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蓮花鎖鏈◎
晚上怕會受涼, 主仆倆都泡了個熱水澡。
待絮絮替知虞絞着濕發,嘴裏說着閑話時心間忽然又冒出來個古怪的念頭。
“夫人都要與郎君鬧到了和離的地步, 難不成郎君真的一點都沒喜歡過夫人嗎?”
甭管旁人怎麽看, 絮絮每每看自家夫人都好似自帶了一層朦胧打光,只覺夫人美得是天上有地上無,合該是人見人愛才對。
知虞趴在枕上, 眼皮子都有些睜不開, 聽到她的話後也只是本能回答。
“那不可能……”
沈欲不喜歡她 ,是書裏設定好的事情。
他心底厭惡她,也是書裏設定好的。
雖看不透男主本人的心思,但知虞心裏門清, 沈欲這種城府極深的人,他做事并不能只看表面。
就好比他會去吃一條魚,但不代表他會喜歡魚,甚至心底很是厭惡,他也可以将那魚肉抵在舌尖上細細品嘗, 讓人瞧不出端倪。
知虞想到今夜抓破他面頰那一幕,尤感到一股子心驚。
他是個極為記仇的人, 日後指不定便要打哪裏報複回來……
她若真會有絮絮這樣的念頭, 那也屬實太沒有自知之明了。
絮絮心想也是, 畢竟郎君那樣的人,可不是什麽善類。
晚上入睡後,因着疲憊人也都睡得極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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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宮裏到底比不得自己住處,那床板生硬,知虞原就睡得很不習慣。
等睡到後半夜, 忽然發覺手背上有個冰涼物什劃過, 半睜開眼, 便瞧見褥子旁爬過一條蛇,吓得知虞本能擡手将那物什揮開,周身也瞬間沁出一身冷汗。
她眼睜睜看着那條蛇被甩到地上,一點一點順着窗縫游走,即便是想張嘴喊來絮絮,可嗓子裏也好似堵了泥塊般,發不出聲兒。
這處安置的位置略有一些偏僻,後面幾乎就傍着一片雜草林子,天暖後會有蛇出沒也并不奇怪。
若放在往常自然沒什麽不對。
偏偏知虞生性就很怕蛇這樣濕黏冰涼的冷血動物。
害怕到會像現在這樣,整個人就像是被鬼魇住一般,坐在榻上臉色發白,卻動彈不得。
她好半晌才有了力氣将被子扯到沒甚熱氣的身上,想要叫絮絮的念頭卻又漸漸打消。
她怕蛇,原身卻未必會怕。
且她對蛇的反應過分的大,真要說出來也許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白日裏知虞掩飾得極好,還同容太妃提起昨晚發生過的事情。
微微蒼白的面頰也恰好說明她昨兒晚上多半也是淋着雨自己走回去的。
容太妃聽完後很是驚訝,立馬派人去查。
一旁寶月語氣心疼,“都怪我,早知道就将傘借給知姐姐了。”
她婢子說:“郡主身子哪裏有她強健,借給她了,郡主今日便起不來了……”
寶月卻仍是歉意,“知姐姐若是有什麽需要補償的地方可一定要和我說。”
知虞也僅是随意說了些場面話客氣過去,跟着便回去休息了半晌。
接連兩日,絮絮才發現知虞這幾日噩夢尤為密集。
知虞含糊着不說出自己怕蛇的事情,只委婉道:“多半是被吓到了……”
想到差不多也就是暴雨那天夜裏之後,夫人便開始睡不好覺。
可過兩日便是容太妃壽宴,知虞必須想法子好好睡上一覺補足精神,轉而又讓絮絮去從太醫院裏弄來些安神的茶湯。
“奴婢記得郎君不是有塊厭勝佩?”
厭勝佩可以用來辟邪,若夫人是雷雨夜受了驚吓,拿它到枕頭底下壓壓定然可以緩解。
絮絮對此略有些迷信,很是篤定這種方式有用。
可知虞卻忙阻止道:“別去……”
他不會幫她的……
他們那天晚上多半已經撕破了臉皮,真要尋到他眼皮底下,他只怕連虛僞的應對都懶得有了。
絮絮雖不太情願,但還是按着她的意思沒去。
只拿來了安神藥給知虞服用,叫知虞夜裏才睡足了一回。
等第二日早上過去容太妃宮裏請安時,恰好趕上宗珏派人送了一堆彩頭禮品過來給容太妃過目。
明日便是容太妃的正宴,這些彩頭便是後面與臣子們一些活動的獎勵。
光是瞧見那些物件的貴重程度,便知曉明日該會有多熱鬧。
“這裏頭不僅有金飾,還有一些古董花瓶字畫,都是些舊玩意兒了。”
管壽笑呵呵地介紹着物什,話裏代着宗珏謙虛,可這些前朝貴胄才有資格把玩的東西拿到外面去幾乎都是有價無市。
容太妃自是大度道:“那我便添一套頭面進去,也充當一項彩頭吧。”
一旁寶月卻挑起邊上一塊蓮花形狀的迷你鎖頭好奇問道:“管壽公公,這是何物?”
那是一塊金色小鎖,蓮花鎖身與細鏈鑲接,底下墜着的流蘇交織起來,就像是一個破碎的金色網洞。
管壽笑說:“這是仙人鎖,是咱們太丨祖皇帝年輕時候,一個道觀進獻來的東西。”
這仙人鎖顧名思義便是用來鎖仙人的。
若縛在香火前,被鎖到的仙人若想離開,如掌財的就得留下財,掌運道的就得留下好運氣,總歸是同玉如意那些物什一樣,都是些寓意好的玩意兒。
太丨祖并不迷信,便将這物件随意收納在了庫房。
也是今日天子翻出來,覺得可以做個彩頭。
知虞自也瞧見了那物,只覺得看起來是個漂亮精致的物件,倒也沒再留意。
等管壽都拟定了名單,才又匆匆從翠微宮離開。
這時容太妃難免要關懷知虞的身體。
“聽聞你昨兒晚上噩夢,須得安神藥才能睡好?”
知虞道:“今日便已經好許多了,多謝太妃關懷。”
寶月笑道:“真羨慕知姐姐這樣好的身骨,喝藥便能調養好了,不像我,自幼身嬌體弱,若不是在閣樓時沈大人将厭勝佩贈給我壓在枕下壓驚,指不定我也要像姐姐這樣了……”
知虞略是詫異。
那日容太妃讓人拿出沈欲亡母遺物時,她便看出來寶月對這玉佩有多感興趣。
但亡母的遺物不應該是很重要的物件,沈欲竟也給了旁人?
可見那日阻撓絮絮去想要來這物件給她壓驚是再正确不過的事情了。
而絮絮見此情景,自也是想到了夫人那天說的話。
絮絮雖不好直接過問,但心下難免猜想到,夫人如此篤定郎君不會幫她,這裏頭多半還有她不知道的內情才是……
回去後,知虞将這些事情都抛到腦後,偏偏心裏總還莫名有些不寧。
只得又叮囑了絮絮一遍,“你千萬要記得讓哥哥早些過來接我。”
絮絮說道:“夫人放心,奴婢已經派人去說過了。”
知虞得了這肯定的話後,心裏才微微放松下來。
她這幾日住的很不安定,也不太想關心旁的事情,當下只想快些結束宴席的事情,好早些回家休息。
隔天終于等到宴席當日,知虞心情也逐漸松快下來,只道今日過後便總算結束。
早上一個宮人送來了湯藥,朝知虞行禮道:“夫人這幾日身子不适,娘娘特意讓奴婢送了湯藥過來。”
知虞見狀,卻只是輕聲道:“我身子已經好許多了,怕是用不上這湯藥。”
那宮人聞言卻擰起眉頭,“這話便是夫人的不是了,我們娘娘送來的是一番心意,夫人接受的也是一番心意,若是拒絕了,只怕是不給我們娘娘的面子了?”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換成旁人來,多半也覺得一碗湯藥又沒什麽,喝了強身健體,不喝反倒得罪旁人。
偏偏知虞忽然就想到了上回雨夜裏傳話的婢子。
當時下雨,又是夜晚,卻還要傳話召見知虞,已然反常。
而眼下她過會兒就要去赴宴,容太妃作為今日的主角應當是忙得不可開交,哪裏會非得要她喝一碗可有可無的湯藥?
知虞道:“你是容太妃的婢子?”
宮人擡着下巴道:“不然了,夫人快些喝了,奴婢還要回去太妃身邊伺候。”
“那你将你名姓以及宮牌都先留下,晚些時候,我同太妃道謝時必然也帶上你。”
那宮人聞言霎時間便愣了一愣,随即眼底迅速掠過一抹慌意。
“這倒是不必……”
知虞卻已經轉頭吩咐身邊的絮絮進去拿紙筆來将她名姓筆畫都一一寫在紙上,以免忘記。
豈料那宮人臉色一變,立馬打翻了藥碗轉身就跑。
絮絮詫異,“她這是……”
知虞疑心地看向那碗藥道:“這藥可是有問題的……”
可絮絮嗅了嗅,只搖頭,“這藥材味道同夫人這幾日的安神藥一模一樣?”
喝了後最多讓知虞昏睡過去,趕不上赴宴,除此以外還能有什麽作用?
只是不管要做什麽,對方偏偏在白日就選擇冒着被抓住的風險靠近知虞。
可見這幾日是知虞防備得嚴實了些,叫這些人到了最後一日反倒按捺不住了。
“咱們直接先去宴席上……”
到了宴席上,那裏到處都是人影子,那些人再想做什麽只怕也難。
只等宴席一結束,立馬上了哥哥的馬車,想必她們再想做什麽也都插不進手。
待二人收拾妥帖出了門去,路上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接着便隐隐感到身後有人跟着。
絮絮起初也并未回頭,只是餘光微微地帶過,待瞧見後頭的确有幾雙鬼祟的腳,自是驚得緊緊握住知虞的手腕。
“別回頭。”
知虞雖住的偏僻,這條路走的也是小道,可前面很快就到了有宮人頻繁經過的花園。
也虧得兩人腳下不曾猶豫,還未走出太遠便撞見了容太妃一行人。
容太妃今日裝扮得頗為雍容華貴,前後都是宮婢随從 侍奉,見到知虞愣了一瞬,随即笑着将她招來跟前。
“阿虞今日怎麽如此緊張?”
絮絮立馬回頭看去,瞧見遠處一閃而過的身影,心有餘悸道:“太妃娘娘,方才奴婢與夫人過來的方向一直都有人跟着,很是可疑。”
容太妃順着她的眼神看去,漸漸收斂了笑,問:“果真?”
她沉聲道:“光天化日之下竟也有人做那等鬼祟之事,真真是不可饒恕。”
于嬷嬷不由安撫道:“今日是太妃的好日子,可萬萬不能動怒……”
容太妃道:“正因如此,才不可容忍,你帶上兩個強壯的內侍跟上,過去看看。”
至于是哪個方向,便只能讓一路敏銳察覺到的絮絮過去帶路。
知虞見狀遲疑着想要開口時,容太妃卻對她溫聲道:“咱們先去宴席上再說,那裏人多,必然安全。”
她說的話和知虞原先的想法不謀而合。
只是知虞邁出了幾步,心下卻愈發不安。
“我還是在這處等等絮絮,太妃娘娘先過去吧。”
容太妃問:“你果真不要與我一路?”
知虞搖頭。
容太妃也不勉強,只笑說:“那好吧,我今日怕會很忙,便顧及不到你了。”
說完,便帶着那行人再度離開。
知虞攥着掌心,在瞧見容太妃身後那行人末尾一個眼熟的婢子轉身時,心裏就更加确定了那婢子就是當天夜裏謊稱容太妃要見她的宮婢。
為何那宮婢在撒謊之後還敢理直氣壯的出現?
是容太妃身邊的人出了內鬼,亦或是……容太妃本身便是有問題的?
這個念頭只在知虞心頭快速掠過,便叫她心跳得愈發急促。
待擡頭瞧見另一個方向有人過來,她趕忙朝着與容太妃相反的方向要跑過去。
偏偏還是慢了一步,在知虞還未趕到後頸似乎被什麽東西瞬間擊中,人也立馬失去了意識。
等知虞醒來後,她睜開眼發覺自己并沒有被綁到什麽奇怪的地方,只是被經過的宮婢發現昏倒在地,給送來了廂房。
“奴婢也不知夫人身份,正要叫其他人過來呢……”
那宮婢瞧着年歲不大,也不像是說謊。
知虞後頸略是酸脹,想到今日種種怪異更不敢過久停留。
只聽說宴席就要開始,便連忙讓對方帶路過去。
等她到席位上時,宴席已經開始了一些。
虧得今日熱鬧人多,這才沒人留意到她。
可知虞也恰恰是坐下之後臉色才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她昏過去之後并不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也是在跟着那宮婢過來的路上,漸漸發覺腿根上似乎綁了一條細鏈。
她不便查看,但那細鏈随着走動竟會越收越緊,将她腿上勒得愈發脹丨疼。
知虞微微垂眸,對這物什心中隐約有了個揣測,待借着桌席的遮掩時,手指不動聲色地撫碰到銜接的鎖頭位置,繼而摸到蓮花的形狀,腦中瞬時一片空白。
“只等後面酒酣起來,一些把戲你我比拼後,看誰拿的彩頭更多……”
席間的朝臣笑着議論,知虞卻幾乎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撫着這迷你鎖頭的輪廓,再加上它越收越緊的特性……她幾乎可以斷定,它便是今日的彩頭之一。
是管壽昨日當着容太妃和寶月郡主的面所介紹的仙人鎖。
待會兒宴席上必定會有人發現其中一份彩頭丢失。
不管以任何理由,讓人順着失蹤的仙人鎖發現這物件綁在她的腿上,都是一件極致命的事情……
知虞固然可以猜是這背後之人是容太妃,也可以猜是寶月郡主……可不管她心中如何猜忌,對方甚至由始至終都不必親自露面,更不會被她輕易能指認到……
這樣殺人不見血的手段,即便是從前的柳嬷嬷放在對方面前做比,都更像是一疊上不得臺面的小菜。
知虞阖了阖眼,頭一次面對這樣的局面,甚至都沒法立馬想出什麽應對的法子。
這時候,不管她是主動承認,還是被動發現,幾乎都是一樣的下場。
沒有人會覺得這物件綁在她身體那樣的地方會是一件性質單純的事情。
可很快,腦中想到了今日哥哥會提前在宮門巷道處等她。
她記得知随自打摔斷過腿之後,因為怕疼,身上便會随身帶着一種可以麻醉疼痛的藥物。
若她想法子聯系到哥哥拿到他身上的藥,屆時便是狠狠心在腿上劃開一道口子,将那細鏈強行從腿根處褪下也不是不可以……
即便她現在不動手,它這越收越緊的滋味也讓她未必還能堅持多久。
哥哥并無官職在身,所以只能在宮門外等候。
這時候讓知虞使喚一個宮人也許不難,但要使喚一個有出宮權限的宮人卻沒那麽容易。
知虞目光徐徐擡眸,很快在人群中看到了沈欲。
而他身邊恰有一個空着的桌席,讓她難免想到今日桌席都是夫妻倆人一席。
而她方才心神不寧地落座在這處,只是在末尾處的空席。
知虞似乎想到了什麽主意,便隐忍地撐着桌案起身,在旁人不曾留意到時,便默默走到沈欲的身畔,神色如常地跪坐下來。
只是等她擺好了坐姿後,冷汗也幾乎從細頸上微微地沁出。
男人今日在旁人的壽宴上倒也換了身淺色袍服,與往日常穿着玄黑的壓抑色調都有所不同。
他似乎餘光瞥見了知虞,又好似僅僅擡眸打量了一眼席面,可在另一側的同僚卻仍在與他商議一些頗為緊要的事務。
是以只一眼便又繼續轉過頭去儀态端方地回答對方的問題。
知虞不便打斷,便只好試圖朝他身旁靠得稍稍近些,只等他二人說話微微中斷的時機。
她擡起眼眸看向對方正要開口,偏偏這時是內侍官代替天子為容太妃朗聲宣念賀壽祝辭之時。
這時席面皆靜,為了表現出對容太妃的敬意,在座的宗親朝臣亦是磊落擡頭觀望,側耳傾聽。
要說出口的話再度生生地咽了回去。
沈欲肯不肯幫她都還是個未知數……
可再這樣拖沓下去,知虞都怕到時候就算真安排了人來回跑到宮門口再跑回來的時間都不夠了……
故而在低頭瞧見沈欲按在膝上的手時,她忍着冷汗,不由生出了更為大膽的念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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