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無望的抉擇02

說完,頭像就灰下去了,無論她再怎麽發送消息過去,對方的頭像始終灰灰的,沒有回複。

粱以夢搜出了劉楠最近參加的那期節目,因為始終不願稱她為“左潇潇”,所以偏執的以節目名字為關鍵字搜索,找到最近的一期點了進去。

她居然又把劉楠面目全非的自我介紹看了一遍,依舊覺得難以接受,唯一沒有改變的是挑男友的眼光,她心動男生的類型怎麽看都像是王迪,只不過最後沒有成功牽手。

看完節目回家時,已經很晚了,風吹着樹葉沙沙作響,昏黃的路燈照亮的地方空無一人。

粱以夢膽子很小,斜前方的樹叢裏突然傳出了腳步聲,吓得她渾身一抖,正看見一個剛剛解完小手的男子從裏面走出來。說不上為什麽,她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跑,拼了命的朝前跑,幻想馬上就能到家該多好。

身後傳來了摩托車的聲音,聲音越來越近,可以聽出摩托的速度越來越快。她的背脊一陣發涼,上牙緊緊的咬住嘴唇,然後摩托車嗖的一下從她身邊開過,帶出來的風掃亂了她的頭發。

她猶如錯過了一場災難,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書包,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記得剛來的時候,劉楠曾經說過,這城市太大了,甚至小小的一點黑暗就會讓人迷失了方向,你想回頭卻怎麽也找不到來時的路了。

當晚她沒有睡好,不知道是驚魂未定,還是覺得夜長夢多,總之思緒很亂。

第二天,她準時去咖啡廳赴約了,坐在角落裏的她戴着大大的墨鏡,朝她招了招手。她點了點頭,然後走過去,“差點沒認出你來。”

的确很難認出來,畢竟她又開始穿名牌衣服,背昂貴的包包了,做了新的指甲,還化了妝。這樣的她,比粱以夢初見的她還要美,不僅僅是外表,而是整個人都有一種煥發新生的氣質。

“我穿這身衣服是不是很顯老啊?”方萱明顯是在開玩笑,她在穿着打扮方面永遠不會沒有自信。

粱以夢卻全然不關注這些,毫無過度的直接劈頭蓋臉問,“我說你這些日子幹嘛去了,找你都找不到,我都快擔心死了。”

“去看病了。”她一笑帶過,“現在康複了。”

“你當時真是把我吓壞了,好在現在沒事了。”

“好了,不說這個,你知道我康複了以後,第一個來找我的人是誰嗎?”說到這裏,方萱精致的臉上才有了憂傷的表情,她低下頭轉着戴在手上的牛皮手鏈,想必它是為了遮擋手臂上那條醜陋的疤痕,“是周瞳,但他不是來關心我,甚至不是看看我是死是活,而只是需要一個神志清醒的我配合他簽一份離婚協議書而已。”

粱以夢想到方萱躺在血泊中的樣子,想到周瞳當時有可能會是一副不痛不癢的表情,氣得都要爆炸了,嘴上已經先一步罵了出來,“這個王八蛋。”

“噓。”方萱把食指放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注意你的淑女形象。”

“夢夢,其實我這次叫你出來,是來跟你道別的。”她又說。

粱以夢驚訝的問,“你要去哪兒?我們才重逢啊。”

“我想去英國找我媽媽生活一段時間,養病期間爸爸也一直在忙活這個事情,手續差不多都快辦完了。”

粱以夢終于大膽的問,“是因為周瞳嗎?”

“怎麽說呢,有一半的原因吧,另外一半是我想忘掉這裏的過去,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粱以夢忽然拉住她的手,“親愛的,我擔心你。”

方萱說,“放心,一個‘死’過一次,怎麽也不想再去鬼門關走一遭了。”

“胡小星知道嗎?”粱以夢問。

方萱沒有回答,抿着嘴笑了,然後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

“什麽時候走。”粱以夢終于還是問出了自己最害怕問出的問題。

“估計也就下禮拜了吧。”

“好吧,那我就承包你剩餘的時間吧。”

于是,為了能更好的跟方萱度過幾天,她準備去找齊菲請假。

她想了很多自認為無懈可擊的理由,可以在公司上下亂成一鍋粥的時候,連續用掉自己的所有年假。只是當她走進齊菲的辦公室,說出自己的請求後,接下來發生的事就都跟他想象中不一樣了。

齊菲說,“這可能是我在這個崗位上辦的最後一件公務了。”

粱以夢看她把公司的很多文件都翻出來擺在了桌上,像是在做交接工作,“你要回老家了?為什麽放棄了?”

“不是我放棄了。”淚水在齊菲的眼眶裏打轉,她在努力的保持着最後的尊嚴,不讓它們掉下來,“我最終還是‘死’在了這個爾虞我詐的職場裏。”

“為什麽?不是公司上層出了問題嗎?”

“你難道不懂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嗎?”齊菲說,“我的頂頭上司不僅自己栽了,還要把我也拉下去。我原以為他是看中了我一無所有,覺得我能成就一番事業,沒想到他只是喜歡我的蠢而已。”

齊菲冷哼了一聲,又加重語氣的重複了一般,“蠢啊,只是蠢而已啊。原來我的弱點才是我的利用價值。”

粱以夢沒有說話,看着齊菲拿過了她的休假申請,以為她會大筆一揮的簽上名字,可她寫的很慢很慢,一筆一劃的用力寫着自己的名字,也許她在留戀,這份文件可能是她與這個公司的最後一點聯系,也許她在悔恨,她所擁有的輝煌都只是昙花一現的煙火,也許她在想念,想念遠在家鄉可能已經結婚生子的那個人。

她又看了看,就遞給了粱以夢,“沒想到簽了這麽多文件的名字,最後的一點價值就是如此了。”

粱以夢不知該說些什麽,當初如果不是齊菲,最有可能坐上這個位置的人便會是她,曾經的自己不知如何苛責她,所以此刻的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好說,“這大概就是命運吧。”

她說完就轉身,剛要推開門的時候聽見身後的齊菲說,“我以前就不相信命運,結果繞了這麽一大圈,結果還是跟最初一樣,可……這一路走來我失去的太多了。”

粱以夢沒有回頭,畢竟話說到這種地步肯定是要悔不當初的,也一定會抱頭痛哭的,那麽又會有誰希望自己最落魄的一面被別人看見呢,何況又是一個見過自己最春風得意,不知死活一面的人。

她低下頭,在推開門前,用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說,“保重。”

假就在這樣亂七八糟的一場離別總請成功了,她和方萱開始瘋狂的逛街,然後去吃以前沒吃過的美食,去游樂場和游戲廳,她們都盡可能不去想分別的事來徒增煩惱。

暮□□臨,兩個人才從商場裏出來,方萱提議回學校轉一圈。

兩個人到了學校門口,遠遠看見守門的還是那個不太和善的老大爺,互相吐了個舌頭,都心領神會的往反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咱們以前老翻的那堵牆現在加高了沒有。”

“不知道,先去看看再說。”

“你看,是不是這兒。”

“恩,我拿着東西,你先翻過去。”

方萱脫掉高跟鞋,挽起長裙,“喂,你站過來點,以前我可都是踩着你的腿上去的。”

粱以夢翻了個白眼,“我不要,你這些年越來越胖了。”

“你居然敢說我胖。”方萱不用他,自己撐着跳上了牆,翻過去,結果就聽對面傳出“哎喲”的一聲慘叫,然後便是“嘿嘿嘿”的笑聲。

粱以夢看也沒看的将手裏的包扔過牆,自己也翻身一躍跳了下去,才看見方萱正開着看門大爺賣萌的傻笑。

大爺手裏的手電筒又照向粱以夢的臉,“又是你們倆,剛才我就看見了,一直跟着你們,以前不愛走門,現在都成習慣了吧。”

“這不怕您把我們當成搗蛋分子,不讓我們進去嗎。”粱以夢邊把地上的包撿起來拍着土,邊對看門大爺說,“這不,果然您老對我們印象深刻啊。”

“我們就是突然想念母校的一草一木了,想回來看看。當然,也包括您了。”

“你們這些小姑娘別整天弄的挺文藝。”他說,“行了,看去吧,趕在鎖門之前離開就成了,幾點鎖門你們也知道。”

“遵命。”粱以夢做了一個敬禮的動作,大爺已經轉身離去了。

“以夢,你有沒有覺得大爺好像一下老了好多。”

粱以夢又看了一眼大爺的背影,以前他走路很慢很穩,現在走路依舊很慢卻有些又搖又晃了。忽然就看不真切了,她說,“也許吧,咱們去校園裏溜達溜達。”

操場上,有打籃球和踢足球的男生,球場邊總會坐那麽三兩個女生旁觀,不為球賽的輸贏,只是為了能看到他在場上的英姿飒爽。

樹影下,三兩成群的人一起走着,或散步,或聊天,聊着與青春有關的話題,還沒有畏懼青春的稍縱即逝。

“以前咱們晚上出來遛彎也老聊天,那時候說的最多的就是淩然和周瞳了吧。”方萱居然說出了周瞳的名字,像是在說一個與他重名的人一般平靜。

“是啊,那時候覺得愛情是天底下最大的事,偏偏咱們遇到的還都是同一種人。”

“說實話,你跟淩然現在還有聯系嗎?”

“有,他最近又莫名其妙的對我很好,但我對他的感覺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卻還是在乎吧。”

“以夢。”方萱突然停下腳步,很認真的說,“其實有些事,我一直瞞着你,可我要走了,覺得有些事情還是有必要告訴你了。”

粱以夢心裏一沉,知道這件事肯定與淩然有關,而且并不是什麽好事,但沒想到很多事她都猜中的開頭,卻猜不中結尾。

“其實,我見過劉楠。”方萱說。

“什麽時候?”粱以夢不免還是有些驚訝的,她确實曾經很想介紹劉楠和方萱互相認識,但由于劉楠的不友好,這個願望一直沒能實現。

“就是你懷疑淩然有問題的那次,我早你一天去了他們學校,想幫你問問清楚,才知道他在學校其實有很多交往不到幾天的女朋友,而且很多人對他的評價都很差。也就是那一天,我遇見了同樣是去找淩然問個究竟的劉楠,沒想到淩然早就知道你們關系非常好,甚至以跟你分手為條件來要挾劉楠跟他在一起。”

“劉楠知道你對愛死心塌地,就算告訴你淩然有多壞你也不可能相信,到時候他繼續劈腿,傷心的還是你,倒不如那個人就是她,就能讓事情變得簡單很多。其實,她更希望你會因為她而放棄淩然,等到你們和好的時候,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

“可惜她沒等到這一天。”粱以夢面無表情的說,“我為了一段虛無的愛情,可恥的愛情,選擇了跟她老死不相往來。”

“對不起,我一直連說出這一切的勇氣的都沒有。”

“所以,你的早就知道劉楠會來參加你的婚禮,還故意把她安排在了男方那邊,對嗎?”粱以夢有些失控的說,“也許她當初就是騙了你,她就是喜歡淩然!”

方萱急哭了,“我沒想到結果是這樣。”

“我也沒想到結果竟是這樣。”粱以夢自言自語道。

她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為什麽真相揭開的時候,才發現對方不僅恨她不死,最後還要落井下石。

“那你知道她現在已經叫左潇潇了嗎?”

“不知道,自從婚禮之後,我們就再也沒聯系過。”

“她上電視了,也許我所在的城市到處都是她的笑臉。”她冷笑着,“想想還真覺得諷刺,以前她就說自己很想上電視,可我們長大的那個地方,擁有一臺彩色電視都是件奢侈的事情。”

她又說,“也許你們的童年裏所能做的事太多了,但對我和她來說,活着才是頭等大事,而不是好好活着,我一直以為自己擁有了最奢侈的友誼,原來我錯了。”

方萱不知她所說的擁有是否包括與自己的那份友誼,她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她在一開始欺瞞她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既然已經做了壞人,她索性做到底,“她們在一起的時間确實很長,說明你真的不是淩然要找的那種女生,而她才是。”

“我不想聽你再說下去了。”粱以夢加快步伐朝前走,越走越快,方萱的高跟鞋有些追不上了。

粱以夢怎麽可能承認這個事實,她從來不相信愛情需要什麽緣分,而堅信金城所致金石為開的道理,認為只要自己執于對他好,總有一天他會被感動的。

其實,方萱說的道理她又怎麽會不懂,只是她恨,恨自己遇上了想象中的愛情,卻得不到想象中的愛情。

方萱又自己在學校裏溜達了一會兒,以前周瞳也是陪她在這裏走過無數次,也是在第幾棵樹下第一次親吻,又是在哪個雨夜吵架,她為他找工作而着急,她原諒他的背叛。

有了以上種種,才有了今天的方萱。

原來,成長是需要記憶的,無論時好時壞。好的記憶讓你慢慢長大,壞的記憶令你一夜蒼老。

她離開時,門口的傳達室沒有人,她把剛才買的一包煙放在了桌子上,悄悄的離開了。

記憶是因為某個人,某個地方,某一首歌被突然喚醒的,每一個人都是別人記憶裏的碎片,而方萱将要把屬于很多人記憶中的那個碎片拿走了,因為她想用離開這種方式,将自己腦中關于這個城市的所有記憶粉碎清除。

在離開前,她還有最後一件事騙了粱以夢,那就是她離開的日期。她特意說的晚了一些,然後就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無聲無息的消失掉。她并沒有想過她們會吵架,不過這樣也好,也不用因為機場送別而哭慘了。天下本就無不散之筵席,她不想看到那樣傷心的畫面。

她希望飛上萬米高空的自己,能把屬于這座城市的歡喜和悲傷統統放下,能在另一個地方做一個全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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