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江淮遠打了電話讓我去接他,我說家裏來了客人去不了。

他像個戲精般撒着嬌說:“你帶什麽男人帶到家裏來了?”

我并沒有開免提,還是尴尬地看了楊昭一眼,楊昭抿了一口果汁,頓了一下,應該是聽到了。

我支支吾吾着,三言兩語之後,在江淮遠給我一個拖長音調的“麽麽——”之前挂了電話。

我只是告訴了楊昭江淮遠晚上要回來,楊昭去做的晚飯。

江淮遠回了家,進門換鞋時喊:“小昭,我鞋呢?”

楊昭剛把飯菜端上桌,江淮遠先看見的他,我在他視線的盲區,他笑着點評了一句:“小昭,今天怎麽穿的這麽好看?”

楊昭看了我一眼又看着江淮遠,我移開視線,盯着茶幾上那個果盤,想看上面那個蘋果有沒有蟲子。

江淮遠走進來想去抱楊昭,看見我時明顯一怔,我沒敢擡頭。

他快步走過來坐在我身邊,低聲問我怎麽回事。楊昭杵在原地,擺弄着筷子。

我半垂着眼睑沉默,楊昭說先吃飯吧。

江淮遠坐在楊昭對面,我一時不知道該坐哪裏,楊昭說,哥,你坐對面去吧。

楊昭說:“遠哥,我是楊昭”

江淮遠只是看着我,震驚之餘想握着我的手,我輕輕拿開他的手,說對,他才是楊昭。

我知道他在竭力保持鎮定。

正如我從來不會叫江淮遠為“遠哥”,真正的楊昭也不會叫江淮遠為“淮遠”,想來江淮遠比我更明白這一點。

楊昭猶豫了一下,說:“我是林氏集團總裁的兒子”

我說是,他現在也是林氏集團總裁。

楊昭說,他現在對外叫林塵,但他是楊昭。

我沒再說話。

江淮遠沉默了一陣,叫了一聲“小昭”

楊昭說:“我在”

然後氣氛再次陷入僵局。

我站起來說,我媽留給我的樂譜,我得去試一遍。

我媽在音樂方面很有天分,寫出來的樂譜簡單又帶着濃重的哀傷,明明寫的是甜蜜的歌曲,卻讓人無來由地為主人公悲哀。

我反複彈了好幾遍,等到外面漸漸沒了聲音時我才停止,擡起雙手時發現我雙手都在顫抖。

江淮遠推開門,我轉過頭看他,他沒進來。這裏曾是他留給我的卧室,後來我用它來練吉他。

他閉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後說:“你早就知道了?”

“嗯”

“其實、其實你大可不必瞞着……”

我沒打算瞞他,但我又确實瞞了他,我不知道給怎麽跟他解釋才好,江淮遠淡淡地開口:“那你打算怎麽辦?”

“你不是愛他嗎?”

“愛過”

“現在呢?”

他說不清楚,得先冷靜一下。

他回了房間。

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遠處隐約而來的歡樂聲飄蕩在空氣裏,我關上燈,閉上了眼睛,一夜無眠。

楊昭第二天一早帶了早餐過來,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該不該慶幸沒及時做的早餐。

我拎着中午飯去醫院的時候,看見江淮遠和楊昭坐在他的辦公室,門半掩着,他面前是幾盒珍貴的午飯。我拿着保溫盒走了,路上遇見了宋琪來找江淮遠,他問我淮遠在哪,我說我也沒見到。

我找了一家咖啡廳,打開保溫盒開始吃飯時,服務小姐一直盯着我皺眉頭。

飯菜的鹽放多了,要是被江淮遠吃到,說不定還會點評一句:“小昭,你手藝退步了”

幸好他沒吃。

我問江淮遠什麽時候回家,他已經好幾天沒回來了,他說最近醫院裏很忙,忙不過來。我說你注意休息。

我還是每天都會給他送午飯,也每天都會看見他辦公室裏的那些菜,于小燕笑眯眯地說:“小昭哪,你怎麽一天給江醫生送兩頓飯哪,要不我給你吃了?”。

當面遇見過楊昭一次,我還提着白色的保溫盒暴露在空氣中。之後,我不再送了。

但我依舊每天會去醫院看他,江淮遠沒出來見我。從那天他說需要冷靜一下開始,我就沒能見上他一面。

秦淮每天跟着我,我不想見到秦淮。

他說讓我別這樣,我說你認錯人了,我是楊昭。

他冷冷地睥睨着我,說:“你臉上都寫着林塵兩個字,你還裝楊昭,楊昭有你這麽狼狽過?”

我很平靜地跟他說:“我怎麽就狼狽了?”

秦淮雙手壓着我的肩膀,認真地說:“你有沒有想過,江淮遠心裏可能一直愛着的都是楊昭?”

我沖上去給了他一拳,他沒動,我卻後退了兩步。我腿有些軟,站不穩,他過來扶着我。

江淮遠給我發了三個字,說,談談吧。

我去了醫院等他。醫院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江淮遠趁着中午沒什麽手術帶我去咖啡店,那個看着我就皺眉的服務小姐冷淡地說:“喝點什麽?”

我說黑咖啡,多加糖。

其實什麽都行,得加糖,沒有糖,就太苦了,苦的讓人絕望。

江淮遠坐在我對面,他沉默了一陣後說,對不起。

我笑了笑,他沒有對不起我。

江淮遠坐到了我身邊,說:“這事有些複雜,我不應該把你牽扯進來的”

我心裏有些難受,話不受控制的說了一句:“那是不是,如果當時,一早就知道我不是楊昭,你就不會救我了?”

說完我就後悔了,我不該這麽任性地為難他,讓他找不到臺階下。

他沉默地看着我一陣,搖搖頭說不會,他是醫生,不管見到誰都會救的。

也是,就算是我作為一個不合格的實習生,見到那場面也不會見死不救的。

咖啡端上來,我喝了一口,甜絲絲的,留在舌尖上的感覺,像他的吻。

從我和他有了第一次開始,慢慢早晚安吻變成了我親他,我抱着他睡。

他東扯西扯,談話之間漏洞百出,我沒揭穿他。

他眼光一直在我身上逗留,又想移開目光。最後看了看表,匆匆說他要先回醫院,下午還有手術。

有句話一直哽在我的喉嚨裏,我說,淮遠,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我也能是個好對象。

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了。說情話,想挽留,這種話總是第一句最寶貴,說多了就會掉價,一次不如一次了。這種事本來就應該好好籌劃一番,至少有幾分把握再說出來,要有星星有月亮,有鮮花音樂,還得喝上幾杯,有氛圍才行。

沒到火候,就算能成也總功虧一篑。

他靜靜地看着我,而後說:“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不是能,也不是不能,而只是肯定了我後一個結論。

這麽明顯的躲避。

他頓了一會又說:“其實你們倆走在一起,還是很容易認出來的”

所以就算我想裝,也只能是照貓畫老虎,神形皆不像。

江淮遠不在家的日子裏我一直躺在家裏無所事事,或者偶爾彈彈吉他。其實我更想來一場狂亂的幻想曲。

他不經常來,晚上打電話給我,除了道歉就是讓我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手機快被秦淮打爆了,信息也是一堆廢話,每次手機響起我都以為是江淮遠。我把秦淮拉入了黑名單。

我甚至連醫院都不去了。

我沒什麽勇氣再聽科室裏那些認識的護士們跟我談論江醫生的近況,她們談論的無非是江醫生和以前不太一樣,老愛發脾氣。

門鎖聲轉動時,我豎起了耳朵聽,我聽到江淮遠的聲音,仿若在做夢一般。我小心地走出房門看他,他身後跟着幾個搬家公司的員工。

他有些尴尬,我喃喃地說,你要走了?

我坐在沙發上對進進出出的工人熟視無睹,江淮遠指揮着搬家工人,一會說這個吉他不要動,一會說把這些都收拾了。

像個壓榨農民工的包工頭。

我笑了笑,淚從臉上滑下來。

一起生活這麽久了,什麽東西是我的,什麽東西是他的,他總也還分得出來。

江淮遠手裏拿着我送給他的那塊良緣守,放在茶幾上,推到我面前。

白色蕾絲裝着的,我在日本下鴨神社為他求的。

我把它塞到江淮遠手裏,把他的雙手合攏了,說:“拿着拿着,為你求的,送你了哪有要回來的道理,多不吉利啊”

他五指松開,我又替他把五指攏上。

江淮遠看着我,臉上不知道是傷感還是愧疚,太複雜的情緒我看不懂。

他說,他搬去的地方是某某街道的幸福小區。

那是他名下的另一處房産。

他又說,我可以在這裏住到什麽時候都可以,物業都不用我交。

江淮遠在我身邊坐了一陣,我艱難地說:“你真的要走?”

他緊抿着唇,臉色蒼白。

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房子裏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跑到陽臺上,踮起腳尖努力搜尋着他的身影,看着他的車開在搬家公司後面漸行漸遠。

把他的東西搬走之後,房子幾乎已經空了,大概他是怕我睹物傷情,把他的東西搬得很幹淨。地面上都是搬家過後的淩亂痕跡。

我把整個房子打掃了兩遍,之後拖着拖把從門口到陽臺卧室,甚至連廚房都拖了一遍。弄得像沒人進來過一樣。

我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人,我得忙起來,不忙起來我神經就會崩掉。

秦淮沖進來,鞋都沒換,跑進來找我,又弄髒了我用舊衣服抹得光可鑒人的地板。

他見了我時愣怔了一下,說,你躺在地上幹什麽?

我說我剛擦幹淨的,不髒。

他說,早就說了讓你跟我。

我沒說話,手蓋在眼睛上,看着天花板發呆。

秦淮叼着煙,拿腳碰了碰我,冷着臉說:“林塵,你先起來,裝什麽死人”

我說,你抱我我就起來。

秦淮把煙掐滅了,彎下腰把我抱起,扔在沙發上。

他不是江淮遠,我不怪他的粗魯。

如果他是江淮遠,那我就更不會怪他的粗魯了。

他坐在我旁邊,問我以後打算怎麽辦。

我說沒想好。

秦淮罵了我一句,大意是我不知好歹,居然把他拉入黑名單之類的話,之後他自己動手把他自己拖出了黑名單。

我的手機,從不讓江淮遠以外的人碰,因為屏保就是我和江淮遠的合影。

五月末學校要舉行畢業晚會,我給江淮遠發了信息,我說我寫的歌,說好要送給你的,你要來嗎?

想了想,又發了一條,我還沒給你彈過呢,你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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