這堆東西丢進了儲物室的大紙箱裏。

人要往前看,話很俗,理不糙。

周一,照舊忙得不可開交。

兩周寬幅震蕩,股市站上了六千點高位,所有人在額手稱慶這一輪雖然利潤回吐,但幸而損失不重。

每個人都看來心情不錯,唯獨沈霖。

前臺姑娘工服沒整理好,挨訓;投資經理業績報表排版格式錯了一行,挨訓;實習操盤手虛拟倉布局不合他心意,挨訓。

本來氣氛融洽的一天忽然變得全公司人人自危,顏絮都不往沈霖跟前轉悠了,生怕撞到槍口上。

顧玫後知後覺才想起來自己把沈霖關在門外了這件事。

她真不是有意的,鬼使神差她就把門關上了,而且這事發生在她剛跟唐哲見完面的情況下,女人跟前男友見面要是沒打炮就代表她需要一個私密的空間冷靜下,這是常識。

但現在擺在她面前的現實是,她八成惹怒了沈霖。且以常理來說,越是脾氣好的人生起氣來越難搞——搞不好她捅了一個大簍子。

晚上有個飯局,周牧臨時喊上她一起的,說是本來他跟沈霖兩個人去就行,客戶點名要見她。顧玫心想不奇怪,這客戶跟她有點交情,精品中式飯店趣園的老總,姓阮,早年是長信資産管理的大戶,和唐哲關系匪淺。不過她自從出了獄,跟這些老客戶就都斷了聯絡。

周牧的用意她心裏有數,她人脈不窄,他肯定是希望她能把之前在長信積累下來的客戶都拉來霖則。在商言商,她是該跟老客戶再去攀攀交情。再者要是拉到真金白銀的投資回來,沒準沈霖一高興就不跟她計較這種小事了。

然而她果然還是too naive,怪不得客戶點名要把周牧把她帶來,唐哲就在包廂沙發上坐着,手裏夾着根煙拿一副撲克牌,見她進門似乎還微微一驚地站了起來。

得,這頓飯估計是吃不安生了。

“你們都認識,我就不說客套話了,都來坐,坐下就開席吧!”阮總腆着他的啤酒肚,笑呵呵地對顧玫說,“有一段時間沒見顧總,又漂亮了!來來,往這坐,老位置。”

什麽叫老位置?老位置就是不論怎麽坐都得挨着唐哲,她心眼還沒大到這一步,正要推卻,沈霖先她一步開口了,“顧總監還是坐我這吧,對面是空調風口,吹着肩受涼了不好。”

她笑着應聲坐下了,落座時向沈霖看了眼……他理都不理她,一手整理領帶一手把玩自己的打火機。

顧玫覺着哄他高興這事任重道遠。

結果一擡頭——她正對面坐的就是唐哲!

八人的圓桌,小的很,他下巴長了個痘她都瞧得清清楚楚,簡直如坐針氈。

“我難得從國外回來一次,就把朋友們都喊來吃頓飯,都不是外人,吃好喝好最要緊!”阮總給唐哲倒了杯酒,“唐老弟剛從裏面出來,這一杯酒就當我給你接風洗塵啊,你看你這一出鬧的,把媳婦都鬧沒了,不值當!”

唐哲悶頭就是一口幹,放下酒杯時跟她對上了一眼,又微微垂眼笑着說,“阮哥,酒不錯啊……”

“可不!私人珍藏!”阮總把杯子向沈霖一舉,“沈總啊,跟我喝一杯?好眼光啊,挖了顧總來幫忙,她可是我認識的漂亮女人裏最會賺錢的!”

沈霖薄薄地抿了一口酒,目光從顧玫臉上不着痕跡地掃過。她沒有看他,她只是專心致志地在啃一塊排骨,啃得相當用心,卡在骨頭裏的瘦肉也不放過,啃了好長時間都沒有擡起頭來。或者說她壓根不情願擡起頭來,每當她面前轉過一道菜,她就伸手夾筷子堆滿她的碗,再悶頭吃個不停,生生把自己撐得跟餓死鬼投胎一樣。

紅彤彤的一碟剁椒魚頭轉到她面前時,沈霖把她的筷子截下了,“太辣了。”

“我記得沈總是能吃一點辣的。”酒過三巡,阮總面色比碟子裏的辣椒還紅,“這魚頭可是名菜,我花大價錢把廚師從其他飯店挖過來,就是要他這道菜!沈總不試試太可惜了!”

顧玫一時間騎虎難下,她是不太能吃辣,這滿滿一碟的剁椒,看起來委實觸目驚心。

唐哲伸手招來了包廂服務員,“給我對面的女士來杯鮮榨西瓜汁,常溫的就行。”

顧玫雙手在桌布下絞握在一起,望向唐哲扯了個笑容。

沈霖突然站起來,摸了桌上放着的打火機揣進口袋,“失陪一會。”

等他出了包廂門,周牧才慢悠悠地來了句,“估計是煙瘾犯了,不管他,阮總,我們再喝一杯。”

顧玫沒來由心一沉。

沈霖在飯桌上的禮節她是清楚的,随口撂下一句話就走不是他的風格,他現在的狀态可能比生氣更嚴重。

更糟心的是,他一走她就立刻沒了安全感,仿佛對面坐着的不是她前男友而是侏羅紀世界裏的暴虐龍,殘暴又狡猾地與她對峙着。

她忽而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依靠沈霖,盡管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她貼上了自私的标簽,可她已經沒法否認這件事。他成了她對抗惡龍的一面盾牌,只要站在他視線範圍內,她就知道自己有一層□□,而他一不在,她就生怕自己成了怪獸的晚餐。

她一秒鐘都坐不下去了。

服務員把裝盛得鮮豔精致的鮮榨果汁端到她跟前時,她忙站起來說了一聲,“我去下洗手間。”

走廊走到盡頭就是洗手間,高跟鞋踩在地毯上軟得不踏實,她從一排中式花燈前走過,每一步都走得思緒混亂,然後她看見了沈霖。

他靠在牆上抽煙。

香煙些微的火光他颀長的手指間忽閃,他低着頭,一貫平整的領帶已經被他扯下,搭在手裏。

她一定是喝醉了,這不是沈霖,沈霖怎麽可能擺出這副頹然的姿态來?

她心裏發顫,呼吸緊張。

他擡起頭來跟她對視的一刻,她深覺自己可能就是條惡龍。

“你怎麽了?”她往前上了兩步走到他面前,“不舒服?”

他往右側指了指,“女洗手間。”

然後又搶在她張口之前對她說,“顧玫,我有點累,我不想說話。”

他在暗沉燈光下的側臉消瘦,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墜和左手手鏈,權衡着該說“需不需要一杯蜂蜜水”還是“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把你關在門外的。”她說話的聲音幹澀,“我當時只是很想一個人靜一靜,我知道你是好意……”

“我怎麽可能是好意?”沈霖直起腰來,摁熄了手裏的煙頭,流露出不知是冷笑還是苦笑的意味,“顧玫,你就這麽喜歡他?”

顧玫當然知道這個“他”是誰,她只是下意識地搖搖頭,用蒼白的言語辯駁,“我跟他早就沒關系了!”

沈霖突然間把她抵到了牆上,雙手将她囚固在懷裏,聲音悶沉地在她耳畔問,“真要是這樣,你還怕他什麽?”

“我怕他什麽了?”她不住地拿雙手推他,“我怕他什麽了?你說!”

“你看都不敢看他一眼,這不是怕什麽?”她越推他走,他就貼得她越近,“你怕你自己放不下他,還是怕他已經放下了你?”

顧玫被他一句話堵得無言以對,“你放開我!”

沈霖不理她,一雙眼定定地看她,看得她心慌意亂,張皇失措……最終轉過臉時落下兩行眼淚。

顧玫壓根不知道自己哭什麽。

興許是她的後背貼着堅硬冰涼的牆壁,而她面前的沈霖熾熱得令她喘不過氣,她一下覺得自己手裏沒了盾牌,周圍全是對她張牙舞爪的野獸。

她是怕唐哲,讓沈霖說準了又怎麽樣?

唐哲這個名字就是扼在她命運的一個魔咒,不論她多少次想擺脫他的束縛過新生活,只要見上他一面,她就能被打回原形。她能在白日裏跟他談笑風生地說不要緊,沒關系,不難過,半夜裏卻只能把臉埋在枕頭裏一哭就是好幾個小時。

她不要這樣,她痛恨自己,痛恨完了一轉頭她就恨不能想出一百個、一千個理由來原諒他。

她很怕他,怕一不小心再次泥足深陷,怕剛剛看見了一點新生活的曙光,就又失足堕入黑暗的深淵。

沈霖把她抱在懷裏,拍了拍她的背,“還沒說兩句,就知道哭……”

她立刻使勁掙開他的懷抱,“你走開!”

顧玫惡狠狠地拿手背往臉上一抹,眼淚是擦幹了,硬是被手鏈上的尖角在臉頰上拉出一道血痕。

她不知疼,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走的不是來時的路。她視線模糊,只知道悶頭向前走,沈霖拉她一次她就甩手掙開一次,不肯停下腳步。

“顧玫。”他跟在她後面喊她的名字,她不理,直着脊梁向前走。

他又一次去拉她的手,這次他不肯松手,“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我不!周牧還在包廂,我要回去。”顧玫倔強地擡頭,“我能把唐哲喝趴到地上,你看我是不是怕他!”

沈霖一時發覺自己沒法跟她溝通。

他索性拿手裏的領帶把她的雙手一綁,系個個牢固的活結,手牽着領帶長點的一端,拽着她往酒店門口走。一路上頗為招搖,惹得不少人偷偷拿餘光瞥他們。

如果說顧玫剛剛還只是感性作祟,本能地拒絕沈霖,現在她簡直就要被他氣炸了!

☆、chapter.23

沈霖根本不給顧玫反抗的機會,直接把她帶上車,車門一鎖就踩着油門走了。

她大驚,“周牧還在包廂裏等我們!”

沈霖全然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不用管他,他能處理。”

“我靠!周牧跟你當合作夥伴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她憤懑不滿,“你趕緊停車把我放下來!”

沈霖淡然處之,任她怎麽喊怎麽鬧都緘默以對,碰上路口紅燈時還俯身幫她把安全帶系上了,“路程還長,不要着急。”

顧玫對他這個路程還長的概念只停留在他從城西開到城東的距離,結果她都沒反應過來,沈霖直接上高速了,一個半小時之後,他們都到高速收費站了!

“大晚上的你準備跟我私奔還是怎麽着?”手機響了聲短信提示,她拿起來一看:H市歡迎您。

沈霖氣定神閑,“前面有個休息區,我們去吃點東西,買點飲料什麽的,還有一小時左右的路程,你要是累了可以先睡會。”

“你知不知道現在是晚上十點半啊,你到底要幹嘛?”顧玫很難接受她前兩個小時還在酒店應酬飯局,現在突然被沈霖綁到高速上直接出城了的事實!

沈霖只是面帶笑意的不說話。

高速上的路燈光線很亮,周圍卻是如同酣睡的寂靜,偶爾會有大型的貨車從他們左側轟隆而過,尾燈折射出的反光忽閃一下就被隐在了夜幕裏。

顧玫擡頭看了眼窗外濃重的黑夜,忽而心裏就平靜了,至少她現在離唐哲至少有一百公裏,距離安全得足可令她松口氣。

她把緊緊紮在後腦勺的發髻放下來,舒服地斜靠在座椅上面對沈霖問,“你說實話你到底要帶我去哪,我保證不揍你。”

“帶你看日出。”沈霖雲淡風輕地丢出這句話之後,顧玫就很後悔自己跟他保證不揍他。

“你神經了?這附近又沒海又沒山,H市最高的大樓才三十二層!你不如睡一夜公司,醒了直接就是日出!”她一轉念又想起來了,“你不是想帶我去太禺山吧?統共就三百來米的海拔,跟個小土丘似得!”

沈霖沒轉頭看她,笑得很無奈。

又一個小時,他們在小土丘的山腳停了車。

從高速下來之後的小路黑了不少,近光燈把附近的樹木草叢照得不清不楚,顧玫滿腦子都是荒郊野嶺白衣女鬼之類的浮想。

沈霖看了下手機的時間,“現在十二點,還有五個小時日出。”

顧玫冒出了一個想法,“你不是第一回來這了吧?”

“我常來。”他說,“睡不着就來,高速上兜個風,再坐在車裏看看夜景。”

“夜景?”她向外張望,月黑風高也是夜景?

沈霖把座椅降低,又把天窗打開,顧玫一仰頭,頭頂上全是星星,如同河流一般靜默流淌着。

其實只要兩張飛機票,他們就能在頭等艙舒舒服服的睡三個小時,然後從機場打車到海灘前面等待最壯觀最斑斓的日出——可一看到這些星星,她就似乎理解了他。

什麽理由,會讓他夜不能寐地跑到臨市的野外看星星?有些話其實不用說,她都能懂。

“我以前經常在想一件事。”沈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每個音節都能落在她的耳畔,“宇宙裏到處都是星星,而我們和他們之間的距離卻要用光年來計量。這個宇宙這麽大,充滿了未知的各種可能性,一定存在着和我們一樣的生命,一定存在着與我們類似的文明,他們生生不息、欣欣向榮,構築着這個宇宙的繁華和興盛。”

“但在這個廣闊的宇宙裏,我們只是一顆普通的、蔚藍的、孤獨的星球,四周圍一片荒蕪……”

“誰也注意不到我們。”

“人類孤獨的進化、繁衍、創造文明、然後滅亡。”

顧玫躺在座椅上,突然感覺眼前的漂亮璀璨的星星都很無情。

“所以?”她問他,“你想表達什麽?”

他卻攤手,“随口這麽一提,沒其他意思。”

顧玫側過頭看他,“你大半夜把我帶到這來喂蚊子,好歹要熬點雞湯,慰藉一下我受創的心靈吧?”

沈霖把他搭在後座的西裝扯過來給她蓋上,“要不我給你說個睡前故事?”

“如何從技術指标合理制定止盈止損交易策略?還是美元持續波動對股市造成的可預見影響?”她拿手枕在臉頰上對他笑,“你除了這些之外還會說其他的故事嗎?”

“有一回我在飯局上碰見你,滿桌的人都醉得一直說渾話,你從包廂裏郁郁不滿地出來,正巧碰見我站在門口抽煙,就拉着我在酒店花園裏坐了一個小時。”沈霖翻身面向她,言語間很輕松,“當時你提起唐哲的時候眼睛幾乎在放光,我一直記得,你一雙眼裏全是愛情時的模樣。”

“我活了二十九年,終于遇見了令我覺得生命圓滿的人,而她卻不屬于我,這代表着我餘下的幾十年都可能過着一個人吃飯、睡覺、工作的生活,我也許比這宇宙裏最荒蕪的星星還要孤獨。”

“得不到這三個字代表着很可怕的欲念,它幾乎能夠驅使人性裏所有自私、貪婪、堕落的邪惡面,每一次你清醒過來都會不屑這樣的自己。”

他望着她錯愕的神色,放慢了語速對她說,“有些事情很難熬,但終究會熬過去,況且你怎麽能讓自己人生裏一段不可磨滅的感情變成令你恐懼的東西?”

顧玫無言地看他。

沈霖用手指撫過她臉頰的血痕,“還疼嗎?”

她搖頭,他便靜靜地把他的西裝拉至她的肩頭,“心靈有沒有慰藉一點?”

顧玫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你從來沒有害怕過?”

“我害怕過。”他頓了頓,又緩緩說,“可害怕不是把頭埋在貝殼裏的借口。”

顧玫被他折服,“你居然肯跟我大半夜矯情這些,換了陸洲韬估計又得數落我一頓。”

沈霖笑了,“你想喝雞湯總比想喝酒好打發。”

她疲憊地阖上眼,清楚地感受到沈霖的手正在撫過她的長發,她沒發出一點抗議的聲音和表情,相反的,她從未如此刻感到安全。

樹葉被風刮得沙沙作響、蟬鳴,還有野鳥窸窸窣窣的叫喚,所有細節都在她腦海中被放大了無數倍,然後沈霖握住了她的手……

他不止是面盾牌,他簡直是座城堡。

再睜眼的時候,周圍的天色依然是黑的,但天際已經有了即将被陽光劃破的征兆。

這是自從顧玫認識唐哲以來,她睡得最安穩的幾個小時。

沈霖還沒醒,他頭發有些亂,大概是輾轉反側了好一段時間。一個一米八幾的人窩在車廂裏睡一夜,估計是沒她這麽舒服。

顧玫輕手輕腳地剛坐起來,想下車去舒展一下酸疼的腰部,沈霖就抓住了她的手,“後車廂有礦泉水和面包,吃點東西,一會我們上山。”

“等會。”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你的意思是,我們爬上去?”

沈霖把衣袖卷起來,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

“我穿的可是高跟鞋,五厘米的!”然而顧玫用相當詫異的神情說完這句話時,沈霖的反應卻是,“要不我背你上去?”

她越發肯定男人根本搞不懂高跟鞋跟普通鞋子的區別,于是只好安慰自己,來都來了,爬個山而已。

天色依然暗沉。

顧玫靠在車門上啃一個味道尚佳的面包,清晨最早的一縷微風吹過她的額發,她立時發覺,做這個世界第一個醒來的人是件很不錯的事,“沈霖,要不我以後跟去你晨跑吧?”

沈霖直接給她潑冷水,“想法很好,不過你能堅持一星期?”

“現在是夏天,我肯定能堅持,冬天跑不跑再說。”她啃完面包,向天上看看,“走吧?再磨蹭我們上山就只能看日落了。”

剛走兩步,沈霖向她伸出了手。

她遲疑,“幹嘛?”

“我牽你吧。”他說,“山路難走。”

“你少來……”顧玫向前面看了看,“石階修得這麽平整,都要趕上景區水準了。”

沈霖還是不肯罷休,“你不是鞋跟難走嗎?”

她偏不讓他得逞,“駕馭高跟鞋是女性一生的修行!”

十分鐘之後她就後悔自己口出狂言了。

她對三百米的山得爬多久這個問題一點概念都沒有,她剛走到半山腰還不到的位置已經覺得自己腳前掌沒知覺了。

沈霖在她前面走得如履平地,她恨不能他再拿領帶拽着她走一次。

“你等會!”她在他背後喊,“先讓我歇會……”

沈霖站在高她幾階的正前面,居高臨下,一臉調侃,“你昨晚說什麽來着?三百米的山就是個小土丘……”

“它本來就是個小土丘!”顧玫不滿,“了不起是個稍微高點的小土丘!”

他的薄唇抿出一條細線,似笑非笑,“小土丘你還歇什麽?上來啊?”

顧玫索性認慫了,重重地長嘆一口氣,向他伸出了手——

☆、chapter.24

要不是最近練了跆拳道,顧玫覺着自己肯定得交代在這小土丘上。

好在小土丘只是個小土丘,過程雖然艱難了一點,但她還是被沈霖又是拉又是拽的爬上去了。

光禿禿的山頂,沒有雲海,沒有一望無際的高山大河,只有一塊幹幹淨淨的平地,上面孤零零地躺了點碎石頭。

不過她心情大好,一想到她現在是能踩着高跟鞋爬過大山的人,世上還有什麽能讓她低頭的事?

昏暗的天色裏已經露出了一絲微光。

顧玫迎着一陣涼風伸了個懶腰,之後便一直抱着雙臂往天際的一束光裏看,看得目不轉睛。

起先依然是藍的天,不是夜半的深藍,不是白日的蔚藍,這種藍色裏泛着青,夾着白,把每一朵浮在半空裏的雲都渲染成了相同的顏色。眯起眼認真地找,還能從上面找到零碎的幾顆星星,只是它們越來越暗,眨眼的片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後最外層的雲朵突然變成了橘色,像一滴濃重的顏料墜入水面,氤氲,無數向四面擴散的波紋最終把一池清水洗滌成了濃稠的橘紅色。

跟着太陽就冒頭了。

這是她見過最溫暖的太陽,晦暗的天空忽然間變得敞亮,每一寸黑暗都被晨風吹走,而她被光線照到的肌膚真實地感覺到熱度。

“還不賴。”她對沈霖說,“看來陽光是最好的心靈雞湯。”

沈霖的眼睛裏金燦燦的,他問顧玫,“唐哲真這麽難讓你放下嗎?”

“不是難,而是……”她試圖找一個恰當的詞彙來形容,卻發現任何字句都顯得不夠精準,“我沒試過。”

她面對沈霖,笑得很蒼白,也笑得很認真,“他對我的意義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二十六年來,只有他讓我毅然決然過,我的任何原則、任何底線在他面前都曾不值一提。女人就是這點蠢,越是收不回來的付出越舍不得放手。”

“現在我終于放手了,突然不知道前面的路該怎麽走了……”顧玫微微悵然地看向已經躍出地平線的太陽,“我在牢裏見過一些人,她們受過刑,出去了又回來,說還是牢裏好,吃飯睡覺幹活都是固定時間,沒必要迷惘沒必要思考,反正有人會告訴你什麽時間做什麽事。過去三年的顧玫都只是個活在唐哲陰影中的女人,手上沒有鐐铐都走不出這座監獄,現在她刑滿釋放,深深地痛恨從前一無是處的自己,卻依然躊躇在原地,一步都沒敢往前踏。”

沈霖靜靜地看她,沉默了好半天,最終來了句,“你們女人真麻煩。”

顧玫心想看在太陽公公的面子上,不與他計較。

他張開了雙臂,“往前走啊,不用十步,沒你想得這麽難。”

她才不肯,“大白天的,少耍流氓!”

可難得來了個荒郊野嶺的禿山頭,怎麽能不耍點流氓?

沈霖往前邁了兩大步,一把将她顧玫抱在了懷裏,她往後退了一步,卻被他抱得更緊,她笑着推他,“哎你走開!”

“你需要的不是心靈雞湯。”他一本正經,“是我。”

她教育他,“做人不能這麽厚臉皮!”

“噓。”他低頭對她說,“太陽出來我就松手。”

顧玫推不走他,只好由着他。

何況這個擁抱裏沒有欲望和占有,只有善意。

這一刻她突然很感激沈霖,她一整晚心路坎坷,唯一需要的,也無非是個溫暖可靠的懷抱。

黑夜已經不再了,沒什麽可令她害怕,而她曾經深愛過一個人,沒有後悔。

她其實早就走出來了,沒準還往前走了好多步。

踩着一雙高跟鞋,下山比上山還難。

顧玫兩只手都生拽着沈霖,她活了二十六年,剛發現自己可能恐高。

走到半山腰沈霖實在看不下去了,他襯衣袖口都要被她拽破了,“我背你吧。”

她搖頭,“不要,太危險了,一摔摔兩……”

他又說,“前面的路很穩,不會有危險。”

顧玫在原地想了幾秒鐘,鄭重地搖頭,突然就咚咚咚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下走,走得還不慢,沈霖緊跟在她後面,生怕她出什麽意外。

高跟鞋敲在石頭上的聲音不停地回響在山林裏——對她而言,無比悅耳。

出乎沈霖的意料,她一口氣跑到了山腳最後一個臺階,回頭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微笑,“我是能駕馭高跟鞋征服大山的女人!”

他無言以對,擡手看了看表,“五點半,回去洗個澡還趕得上給周牧帶杯豆漿,致以一下歉意。”

“你怎麽跟他交代啊,我們昨晚一個人把他撇在飯店!”顧玫心想她要是這麽對陸洲韬,八成是要絕交的節奏。

沈霖不以為意,“就跟他說你見了唐哲心情不好,我帶你出來兜個風。”

“等會?”她拒絕被當成擋箭牌使用,“是你昨晚一聲不吭跑去抽煙,我才出去找你,搞清楚因果關系!”

“哦……”他恍然,“所以你昨晚從包廂出來是特意來找我的?”

“怎麽可能?”顧玫才不稱他的意,“我當然是出去找洗手間的!”

第一縷陽光總是溫和。

沈霖不着急出發,從後車廂裏拿了礦泉水出來倒給她洗手、擦臉,顧玫有點擔心他,“要不一會我來開車吧?我昨晚睡得比較好。”

“我睡得也還行,沒事。”他拿掌心蘸水拍了拍額頭,“放心,我不累,出不了事。”

同類推薦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