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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不知恥◎

一只巴掌大的精致瓷瓶被人随手擱在了露天的漢白玉桌上。

半個時辰後,知虞是在知家的後花園裏見到了原身的兄長。

二十出頭的青年人,樣貌随他母親有些敦厚模樣。

偏生神态散漫,似那街頭性情不良的纨绔子弟。

“阿虞,別說當哥哥的不幫你了,這瓶玩意兒可是哥哥花了大代價才得來的好東西。”

說罷還不忘露出個陰險的笑容,這幅反派氣質點滿的模樣,知虞确定他就是炮灰原主的哥哥無疑了。

如他這樣氣質的角色在知家還有兩個。

一個是原主那貪生怕死展露人性醜惡的父親,另個則是暗中狠毒買通人混進沈府伺機為知虞鏟除女主的繼母。

而眼前這位明顯炮灰的兄長也是不甘落後,為了男女主提供不少反派劇情,給他們制造了許多緊密相連的機緣。

知虞進了自家反派大本營裏,卻是半分松懈都不敢有。

她目光下移幾分,再度落到方才男人丢在桌上的藥瓶,難免遲疑。

“這藥……”

見知虞沒有立刻收下,男人眼神立馬鷹隼般地掠過她臉龐,敏銳發問:“妹妹莫不是忘了,這藥可是你自己求來的……”

在對方起疑之前,知虞只好開口謝過了對方,緩緩應答,“這……這正是阿虞需要的東西,虧得有哥哥了。”

說罷便再不敢猶豫,将那物件貼身收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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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料知随聞言反而愈發笑得怪異,直出言調侃,“到底是成了親的人了,竟半點也不害臊。”

知虞聽得甚是茫然,卻不知自己怎就不害臊了。

只是話說多了總歸是多說多錯,且今日回來也還考量着将沈蓁的藥材一并帶回。

知虞委婉地 同對方開口提及此事。

沈蓁的湯藥裏缺了一劑關鍵的藥材,如今正扣在他手中。

知家父親是在戶部供職,可知随卻是個實打實的商人,因家裏一些衣帶關系,幾乎要将這城裏的藥材生意壟斷。

再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沈蓁那兒扣下本就名貴罕見的藥材,對他而言幾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妹妹方才說什麽?”

知随略有詫異地看向知虞。

面對着名義上兄長的審視,知虞讓自己盡量适應這樣的打量,随即緩緩開口。

“我卻覺得這藥材還是該取給沈姑娘用。”

知随很是意外。

“妹妹上回被屋裏吊死的人吓破膽子也就罷了……”

他說的便是上回知虞非要闖入沈欲工作的地方胡攪蠻纏,豈料推門進去便看見了一個被鐵鏈絞死的囚犯。

回來之後大病了一場,整個人徹底恹恹下來。

男人說着話音一轉,眼神似不可思議般。

“怎麽現在性情好似也要變得善良起來了?”

仿佛後者的變化比前者要更加讓他感到不可置信。

落在身上的視線變得刺骨起來。

若不是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會兒知虞怕早就慌得承認自己表現尚且不夠惡毒的錯誤。

被兄長的話給問住,她也一時讷讷無言。

性格變得良善起來在原身身上可是大忌諱……

可自己愚鈍,根本還不熟練如何作惡。

知虞思來想去,将手中的帕子絞得發緊,霧眸裏凝出幾分不知所措。

“那……倘若沒有這一味藥材,兄長可覺得沈姑娘會死?”

這句反問瞬間惹得對面的臉色一變。

他左右張望一眼,語氣莫名慌張,“妹妹怎好冤枉我?!”

“這絕不可能,我查過了,缺了這味藥材最多讓她多病幾天,可死不了人!”

這般紙老虎一樣的架勢,竟也不過是外強中幹罷了。

知虞點點頭,耐下性子循循善誘。

“既弄不死沈姑娘,又何苦要這樣費事?”

“難捱的刑罰多了去了,或是剝皮填土烤熱,或是去其四肢裝入翁中撒入鹹鹽腌制。”

“又或是将之架在一口大蒸鍋上用那熱水的蒸汽将其皮肉一點一點蒸熟軟爛,屆時蓋子一揭開便是肉香四溢……”

“哪一樣不比哥哥這孩子過家家的把戲要強?”

待知虞将那些傳統肉菜的炖法細細數了一番之後,再擡眸時便瞧見知随臉色隐隐發青的模樣。

她猶疑自己說得太過淺薄,卻不想對方憋了半晌硬是憋出了一句“妹妹好生毒辣的心腸”。

知虞怔了怔,随即感到受寵若驚。

無意中便達到了心狠手辣的效果,對她來說自是意外收獲。

于是餘下的閑話反倒成了兄長耐下性子來勸導她讓她要悠着一些。

連知随都知道,沈蓁要真死在她手上,沈欲都不會放過她。

知随旁的未必出衆,但對自家妹妹向來有求必應。

是以離開時,他到底讓知虞如願地帶上了那劑藥材離開。

只等馬車一抵達沈府,她便吩咐個婢子立馬将藥送去沈蓁所在的樨落院,并着一句晚上想請沈欲過來香殊苑小坐的請求捎帶過去。

知虞料想他看在沈蓁治病的藥材上,應是不會拒絕。

辦完這一切事宜後,天都暗了下來。

廊下挂上了四角燈籠,橘色的暖光驅散了團團黑暗。

推門進屋便是盈盈的香氣撲鼻,從門前若有似無,一直延續到帳簾內愈發濃郁。

榻上美人沐後更換了柔軟寬松的梨花白裙,黑濃的烏發落在雪頸的一側,宛若絲滑黑緞順着胸口蜿蜒而下。

眼見着時辰一刻一刻的往後退,很快便要臨近子時。

知虞心口七上八下,坐在床頭都不敢大意睡去。

只是暖氣熏得人睜不開眼,待到了亥時末刻,知虞勉強抿了口涼茶,強打起精神,聽得珠簾外的腳步,當是婢子。

她正欲喚對方進來将暖爐擡走,冷些才好精神。

偏巧一只撩開珠簾的手映入眼簾。

蒼白寬大的手掌被燭火映出了一絲暖色。

來人徐步邁入,暗昧的燭光在他眼鼻處緩緩過渡與陰影相嵌。

許是受了箭毒影響,入夜之後,一雙眼眸仿佛也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陰翳,看人時總有幾分不太真切之感。

知虞半張着小嘴,喚人的話到了唇畔忽地止住,随即很快反應過來。

白日的尴尬事情現下只能裝傻當沒發生。

她有些不太熟練地沖着來人微微一笑,目光随即小心而又謹慎地掠過離他不遠處桌上的一碗羹湯。

“沈姑娘的身子可有好些?”

字字不提送去的藥材,可問出口的話卻好似在變相地提及自己的功勞。

縱使沒有旁的情分,但她主動把藥材從娘家要來緊忙送去,就算只是陌生人,也總該生出了一分情面。

男人面上古井無波,聽得她語氣中的關懷,似有所思地緩緩啓唇。

“她喝了藥,已有好轉。”

知虞心頭稍定,想沈蓁是他心頭偏愛之人,她表現出對沈蓁的善意,也許也會讓他稍稍松懈。

可沈欲卻只是莫名掃了她一眼,不待她下一步舉動就繼續說出了來到這裏的第二句話。

“今夜還有旁的事宜,不便陪伴夫人,我晚些時候再來看望。”

他的嗓音溫潤如玉,溫柔缱绻的眉眼下卻捕捉不到什麽明顯情緒。

即便在經歷過高中狀元與位及大理寺少卿之官職,身上也仍舊有種難解的書生氣質。

書生儒雅無害,文質彬彬,氣質若華,周身既沒有農民的粗犷,也沒有商人的銅臭,更無浸淫官場中的油滑勢利。

再者他生得出塵若仙,據說高中杏榜那日,當朝公主也曾有意于他。

若沒有知家的恬不知恥強行攀奪,他如今更上一層樓也尤未可知。

他似乎給足了知虞反應的時間,在說完話後駐足了一息才轉身而去。

可憐知虞等他半晌,腦袋都快等得僵木。

他鞋底甫一沾了這塊地面尚未捂熱便要離開,幾乎沒給她任何思考的空間。

知虞呆愣了瞬,随即下意識慌得挺起上身,她擡眸看去,視線範圍之內除卻他的背影便是手邊幾上的一盞涼茶。

幾乎都沒有加以思索,她揚手便将那茶盞狠狠沖着他的背影砸了過去。

青瓷落地便崩裂炸開。

刺耳的碎裂将方才虛假平和的氛圍驟然撕開一道猙獰裂口。

并着指腹遽地一陣刺痛。

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碎片不起眼地彈跳起,劃破了男人垂在身側的手。

将将打斷他正欲邁出的步伐。

這套行雲流水的撒潑舉動倒是不經意間契合上了原主受到驚吓前的刁蠻性子。

知虞薄軀輕顫,極想盡力還原身上該有的任性,咬着唇道:“郎君與我成親總留不下一宿……”

“這也就罷了。”

“可是忘記了沈姑娘的賣身契……還在知家。”

沈蓁雖與沈欲表兄妹相稱,卻是沈欲奶娘的女兒。

昔日奶娘為了照顧沈欲不慎弄丢了沈蓁,在找她回來之前,沈蓁一直在知家為奴為婢。

這也是知虞與沈蓁在書裏身份矛盾極深之處。

男人已經走入了褪去燭光的陰暗狹角裏。

在知虞的話音落下,他似乎有過一瞬的回眸。

隔着重重紗簾珍珠,知虞有些看不清明,但總歸覺得他神色是不善的。

失溫的燭淚在冰冷空氣中凝固成了張張恐怖扭曲的人臉似的,森森隐在燭焰的死角下。

沉默之下帶來的死寂仿佛讓屋裏氣氛都開始怪怖起來。

男人墨墨的瞳仁毫無生氣般緩緩轉動,朝香閨粉榻的方向斜凝了一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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