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

◎君臣◎

知虞擱在膝上的手驀地攥緊。

這是最後一個步驟。

她告訴自己, 最後一次,再不能産生任何失誤了。

“夫人, 您該下馬車了。”

外面的內侍終于等不及了, 上前将那車簾掀開。

沈欲擡起眼皮,便瞧見攥緊手指的美人驀地松了口氣。

整個過程當中,她甚至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在那內侍掀開簾子後, 知虞垂着眼簾, 只低聲道:“有什麽事情,還是等回去再說……”

她下了馬車,顯然沒有珍惜沈欲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

……

清和知曉知虞差不多會在這個時候過來,便特意來到了宗珏的殿中, 大抵有要糾纏他一整日的勢頭。

好讓他無暇注意到外面的風吹草動。

宗珏難免笑道:“皇妹怎麽還跟孩子似的,幼時你便總是這般,喜歡糾纏着兄長……”

清和道:“誰讓我是你的妹妹不是旁人的,你既做了我兄長,自當要照顧我多一些。”

她替宗珏磨墨, 忙些端茶倒水的事宜,倒也沒有刻意搗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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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心裏又不由想到, 自己那宮婢當下不知有沒有将東西交到知虞手中……

微微走神時, 外面突然來了人。

管壽将知虞帶進了殿中。

清和見到來人愣了下, 詫異萬分。

“阿虞,你怎麽會在這裏?”

宗珏放下手裏的奏折,“沈夫人是來遞交一份關于薄然的罪證。”

“皇兄說什麽?”

清和不可置信地看向知虞,接着便猛地想到了先前在她宮裏的那封信。

她有些錯愕,“那東西, 你沒有銷毀……”

知虞默不做聲。

清和亦是整個人都怔住, 看向知虞的眼神都漸漸變得意味深長。

突如其來的轉變讓她不由安靜下來開始思考, 整個事件到底從哪一步開始出的差錯。

很快,沈欲去過大理寺後,便又得到了宗珏的傳召。

近日事情發生的太多,但沈欲無疑該清楚他陷入了怎樣的處境當中,既然被傳召而來更該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宗珏這個時候卻不由想到,論能力,論城府,沈欲的确比他要強。

如果換成他是沈欲的身份,只怕他就未必能從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一步步爬升到如今地位,也不可能忍受任何一份在沈欲落魄時,身上曾經發生過的折磨。

種種事情都告訴宗珏,沈欲比他強。

可偏偏,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

所以,不管沈欲有罪沒罪,只要宗珏願意,他甚至可以當場殺死沈欲。

這種可以肆意掌控任何人性命的滋味實在是太過于美好。

當宗珏産生了這個念頭後,就沒有什麽事情是做不出來的。

“薄然,你犯了罪,這次,我也許幫不了你了。”

殿堂上的男人從容不迫地開口:“不知微臣犯了什麽罪?”

宗珏這次看向知虞,嗓音清潤,“你該不會讓我失望的。”

“阿虞……”

一旁清和不由忽然軟下聲音道:“其實上一回,你在我宮裏,我對你也曾經産生過一瞬間的不信任,但我不相信自己會看錯人的。”

上次那封截獲下來指認沈欲二十一條罪責的信件,知虞不願銷毀時,清和便懷疑過。

最終還是決定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可現在,她真的不願自己看錯了人。

“阿虞,你一定不會這樣做的,對吧?”

知虞見到她一臉期待的神情,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可在她開口之前,宗珏便打斷道:“清和,你要麽安靜閉嘴,要麽出去。”

他顯然鮮少用這樣 生硬的語氣和清和說話。

清和不願出去,便只能在宗珏的迫視下,憤懑地閉上了嘴。

宗珏掃了自己妹妹一眼,接着便讓管壽将一封信給呈了上來。

那信件只要一眼,清和的心便徹底墜入了冰湖。

“薄然,這便是你犯罪的證據。”

裏面的內容便是要宣讀出來,都需要念上許久。

但那些罪責,即便不用當場念出,沈欲心裏也清楚會是哪些指控。

“我固然偏心于你,不過,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薄然,你說是不是?”

宗珏說完,便想在男人的臉上找到一些情緒。

憤怒,屈辱,或者想要憎惡的情緒。

可他都沒有找到。

仿佛自己企圖審判沈欲時,同時也暴露了他自己原本一些不太幹淨純良的地方。

沈欲擡眼迎上他的視線,黑眸裏沉寂得看不見底,語氣卻一如以往地臣服姿态。

“微臣願意配合陛下的調查。”

宗珏不由笑了笑,“且另外還有一件事情,需要你配合。”

“阿虞出面指認了你,也算是立下了功勞,所以我要幫她一個小忙……”

“薄然,你們沒有夫妻的緣分,不如在這休書上按下指紋。”

知虞下意識看向宗珏,這番話顯然卻并非是她提出。

沈欲撥弄着指腹的扳指,神色好似終于産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他緩緩擡起眼皮看向了一旁的知虞,眼神黑濃。

“阿虞,我不是答應過你嗎?”

“如果你要休書,我會給你的。”

“這樣的事情,可以等我們回府以後再慢慢商量。”

可他語氣愈是如此平和,粉飾太平,知虞便愈是無法直視于他。

然而下一瞬,她的身子一輕,便被宗珏給扯到了身後。

宗珏道:“薄然,她膽子小,你別吓她。”

知虞詫異于宗珏的舉動,可後背更僵。

也許是有男人的虛榮心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讓沈欲自己在休書上按指印,而不是他直接下達聖旨,已然也是給足了對方以往的情分。

宗珏在這一刻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地迫切,想要在美人面前展露出他不容置疑的皇權。

也許男人生來便是如此。

虛榮妒忌而好勝,在感興趣的女人面前,也只會更加地變本加厲。

沈欲盯着那面遮掩在宗珏身後露出的女子衣角。

在宗珏露出一如既往的笑意時,他卻緩緩收斂了視線,以謙卑的臣子姿态,如每一次對朝廷的忠誠,毫無疑問地順應了皇命。

“微臣遵旨。”

臣服的姿态,最終大大地取悅了宗珏。

宗珏立馬快步上前去将他扶起。

“薄然,你放心,如果你是清白的,我一定會為你做主,還你清白。”

沈欲:“謝陛下垂憐。”

他的唇角似挑非挑,眼神不經意地再度掠過知虞,接着便一手扶袖,一手按在朱砂上。

下一刻,便在那休書上按下了指印。

宗珏滿意至極。

之所以不直接以聖旨将兩個人分開,顯然是因為他有了奪人丨妻的念頭。

他不能叫日後将知虞接近宮來的事情,讓別人抓住當初他逼迫這對夫妻倆分開的把柄。

所以這次準備的連和離書都不是,而是沈欲單方面廢棄妻子的一封休書。

沈欲被羁押下去,這當中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阻撓和意外。

就像知虞想到的那樣,這時候的沈欲為人臣,在絕對的皇權面前,沒有分毫勝算。

他若順從,則命握在宗珏的手裏。

他若反抗,便會連皇宮都走不出去。

清和久久地怔愣在原地,看着那封休書,又看向皇兄和知虞,心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想到自己和知虞曾經那樣要好,甚至還相信了對方的話,相信對方和自己一樣,都是一心一意為着沈欲。

清和心間升騰起前所未有的憤怒,被背叛引起的窒悶感受。

她驀地抽出腰間裝飾的一把精巧匕首,指向知虞。

宗珏霎時沉了面色,“皇妹,你的刀尖指向何人?”

敢在這種地方動刀,若不是因為她是他的妹妹,早就被第一時間給就地處決。

清和挑唇作出冷笑,卻反手将裙擺割下了一截。

她冷聲道:“知虞,你不配做我的朋友。”

接着便将那截裙擺擲在地上,頭也不回地擡腳離開。

知虞看到她做出如此舉動,心口難免跟着緊了一緊。

在對方走後,知虞不由詢問:“如此……陛下總該相信我了?”

宗珏笑,“相信了。”

他說着又想到,“你如今想要與薄然分開的願望也算是達成了。”

“不知,在我生辰上,你可否也送我一個禮物。”

“陛下想要什麽?”

宗珏笑,“什麽都行,或者和清和一樣,親手做的那些……”

他說着想到清和方才的做派,搖頭嘆了口氣,“算了,不提她了。”

宗珏在皇位上已經一段時日,也早就習慣了掌握這種輕而易舉改變他人命運的權力。

這種天底下一切都歸他所有,任他采撷任他取用,更是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等到那些人都離開,他便也不再遮掩自己的意圖,開口詢問。

“阿虞,你已經不是薄然的妻子,倘若我想接你到後宮來如何?”

知虞心裏詫異,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問:“陛下對我果真有意?”

她自然有察覺到,但沒想到他會這麽迫不及待,沈欲前腳入獄,他後腳便跟着提出來。

知虞好似認真思索了一番,答他,“不如等個三五年……我尚且愛惜自己的名聲,更不敢以鄙薄之身污了陛下的名聲。”

言下之意,恰是在暗示宗珏,至少要等個三五年後,這些事情淡了才行。

“你是在擔心薄然嗎?”

宗珏道:“他幫了我太多,而且,依照這些指證查下來,多半也是罪不至死。”

宗珏自認自己也很了解沈欲。

他比沈欲多的唯一優勢,便是他的皇帝身份。

可光是這點就足夠了。

只要他願意,他不僅可以讓沈欲死,也可以讓這皇城裏任何人死。

哪怕那個人是權威更勝于他的太上皇。

只不過太上皇目前對他毫無威脅,他也沒有必要弄死對方。

而沈欲,也的确幫了他太多,連他座下的皇位,功勞都要被對方占去不少。

所以宗珏不能,也不敢做的太絕。

“的确罪不至死……”

美人似乎生出了更多的顧慮,緩緩道:“不過,可以将他流放,讓他這一兩年內都沒有機會回來京城。”

“這樣,陛下說的事情,我才能考慮……”

宗珏了然,“這樣也好。”

沈欲人不在京城,對于他們之間休離的事情,反而更好平息。

“這些事情,我都會一一安排。”

“可是阿虞要怎麽辦?把你放在知家,我不放心。”

宗珏似真似假地說說:“萬一私底下,你又被旁人觊觎去了怎麽辦?”

就像勾走他的心一樣,她這樣的女子想要勾別人,自然不會難。

宗珏腳下靠近,知虞便本能地後退一些,“陛下想要如何?”

“我無心嫁人,也願意終生不嫁。”

“終生不嫁?”

宗珏搖頭,“阿虞竟會說這樣的傻話。”

知虞生怕他改變了主意,又連忙同他保證,“我現在便回知家去,回去後哪裏都不會去,如此陛下總該放心。”

宗珏見她對自己愈發生出抵觸,只得頓住心思。

他想,在這裏強奪了她,固然是刺激又令人酣暢的爽事。

可她若反抗的過于激烈,傷了她,亦或是讓朝臣留下話柄,影響了他的皇位,都不是他所願。

宗珏眼底若有所思,心裏似乎有了更好的主意。

“阿虞誤會了,我沒有強逼你的意思。”

“你想回去是嗎?”

“我這便讓人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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