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

◎“二郎是誰?”◎

萬壽節将至。

宗珏要将太上皇從行宮裏接回來, 借此在自己的壽宴上展露孝心。

太上皇沒有任何發表反對或者同意的能力,不出幾個時辰, 人便被接回了宮中。

宗珏自然對太上皇極為體貼入微。

下了朝後, 便親自端來宮婢手裏的湯藥,一口口喂給太上皇喝下,與對方時不時便提及幼年時的一些事情, 甚至都不避諱他已經亡故了的大皇兄。

太上皇的确已經老糊塗了, 宗珏說的任何內容,都無法激起對方的情緒波瀾。

宗珏在喂完藥後,叮囑老內侍好生照顧父皇,這才離開。

老內侍應諾下來, 便上前去用幹淨帕子替太上皇将下巴上的褐色藥漬都擦幹淨,太上皇一直放空的目光卻突然尋到了焦點一般,緩緩開口。

“我想起來那個孩子叫什麽了……”

他盯着空蕩蕩的帳頂說:“那個孩子叫沈欲。”

宗珏腳步一頓,猛地擡頭。

他透過長廊側面敞開的窗戶盯着屋裏,便瞧見老內侍背着自己, 連忙替太上皇掖好被角。

“您這是又說胡話了不成……”

宗珏一步步重新回到了屋裏,揮退了老內侍。

他上前去, 低聲問道:“父皇, 你剛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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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睜開眼, 望向他,似乎在認他是誰。

“沈欲,沈欲是……”

宗珏耐着性子輕聲詢問:“沈欲是什麽……”

恰巧就在這時,清和莽莽撞撞地進了屋來。

“皇兄!”

宗珏擡頭,太上皇也看見了清和。

清和快速上前道:“皇兄, 父皇年邁正該修養, 你怎麽将他從行宮擡回宮裏來了。”

“你也知父皇要修養, 你還這樣大聲?”

宗珏低頭掃了對方一眼,“父皇……他方才似乎說了奇怪的話。”

清和面露疑惑,“什麽奇怪的話?”

宗珏便提及到沈欲。

“皇兄讓我來問吧,旁人與父皇說話說半天都未必能得到回應,但我問父皇,最多不超過三次他都會回應于我……”

宗珏想到太上皇方才對他沒有回應的狀态,倒也與清和說的符合。

他低頭看着清和蹲在榻前,握住了太上皇的手,語氣溫柔地問道:“父皇,您剛才說沈欲是什麽?”

清和一邊問,一邊緊張地收攏了握住父皇的手。

“您說……沈欲是什麽?”

太上皇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慢慢想起來了。

他點頭,“不能說,不能說……”

宗珏眼底不由浮現出納罕,“是什麽不能說?”

“薄然和父皇之間有什麽事情,竟是我不能知曉的?”

太上皇仍是重複着“不能說”這句話。

“想來也許是父皇累了?”

清和不動聲色地擋在了太上皇的面前。

宗珏發覺清和的緊繃,笑了笑,“你怎麽一副害怕我吃了父皇的模樣?”

“要知道,我這皇位可是父皇給的,我和大皇兄不一樣。”

是啊,誰會對親自将皇位傳給自己的父親下毒手呢,那也太沒有必要了,只怕感激都來不及。

可如果不是他對大皇兄下手太狠,清和也不至于如此緊張他會發現沈欲的事情。

但清和的防備在不知情的宗珏眼中仍是反常。

清和卻忍不住抱怨,“哪有,我是緊張自己這次給皇兄準備的禮物,害怕太過于醜陋不堪,送不出手……”

“你還知道。”

清和立馬嗔道:“看,我就說你會嫌棄是不是,嫌棄我就不送了!”

宗珏看似也被她帶偏了思路,笑說:“妹妹都做好了,哪裏有不送的道理,到時候我自會擺在我那寝殿裏,夜夜睡前都看着它還不成?”

服侍太上皇歇息下,兄妹倆才結束了互相調侃的話題,各自離開。

在回到自己宮中的那瞬間,清和才一臉的面色凝重。

她知道,以宗珏的性子,他這次是絕對要對沈欲起了疑心。

父皇的狀态又如此反複無常,說漏嘴都是遲早的事情。

也就是說,皇兄他注定會知道沈欲是他一脈相承的親兄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而清和能做的,就是盡量在這短暫至極的時間內,想辦法讓沈欲離開。

……

知虞終于和清和一起繡完了那座龐大的繡屏。

清和雖沒有将太上皇跟前發生的事情告訴知虞,卻給她帶來了另一個尚未外傳的壞消息。

“胡兆死了。”

這案件原本便一直有人在不停地攪弄渾水,但總的來說,胡兆的錯處更大。

可現如今,他自缢于監牢之中,那麽這樁案子便立馬會因為他的死而變得複雜起來。

沈欲這次多半很難脫身。

清和猜到宗珏那邊多半也會很快就得到消息。

她思來想去,不由提議道:“這樣,明日我想法子引開皇兄,到時候你就想辦法直接帶沈欲離開京城吧。”

明日是她們完成繡屏結束的日期,到時候清和會弄來一些僞造好的路引和假身份給他們。

畢竟在時間上已經沒有拖沓的餘地了。

清和思緒簡單大條,能想到的幾乎也是最為直接的法子。

倒不如破罐子破摔,直接先跑。

等跑出京城以後,宗珏從太上皇嘴裏得知沈欲的身世,那時候想要抓住沈欲,無疑是大海撈針。

知虞在得知胡兆死了的消息時,心頭亦是重重一沉。

清和的辦法幾乎不可能實現。

無緣無故,沈欲自己都不會答應這種無理取鬧的事情。

可看着清和為此擔憂到六神無主的模樣,也只能口頭上先應承下來。

從清和這裏離開後,知虞又過去拜見宗珏。

宗珏看似一如往常地給她泡了茶。

可知虞心裏很清楚,胡兆死了,他如今心裏必然産生了別的質疑。

“你果真背叛了薄然?”

知虞今日卻沒有碰那茶水,只一板一眼答他,“倒也說不上是背叛,只是……臣婦的确有了自己的私心,不願再為他着想……”

她的話聽起來很可信,也不應讓人懷疑這位沈夫人也許是為了替沈欲遮掩什麽,才故意來到宗珏面前。

宗珏似乎也恰是相信的模樣。

接着他對她道:“對了,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

“關于胡兆那個案子,你作為薄然的妻子,一定不會一點證據都沒有吧?”

他笑了笑,“我相信你的話,不過,我還需要你拿出更有力的證據,來證明你的心意。”

知虞聽懂了他的暗示後,心下也不由感到沉墜。

她原本是打算在宗 珏過完萬壽節後,再進行一些穩妥的法子。

但現在胡兆死了,宗珏也不知因何緣故突然篤定了心意,卻不知是不是誰和他說了什麽,讓他感受到了沈欲的威脅不成?

知虞自然不知曉太上皇對宗珏的影響有多大。

只是中間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讓她實在有些猝不及防。

事情從宗珏生辰後一下子便要提前,她口頭答應了下來,可心底卻沒底的很。

出宮的路上,知虞不由開始思考自己這個惡毒人丨妻剩下可以做的事情。

清和的思路是對的。

沈欲一旦離開京城,私底下自有他豢養的死士會保護他。

可晚一步,讓宗珏發現他的皇子身份,別說離開京城,便是全須全尾地走出皇宮都不可能。

所以在這之前,看似知道全盤的知虞,卻只能去做最後一件事情。

按照劇本設定好的劇情下,男主通關皇位之前,還有最後一個步驟——

便是完成書裏沈欲被驅逐京城,遭到流放的主線任務。

入夜後。

今夜知虞似乎很是疲累,在沈欲回來前,便早早歇息下來。

可躺下之後,她卻并沒有真的在睡。

而是陷入了一團又一團的複雜思緒當中。

知虞能感覺到,好幾次,沈欲明明察覺到了什麽。

可他似乎都沒有點破。

她自然不可能直接與他說,她與天子之間有所勾結。

可想要捅破這層薄紙,竟也會萬分艱難。

知虞阖上眼時想,如果要做,她也許也只要在夢裏喊出一些暧昧的稱呼都足夠了……

可直到深夜榻側微沉,對方回來的極晚才休息,知虞也始終無法将宗珏親昵的稱呼喊出口。

昏昏沉沉間,仿佛在夢裏喉嚨都堵着什麽,讓她無法發出聲音。

愈是如此,她便愈是想要将對方的名字抵在舌尖試圖喊出。

終于直到耳畔隐約聽到外面枝頭鳥叫。

昏沉的意識告訴知虞,已經沒有猶豫的時間了。

她微微張開小嘴,待意識回歸地越來越清晰時,極其用力發出的聲音卻因為意識複蘇的削減,口吻而變得旖旎暧昧。

“二郎……”

知虞猛地睜開眼,整個人都如同做了整夜的噩夢似的,白皙的額上都是冷汗。

她看着帳子,這才發覺天都亮了,榻側也沒有人在。

心裏不由開始慶幸。

幸虧遲了,還好沒有讓沈欲聽見。

不然……她還是覺得這樣的手段未免有些過激。

眼見着時辰不早,知虞趕緊起來洗漱過穿戴整齊。

待她匆匆要上馬車,一掀開簾子卻瞧見裏面早已經坐穩了一道身影。

知虞不由愣住。

閉目養神的男人緩緩睜開了眼。見她呆住的模樣微挑起唇,“怎麽,今日我送你去宮裏,阿虞很是驚訝?”

知虞回過神來,緩緩搖頭,“郎君今日怎會如此空閑……”

沈欲道:“胡兆死了,我今日不上朝,要先去大理寺一趟。”

知虞聽到這話,便也沒再追問。

這一路上,知虞都将手指叩在膝上,悶不做聲。

眼看着馬車終于抵達在宮門前。

“我便先過去清和公主那裏……”

她倉促說完便要去掀簾子,可男人卻忽然緩緩啓唇詢問。

“二郎是誰?”

知虞不可思議地擡起眼。

他早上不是不在嗎?

難不成是哪個婢子暗中告訴了他?

她怔了怔,立馬語氣不安地同他解釋,“想來是我早上一時口誤,我是想喊婢子的,有個婢子叫阿藍,結果被我喊錯了……”

那婢子沈欲也是知曉的,對方對他極為忠心。

沈欲轉着指腹的扳指,語氣散漫地問:“喊錯了?口誤?”

“是……”

男人驀地笑了笑,在知虞以為他就要将這個話題結束時,卻聽他冷不丁地說。

“可是,你昨晚上卻在夢裏念着這名字……”

“念了整整一晚。”

知虞霎時怔住,而後,腦中有一根弦仿佛在剎那間毫無防備地繃斷。

外面迎接的內侍似乎疑惑今日沈夫人下馬車動作怎如此之慢,不由又重複了一遍。

“夫人,該下馬車了。”

與此同時,知虞下巴被一只手托起來。

沈欲的嗓音近乎溫柔,在她耳畔低聲道:“沒關系,阿虞……”

“你還有機會的。”

他的語氣似乎告訴她,只要她現在肯乖乖認錯,他就能原諒她所有的錯,甚至,也許還包括她的不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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