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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懷惡戾的魔鬼◎

知虞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在幽致苑裏頭了。

在這之前,腦袋裏的聲音同她說了許多。

她不明白這代表什麽,但……要做壞事情才能讓書裏的男主和女主在一起?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會得到這個機會從那個充滿噩夢的可怕地方離開,穿進這具健康身體裏重新存活下來。

要做壞事,知虞其實不是很會……

她來這裏之前也只會被旁人各種欺負。

待垂眸看見擺在面前的湯,眼睫一顫,心尖上更是不安的厲害。

擺在桌上的是一份精妙絕倫的奇藥。

在知虞方才看見的話本中,書裏的惡毒人丨妻将這種慢性情藥用在了自己丈夫身上,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丈夫發作時,正陰差陽錯下和他的小表妹同處一室。

此藥堪稱無色無味天花板,卻需分六劑服用,發作時便會情潮難掩,自控不能,除了解藥任何東西都無法消除。

待青衣小婢呈現在知虞面前時,暗盒裏的藥已經用去了三劑。

六個時辰之後若沒有及時續上第四劑,惡毒人丨妻下在她丈夫身上的慢性情藥就會徹底失效。

“夫人,藥下好了。”

絮絮眉飛色舞,神采飛揚,看見這盅湯時眼中幾乎迸出晶亮,語氣盡顯卑鄙無恥。

“只等六劑服完,郎君在藥效發作後與夫人颠鸾倒鳳自是銷魂,沈蓁那賤人就別想再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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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正處在惡毒人丨妻身份的知虞深吸口氣,強忍住想要糾正她一口一個“賤人”的想法。

那可是書裏的女主啊……

絮絮在興奮下完全沒有留意到“夫人”的不對勁,只不由分說地把湯塞到了女子的手中,将人推到珠簾後頭。

蕩出去的杏色纏枝玉蘭裙擺撞得珠簾“叮叮啷啷”。

關鍵時候,知虞腦袋裏一片模糊,緊張地指尖都快繃到發白。

須得替原主補全了應有的劇情。

不然就要重新回去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想到後者,女子杏白如玉的臉頰瞬間褪去血色變得煞白。

她垂眸望了一眼手裏的湯水,咬了咬幾乎快沁出血珠的唇瓣,這才邁出了支配這具身體的第二步。

折射着絢爛光影的水晶珠簾順着曼妙的身軀蕩開,從美人的薄肩滑落。

主位上衣袍華麗的男子在看向闖入廳中的人時,動作忽地一頓。

卻不知是在哪一個瞬間,知虞忽然感到一種極具壓迫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纖弱的背上,讓她悚憟地想要拔腿就跑。

她慌地擡起眸,鼓起勇氣看向主位上的男人。

對方穿着高貴,腰上系着金絲墜兒,落在扶手上的手掌捏把白玉骨扇,一雙姣好的桃花眼底不動聲色地掠過一絲詫異。

知虞望着他,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細白的面皮都不争氣地熱了幾分。

要做的事情其實并非很難,只是過分的令人難以啓齒……

只消他當下将這碗加了藥的湯水給抿上一口,她就可以得到片刻的解脫。

眼見着希望在即,知虞的身體裏仿佛注入了三分勇氣,讓她将湯端上前去。

“您這一路舟車勞頓,必是累了……”

恍若套近乎的話說出口後,得到了對方甚為冷淡的一瞥。

知虞性子腼腆敏感,面對旁人冷臉模樣尤能感到不安……

她人笨拙,不知如何主動接近旁人。

原就毫無任何準備,臨門一腳的壓力讓她難免有些繃持不住。

貓瞳似的眼仁純澈如琉璃質地,其間氤氲着濛濛水霧,誘着人毫不設防地溺入那抹清婉動人的眼波底下。

像是與生俱來的天真,又像是不自知的撩惑勾人。

知虞不會讨好這個名義上的夫君,只能勉強地張開小嘴,細細地發出一道近乎婉求的語氣。

畢竟心裏頭清楚自己是在做不好的事情。

似羞赧似無措,将那湯水腼腆推上半寸,嗓音輕微得幾乎弱不可聞。

“湯能解乏……”

郎君可以嘗嘗……”

這般讓她窘迫的情景,對方反而在意外之下終于正眼打量了她。

只是他的眼神中似有些莫名情緒,見她甫一捕捉到他目光,便又好似努力讨好磨蹭主人膝頭、卻又小心翼翼躲開的貓兒,切盼地将瓷碗遞上。

過分惹人憐愛的貓兒并不會一直遭到拒絕。

也許在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之前,挑逗着愛憐兒下巴細嫩皮肉的事情就會兀自發生。

恰如看見女子高舉了半晌,合該有一只手去為她承接下手裏的負擔。

而這一瞬間發生的事情則在知虞眼中變成了一個極其漫長的煎熬。

她要做的事情也就需要在這電光石火間去完成。

在玉碗相接之時,宗珏感受到了女子羞怯地指尖飛快地劃過他的掌心,随即鴉睫立馬顫顫心虛地蓋住了一半琉璃眼眸。

企圖……掩蓋勾引意味的舉動。

在心口悸動的一剎那,男人 有些松懈暈陶的神思陡然一凜。

終于從她楚楚可憐的假象裏清醒了過來。

若非清楚她的身份,他差點就要被她拉下水……一道犯下那等豔逸錯事。

他神色微微變化了一息,似還收斂了幾分不可置信。

最終卻頗為玩味地蜷起了手指握住掌心殘餘的某種盈膩之感,沖着知虞身後的某個方位徐徐開口。

“薄然,我還有事……便先回了。”

在他叫出“薄然”二字時,知虞起初是覺有些耳熟。

再是細想,人就不由陷入了一瞬的怔愣當中。

薄然是男主沈欲的字。

他好端端如何要自己喚自己的字?

思緒及此,知虞有些不可思議地扭頭,終于回眸看向了某個角落。

一處避光的陰暗狹角裏,幾乎半藏了個晦暗不明的男人身影。

對方玄衫素襟,身量瘦削颀長。

隐在暗處裏的面容略顯模糊,縱是如此,隐約可見的五官也能看出上天造物靈秀之處,宛若名家筆下的煙墨畫成,俊雅脫俗地印在了略顯病态蒼白的臉上。

此人周身充斥着一種文人雅士的端正之氣,只一雙眼略無神光,毫無焦距地落在腳前三寸的位置。

似在思考什麽事情,掌心裏仍握着一盞溫良茶湯指腹摩挲。

在二皇子宗珏開口後,對方也僅是略掀了掀眼皮,目光恍若掠過了知虞的面皮,卻并不落到實處。

可他一開口,以主人家身份給出的回應幾乎碾碎了知虞最後丁點的希冀。

“慢走,不送。”

似清冷如泉的溪音泠泠劃過竹葉。

那雙畏光的雙眼此刻宛若兩口幽森的井洞,映入碧澄茶湯中。

知虞這時才想起來,大抵也是在這個時候,沈欲的眼睛是受了傷……

因為眼睛受傷畏懼強光,所以在招待二皇子時讓出了敞亮主位,自己則如一條陰影裏冷血爬行的蛇,盤踞于陰暗中。

腦中一片空白之後,知虞動了動僵硬的指尖,随即屏住了呼吸近乎絕望地擡起手,在對方的眼前小幅度地揮了幾下。

雪白的指尖掠過對方幽黑的眼眶前。

細密長睫分毫微動,眸光墨墨地沉寂。

甚至在她要生出落荒而逃的念頭之前,男人嗓音淡淡地打斷了她此刻因為認錯任務對象的狼狽無措。

“知氏。”

知虞的動作霎時僵住,她不由睜大了霧眸,銀白貝齒緊扣着紅唇,連大氣兒都不敢喘聲。

而她名義上真正的夫君此刻卻平靜得令人不可捉摸。

他情緒難辨地開口:“你兄長讓你回家一趟議事。”

那對幽森的兩口井洞似乎也映入了知虞的琉璃瞳中,方才那股莫名的悚憟自頸項後卷土重來。

她僵直着背,良久才讷讷答了個“好”。

“記得把蓁蓁缺的那味藥材一并帶回。”

一聲淡淡的囑托,不夾帶半分懇求或是威脅。

好似他們知家故意克扣沈蓁治病草藥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他的語氣仿佛給旁人傳達一個平和的訊號:就算沈蓁的藥帶不回來也沒關系。

但只有知虞心裏清楚,這絕對是一個錯誤的訊號。

***

從幽致苑出來,知虞心口裏好似揣了只小兔,砰砰跳個不停。

書裏的惡毒人丨妻确實沒有将兄長扣留沈蓁的藥材帶回。

這也導致了沈蓁的病情加重,錯過了救贖男主的機會。

後來的知氏一族阖府上下皆為此付出慘烈代價,也都在意料之中。

回到香殊苑,絮絮趕忙端了熱茶塞進知虞冰涼的小手裏。

一邊嘴裏嘀咕,“夫人,奴婢同郎君近身的小厮都打聽過了,豈料發現個不得了的事情……”

海棠椅上穿着杏白纏枝玉蘭裙的美人眸色迷離,白膩膩的指尖搓着青瓷茶盞暖釉,這才尋到幾分真切的滋味。

“可是郎君眼睛被傷到了?”

試探的語氣從櫻唇裏輕輕吐露。

到底還是不能确定。

只記得他中間有那麽段光景眼睛看不見過,可具體到哪一環節知虞還真沒那樣好的記性能一段不漏。

“夫人也知道?”

絮絮驚訝,“定是郎君自己同您說的……”

此去荊州的路途上,沈欲遇到了政敵派出的殺手偷襲。

僥幸撿回了性命,卻誤中箭毒。

好在這只是一時的,待大夫為他排盡體內的餘毒便可恢複康健。

知虞松了口氣,可絮絮的下一句話,險些就讓她沒能端穩手中的茶盞。

“也虧得盧大夫妙手回春,只要餘毒排出體外之前不斷了湯藥,郎君便不會陷入失明的境地。”

不會陷入失明的境地……

絮絮念叨着郎君眼睛畏光,短期內倒是只能呆在陰影裏頭了。

她說話時卻沒發覺椅上美人的肩膀忽地都沒骨兒似地坍垮下去。

一股臊熱直沖腦門。

中了箭毒,眼睛畏光……

竟是還沒到那處徹底失明的劇情。

知虞想到自己方才在沈欲面前做得那些自作聰明的試探,只覺血氣都湧上了面頰。

他眼睫不顫,目光不移,原來不僅沒瞎,反而還把她愚蠢的舉動一個不落地看在了眼中。

至于她認錯人的情況下不小心勾撓了旁人手掌心的情景……

見他毫無反應,眼睛又受了箭毒影響……極可能是沒看清了?

知虞到底還不是對方肚裏的蛔蟲,哪能知曉這男主掩于城府下的深沉心思?

***

出府的馬車備好,趁着晌午出發,一個來回足以在天黑之前趕回。

坐進了動蕩得催人欲眠的溫暖車廂裏。

知虞細細回味自己方才辦砸的事情,系統卻并不責怪她。

因為它知道,知虞在“書”中了解到清越卓絕、光風霁月的沈欲,實際上是個心懷惡戾的魔鬼。

這個世界曾數次因為沈欲而分崩離析。

知虞卻不知她方才所看到的“書”并非是沈欲真正的一生,而是系統為了維持這個世界的穩定性,為男主沈欲量身打造的“劇本”。

當大地生靈塗炭,當戾氣覆滿塵世、哀嚎遍野血流成河的時候,這個世界便會耗盡氣數再度分崩離析。

所以經過內部高強度的精密運算,自動生成的這本書是維持這個世界氣運的最佳運行劇本。

書裏所有事情在不同的平行世界裏也許都曾觸發過,只是關鍵的節點總是無法順利發生,導致了每一次結局的偏差。

“促成男女主在一起是過程,而非終點。”

“當他為了愛和希望而選擇天下之主的位置時,他自會背負起天下蒼生的重擔。”

“那個時候,便是你重獲自由新生之時,也是我與你分別之時。”

系統溫柔的聲音如沐春風般,無形中撫平知虞心頭幾分初來乍到的惶惑心情。

而它的最後一句話,無疑是給了知虞莫大的鼓舞。

健康的身體,自由的身份,重獲新生……

這些讓知虞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現在就擺放在她眼前。

坐在金絲玫瑰錦墊上的美人絞緊了繡帕,心裏再度注入了源源不斷的希望。

總是要嘗試過一次,才知道自己到底行還是不行。

距離六個時辰還沒有結束,她當然不能就這麽放棄。

否則錯過了兩個月後情藥發作的機會,也許也就錯過了撮合沈欲和沈蓁的最佳時機。

一旦劇本出現了變故,讓沈欲不再對萬物産生愛意,那便是這個世界災難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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