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分別

不知松苓是如何同長離說的,長離帶着氣來,又帶着氣走,走之前他一直看着淙舟,眼中的敵意盡數顯出,絲毫不加遮掩。

松苓向着淙舟聳聳肩,直道回去後少不得一頓盤問:“長離有時候小心眼,他對你沒有惡意,哥哥不要放在心上。”

淙舟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他捏了捏松苓的臉,心道也就只有狐貍這樣的傻。

清流激水,微雲撫山,墨色濃淡,繪秋色晚。

松苓買下一烏篷船,随着淙舟往嵛山去,這船本可租賃,只是嵛山太遠,船家舍不得這船,松苓磨破了嘴皮子也沒能讓船家松口,只好掏空了長離的錢袋子,将船買下。

他們沒叫船夫,只憑着一股靈氣推着船走,淙舟坐在篷陰下,松苓便枕在他腿上,指間繞着那墨綠的繩,不太熟練的打着璎珞。

“爺爺以前教過我,”他邊打邊嘀咕,“好久不玩,都快忘了。”

身旁放着九思,寬袖堆在手肘上,船随着水浪輕晃,手肘不時會碰到九思,有些涼:“一個當劍穗,一個就挂在你那玉佩下邊兒,任誰看了都知道鳴滄君有主了,這玩意兒總不可能出自鳴滄君之手。”

淙舟應聲,探手給松苓揉着側腰,說起來這一日竟是一個時辰都不曾睡足,昨夜還折騰了一宿。松苓輕輕拍了拍人,他道:“昨夜不曾安眠,現在可要睡會兒?”

“不要,”松苓一口回絕,“就剩下這點兒時辰能與你呆一塊兒,哪能睡了去?等回了家,長離怕不是要把我鎖起來,下次再見還不知是何時…”

松苓說着故作委屈,轉了轉眸子望向淙舟:“哥哥會想我嗎?”

手裏的璎珞慢慢成了形。

“會,”淙舟擡指拂過松苓眼眸,眼睫掃過指尖,有些癢,“怎可能不會。”

他說的認真,認真到松苓聽着想笑,他将那璎珞的結打緊,仰起頭來取尋那玉佩,腦袋滑落在淙舟雙腿間,他就這樣擰着脖頸将璎珞挂好。

“給哥哥睹物思人用,”他擡眸看人,笑彎了眼,接着拔出九思,削下尾尖上的一縷毛下來,覆上一層靈氣,同那璎珞融在了一起,“這樣你摸璎珞時,我也會有感覺,只要你想我,我就會知曉。”

淙舟微微挑眉,摸了摸那璎珞,小狐貍粘人且心思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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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松苓又将另一璎珞挂在九思上,他本想再削一縷毛,卻被淙舟按住了手:“九思出鞘,必是有大禍患,那風沙血腥之地,你…”

“我不弄了,”松苓聞言打了個哆嗦,立馬将九思收入劍鞘,“這是要折騰死我。”

淙舟笑了笑,輕敲小狐貍額頭,道了聲“傻”。

“傻也是你敲出來的,”松苓捂着額頭敲了回去,“自打咱倆認識以來,你說說你揉我敲我,有多少下?”

松苓掰着指頭數了須臾,張口就來:“百十下總是有了,”他做嗔怪樣,“真傻了你也得要。”

“嗯,”淙舟又敲了一下,“傻了也要。”

青山暈染秋黃,攜雲退于河岸兩旁,這水路橫跨東西,說長也長,淙舟借着靈氣疾行,說短也短,即便松苓再不想與人分開,可那聳入雲端的仙山還是阻了這水流,顯現在松苓眼前。

松苓立在船頭,淙舟站在岸上,他牽着人衣袖,繞在指尖摩挲,卻又在淙舟要踏回船上時往岸上蹬了一腳,他猛地吻在淙舟唇邊,接着看着烏篷船慢慢飄遠。

“趕緊回了,你山上來人抓你了。”松苓揮了揮手,挑眉示意淙舟往山腰看去,眸光有一瞬的驚訝。

淙舟回首看向山腰,下來一男子,着着束袖黑衣,腰間挂着長劍,微微蹙額,看上去極不好惹。

“不用管他,”淙舟摸着玉佩,指尖在不經意間撩到了穗,“他就長了一張臭臉,自小如此。”

松苓笑了笑,在船頭坐了下來,赤着腳點着水面,他道:“淨澤君威嚴震懾九州十三城,怎的就成了哥哥口中的臭臉?”

淙舟還未曾開口,身後的腳步聲驟然貼近,接着竹韻的聲音越過淙舟頭頂,飄上了烏篷船:“九州十三城更怕鳴滄君一張冷面,在我看來也不過是一臭冰塊子,”竹韻看向船上踩水的松苓,挑眉歪頭,“師兄,好惬意啊。”

淙舟睨了一眼過去,冷聲道:“話多。”

“哥哥回吧,”松苓揮了揮手,船又飄得遠了些,“記得來找……長離!!!”

倏地一陣山風起,一聲鳥鳴劃破了山巅,緊接着青鸾破雲而出,遮蔽了天日直直的俯沖向河面。兩只爪子分別勾住了松苓的肩膀,又松了松勁,只抓起了那衣裳,煽動翅膀,極速飛往塗山方向。

松苓猛地騰空,瞧着嵛山倏然遠離,下半身在空中搖搖晃晃,瞧着那放在船頭的靴子都被風掠進了河中,驚呼聲都被呼嘯的風灌了回去,肩頭的衣裳被猛地撕破,裂帛聲響在耳畔,松苓猛地灌下一口風,才将那驚呼喊了出來:“長離!!!”

他只覺這衣裳要兜不住自己,慌忙解開了腰帶,接着化成原身,輕點虛空,扭頭向着嵛山方向,往淙舟懷裏奔去。

誰承想這狐還沒落地,爪尖剛碰到淙舟伸出來的手,就又被長離揪着後頸皮再度騰空,山風迷人眼,淙舟擡袖遮擋,放下袖子時眼前已然沒了那道赤色身影,淙舟只見得零星飄落的青羽,只聞得天畔傳來的聲聲獸吼。

“真是托了師兄的福,今兒個竟能得見青鸾。”竹韻擡手接住一片青羽,放在指尖撚了撚,風過羽動,青羽很軟。

淙舟看着天邊,直至那雲都安靜下來,山風已止,玉佩下的穗子乖順的貼在衣褶中:“貧嘴。”

他拂袖上山,石階上落了些枯葉,當是方才那山風所致,淙舟擡袖引了一陣風過去,将那枯葉清掃幹淨,他走的不急不緩,一旁打掃長街的弟子皆駐足拜禮。

“師兄在哪?”淙舟回了禮,半回過頭來問竹韻。

“簡硯?他除了那竹林還能去哪?”竹韻随手拔了一棵草叼在口中,“噢,昨兒個他倒是去了後山,你太久不回,他着人給你掃院子來着,你找他做什麽?”

山中幽靜,石階很長。

“有事相商,”淙舟行的不急不緩,袍擺不時掃過石階,倒也不沾塵埃,玉佩在腰間輕晃,穗子掃在腿上,直教人心癢,“我記得後山上有一顆老松樹。”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竹韻愣了愣,擡指掏了掏耳朵:“你說什麽?”

“我說,我記得後山上有一顆老松樹。”熬稀粥摸了摸那穗子。

“有吧…”竹韻搜尋的記憶,“有,不過離你那院子挺遠,你得往山上走走。”

淙舟了然,輕輕颔首。

“你找老松樹做…”

竹韻驟然消聲,他緩下步子,落後淙舟三階,眯着眸子将淙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後将目光落在那繞着穗子的長指上,他瞧着他這位“不近人情”的師兄,好像與以往有了些許不同。

不過是下了趟山,不過是遇上了個…

竹韻回首望向來路,猛地想起在山腳下河邊那一幕,恍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麽。平日裏的師兄生人勿近身三尺內,他何曾見過淙舟與誰這樣親昵過。

“啧,”竹韻抱臂駐足,“鳴滄君…竟也動了凡心。”

言語中滿是調侃,竹韻倒是樂的看戲。

果不其然淙舟腳步一頓,那長指也停在了穗子間,竹韻好整以暇的盯着淙舟的背影,正想開口詢問,卻聽見前面的人倏然笑了出來。

竹韻又是一愣,接着跟着笑了出來,這可是嵛山上千年難遇之奇景。他記得簡硯曾說過:“鳴滄君隽美,白梅映雪,一笑更是直叫風雪皆暗,為了這世間千萬女子芳心不錯許,還是不笑的好。”

前路還有千階,竹韻樂的賞景,反正他又不是姑娘,不怕錯許。

“師兄啊…”他一步兩階,繞到淙舟面前,俯身挑眉,輕佻道,“我是真沒想到…你竟好龍陽。”

“嗯,”淙舟又是一聲輕笑,他繞過竹韻往般若岩行去,“我不好龍陽。”

竹韻還站在那裏,淙舟一走,眼前便是沒入山間的石階,他覺得淙舟這句話着實有趣,回過身來,正要跟上去,卻只聽淙舟又說道:“我只好狐貍。”

竹韻聞言如遭雷擊,從頭到腳都是麻的,他停下腳步,看着那漸行漸遠的背影,道:“你還是我師兄嗎?”

斜陽散落,背影不答話。

那根青羽還捏在指尖,捏的有些久,指尖浸出了汗。

只好狐貍…

跟上去個屁!

——

這邊淙舟尋着了簡硯,去商議松苓所說的那建塔之事,那邊松苓還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吃着飄來的雲。

他偏頭想要吐出口中的雲,可那雲卻化在口中,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味道。冷風漲肚,松苓伸長了爪子去撓長離的腿:“長離!”他急了,“回去我就把你拔成白條雞!再開膛破肚,用丹水煮來吃!”

長離聞言,垂首看了看一臉哀怨的狐貍,他本想教訓一頓這偷跑的人,故意将人吊在半空,本來尋思着只吊一會,可往嵛山去的這一趟直教他心煩意亂,他一直在走神,恍惚間塗山已然在眼前,他還沒将狐貍放下來。

“你拔吧,”長離叼着狐貍後頸皮,将狐貍甩在背上,“用丹水來煮青鸾,倒也不失我身份。”

長離有些心不在焉,語氣有些敷衍,松苓本在長離身上胡亂撕着青羽,聞聲怔然擡頭,擡起爪子将那青羽撫平。

“你怎麽了?”松苓試探道,“我我我,我惹你生這麽大的氣?”

他沒見過這樣的長離,神情凝重,松苓倏然察覺到長離這一路上都不怎麽說話,全是他自己在吱哇亂叫。

思及此,松苓有一些慌,他慢慢攀上青鸾的長頸,輕聲又問了一次:“你怎麽啦?”

長離察覺到松苓的小心,飛的慢了些,繞着塗山盤旋,他柔聲道:“無事,不怪你。”

山腰的溪流映着日光,長離緩緩落在岸邊,松苓溪流搭在他肩頭不肯離去,像是在哄人,長離輕聲笑笑,避開耳朵揉了揉狐貍頭:“吓着你了?”

“我膽子這麽大怎麽可能被吓着,”松苓道,“不過你到底怎麽了?為着什麽事讓我喝了一路的冷風?”

說到這裏長離驟升尴尬,揉狐貍的手倏然一頓,這事兒怨他,走神讓人遭了罪:“嵛山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氣息,”他渡了靈氣過去,給人緩解那腹中的寒涼,“我懷疑鳳凰的骸骨在嵛山。”

松苓怔住了,長離這些年往來凡間不斷,便是去尋鳳凰的骸骨,可尋了這些年從不曾有半分線索。長離下山的次數愈發的少,似是要放棄了。

“鳳凰的骸骨?”松苓驚道。

“嗯。”

“在嵛山?”松苓眼珠子都瞪圓了。

“嗯,”長離颔首,回望西北,“也只是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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