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
◎偷偷喂藥◎
沈欲就要死了。
太上皇被老大夫一味藥刺激清醒過來後, 便開始做主替沈欲洗清身上的罪責,恢複身份。
前前後後幾個月下來, 将沈欲迎接回京。
宗珏的心境自不必說, 而沈欲從頭到尾都只是默然接受。
設宴,恢複身份,賜皇子府。
整個流程經歷下來, 沈欲都極順從。
偏偏一場風寒, 險些就要了他的命。
“他身子原就受盡磋磨,內傷外傷不斷,偏偏又沒有好好養護過。”
“乍然一場風寒,便直接将他先前身體無恙的假象擊垮, 可他在昏死中怎麽也喝不進藥……”
若是可以選擇,清和是一千萬個不願意在這個時候來看知虞一眼。
她心裏恨透了知虞。
恨她背叛她們的情誼,更恨她傷害沈欲。
可沒有辦法,沈欲怎麽也喝不進藥,大夫說, 他身體本就受過重創,一直高燒不退, 再不喝藥, 別說會不會因為高燒燒瞎了眼睛, 燒聾了耳朵。
便是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未必的事情。
所以清和說,沈欲要死了,并不是危言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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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可能……”
知虞坐在凳上,眼神裏皆是迷茫。
她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 可沈欲一定不會死的。
也許, 這場高燒……他能自己扛過來。
這想法稍稍掠過心頭, 知虞又驚覺自己好似殘忍。
他若扛不過去呢?
若真的出了意外呢?
她用這樣的想法想要安撫自己不去自責,顯然也頗有一些急切回避于他的自私。
“我管你信不信,反正沈欲要是死了,我也不讓你活!”
清和怒道。
知虞:“……”
她看得出來,清和怪她,可根本不會殺她。
若對方有這個念頭,只怕早就付諸行動,大可以不必等到今日來尋自己。
“那公主殺我之前,是想要我做些什麽?”
少女将臺階鋪到了清和的腳下。
清和梗着脖子道:“你從前照顧過他,會不會有什麽方法?”
她也許也是聽旁人提及過。
大概指的便是有一回沈欲與知虞一起滾下高坡。
沈欲那時也受了傷,那時知虞在那獵戶家也曾照顧過他一場。
可事實上,那時候知虞什麽都沒有做過。
知虞想,她如果不管不問,沈欲就這麽死了,會不會發生什麽更加不妙的變故……
要是她管,豈不是将自己重新卷入了其中?
可退一步想,知虞也并不是沒想過日後也許還會與沈欲産生少許的交集。
她為了任務得罪于他們這些人,自然也是給自己想好了退路的。
如果沈欲醒來後真會追究上她,她也會想辦法證明自己,替自己洗脫些許。
一番衡量下,也許是知虞到底不願這得之不易的自由生出變故,又也許是她在清和面前根本沒有旁的選擇,到底還是跟着清和去了。
“你現在只是在贖罪,別指望別人會原諒你。”
去路上,清和似乎仍不解氣,對始終沉默的女子厲聲警告。
知虞卻握住袖口,低聲答了個“好”。
仿佛不管旁人怎麽責她怨她,她都能逆來順受。
清和不由低頭掃了她一眼,頓時将臉擰到旁的方向。
知虞被清和帶進了一處陌生的府宅。
這裏比之沈欲從前的沈府要更加恢弘一些,且府邸規格也更大。
待來到一處房門口時,一個冷臉的侍衛看見了清和身後的女子,忽然擡手攔住。
“公主為何将她帶來?”
這裏顯然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進的。
知曉知虞的,自然也都知曉她已經不是自家主子的妻室。
更知曉,這個女人曾經抛棄了郎君……
清和道:“讓她去試一試。”
現如今,當然是讓沈欲能将藥給喝下去最為重要。
至于旁的,往後再是計較也都不遲。
清和将知虞領進了屋去,示意知虞上前喂藥。
在旁人的注視下,知虞便也只能端起那高幾上不知熬好的第幾碗藥,嘗試喂入榻上之人的口中。
沈欲雙目緊閉,呼吸仿佛都很薄弱。
可不管知虞是試着掰開他的嘴,或是用勺子抵入他的口中都不能行。
知虞一面嘗試,一面心中卻微微走神。
她想到自己過去其實也不是沒有給昏迷中的沈欲喂藥成功過。
譬如,她給沈欲下情丨藥那次,她便試着将解藥喂成功了。
可那是用嘴哺喂入他口中的……
她已經決意要遠離,他們再這樣,并不合适。
清和在旁邊看的眉頭直皺,“你到底行不行?”
“他要是再不喝藥,就要燒死了。”
知虞眼睫輕顫,目光快速地從他憔悴清瘦的面頰上掠過,何嘗不知這一切都是拜她所賜。
耳朵裏聽着清和說他快死了,和親眼看到他奄奄一息快要死去的模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沖擊。
她隐忍着心下的波瀾,對着清和輕聲道:“那你們都出去,我試一試。”
清和:“你想搞什麽花樣?”
知虞答她:“公主不是說了,若救不活他,我也要陪葬。”
“公主在找到我之前,必然也已經想盡了一切辦法,既然已經沒有了旁的選擇,不如就讓我試一試吧。”
對于他們這些站在一旁的人來說,自然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質疑辯論。
可對于躺在這裏的沈欲來說時間不多了。
清和若有所思地看了知虞一眼,便一言不發地轉身出了屋去。
屋裏沒有旁人在。
知虞坐在榻旁,這才正眼打量起沈欲,心口都好似被蟲子叮咬了般,很是不适。
他的模樣很是憔悴,比上回貶為庶民時的模樣都要更加蒼白憔悴。
即便是在書中,他經歷這一遭時,都吃了許多苦頭。
知虞發覺他露在被子外的手背上都似乎還有些幹涸的血漬。
她便起身去擰了塊濕帕子來試着替他擦去,接着才發現那些血漬都是一道道細小的傷痕,擦也只能擦去表面的血痂。
想到這一切都與自己不無關系。
知虞心尖有些酸,但轉念一想,若不如此,他便沒有生機。
她想,罷了,如今不管做了什麽都只當是彌補自己過去那些罪過。
她再不猶豫,試着将放涼的藥湯含入口中,複又将唇貼到他的唇上,試着撬開。
起初并不順利,反倒叫知虞自己喝了兩口藥。
知虞發覺他昏睡中似乎并不是很配合,且有湯藥含在口中,也不方便她細致地操作。
索性在吞了藥後,直接将唇貼上去,用粉舌抵住對方微涼的薄唇。
口中的津液無意将他幹燥的唇瓣給潤出水光,讓那蒼白的唇仿佛也染上了一絲血色。
她半個柔軟的身子幾乎都壓在對方的身上,粉舌極力地探丨開他的唇丨縫。
終于抵入其間,接着舌尖便刮撫過他的唇瓣,複又去撬開他的齒。
這個過程急得知虞用雙手捧起男人的面頰,看似容易,可吃力的地方在于唇舌細致之處,在成功之前,反倒是她自己先氣力不繼,中途歇了歇伏在他胸口氣喘籲籲,勉強将那氣息微微喘勻。
好在沒人瞧見。
知虞想着這個念頭,便又鼓起勇氣,繼續去撬開他的齒關,撬開後,粉舌便抵碰到他的舌,久違的親密讓她周身驀地一顫。
知虞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麽,連忙退出。
她是要給他喂藥……不是要與他接吻。
可這樣成功了,那麽接下來喂藥,便少不得要重複以上這些步驟。
知虞便只能告訴自己,站在救人的角度上,一切都只是醫者父母心。
會這樣做,也只是為了喂藥,與從前唇舌相濡的旖旎纏膩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平緩了一下急促的心跳後,知虞便強忍住想要退縮的念頭,趕忙重新将藥含入口中。
這回再一口一口渡進他的口中,也是很輕松地便撬開了男人的唇瓣與齒關,繼而粉舌抵住他的舌尖,極為耐心地将那藥液一點一點渡入。
只等喂完一整碗湯藥之後,兩個人的唇瓣都紅得不像話。
知虞趕忙擦了擦自己的唇,也替沈欲擦幹淨唇瓣上的不明水漬。
她正要起身,又發覺方才緊張之時雙手扯住他的衣襟,将他身上唯一一件裏衣幾乎都扯亂,又無措地回頭俯身替他一番整理。
就在清和耐心耗盡之前,房門才終于重新打開。
知虞在門後露出的那張小臉都好似被榨幹了的氣虛模樣,低聲道:“喂好了……”
清和有些不信,但進了屋一番檢查後藥碗是空的,沈欲的唇也的确不似方才那樣緊緊阖上。
但不管是真是假,按老大夫開的藥方,至多明日下午沈欲便能醒來,想來知虞也犯不着說謊。
“即便已經不是你夫君了,就不能對他溫柔一些?”
清和往榻上男人身上掃了一眼,語氣又不由微微抱怨,“你也不吹涼了喂,瞧将他嘴巴燙的。”
知虞順着她說的位置看去,目光驀地被燙到般。
表面上,便也只能默認是燙紅的。
“若沒有旁的事情……我便先離開了。”
清和仍不願與她好臉色,只叫知虞兀自回去後,私底下将房門關上,不由掩住那些心虛的心跳,更是打算要準備一些可以為自己澄清的東西。
她想,從前的事情他若不計較也就罷了,若計較……
這好不容易掙來的生機,萬不能讓沈欲因為誤會她,而直接斷送。
……
這廂,湯藥終于下了沈欲的腹。
又經了一整夜的休息,還不到第二日下午,早上人便已經醒來。
沈欲坐起在榻上,身骨是顯而易見的仍舊虛弱。
他身上呈現出一種極端病弱的蒼白,可睜開的雙眸卻黑濃得見不着底 。
桌上堂而皇之地放置着清和送來的許多東西。
侍衛說明了這些東西的來源後,便聽見男人嗓音沙啞地發出詢問。
“是誰放清和公主進來的?”
門口那侍衛臉色猶豫,口中亦不敢答,沈欲便垂下眼簾,語氣淡道:“下去,鞭十。”
他話音剛落,清和便從門外進來打斷道:“是我自己強闖來的。”
她看向榻上面色稍稍好轉的男人,語氣不由放輕了說,“你要怪,就怪我吧,別怪他們。”
沈欲看到她來,神色沒有分毫波動。
可語氣卻一如既往地謙恭至極,“罪臣不敢……”
清和抿了抿唇,“你……你如今已經被澄清了罪名,也恢複了身份。”
“我們是兄妹,我也該尊稱你一聲皇兄,你不必這樣和我說話。”
事實上,清和過來後也一直在猶豫到底該不該将知虞昨日來過的事情說出。
可想到他如今仍舊病弱,再三猶豫之下只得忍住。
沈欲聽到她這些的話後,只緩緩說道:“是我一時病糊塗了……”
可清和卻仍然不放心道:“過去的事情,你可還是記恨在心頭?”
沈欲擡起眼皮,“有何可記恨?”
“那時我為人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那麽重的罪名,在公主與太上皇為我昭雪之前,我也都只是被陛下流放而已……”
他語氣好似柔和,“如此皇恩浩蕩,網開一面,我當時上路時,心中也只感念皇恩,是陛下仁愛臣下。”
清和聞言不由松了口氣。
“那你夫人……”
“我們已經休離了。”
沈欲淡聲打斷,“知家的小姐,如今與我沒有任何關系。”
清和想到當日他于殿堂裏在休書上按指印的情形,想想也是……
若尋常夫妻稍有感情,就絕不可能這麽輕易地按下指印。
便是按下了,難免也要歇斯底裏地質問一番。
可沈欲從始至終的平靜,好似早已預想到這一天。
休棄時,更沒有分毫的不舍話語。
清和想到昨日的事情,語氣不确定道:“那你恨她嗎?”
沈欲看着手背那些傷痕,漫不經心地回答,“公主想必也有所耳聞,昔年那樁婚事,我本就是被迫的。”
他是被她搶奪來的。
落在清和耳中,也許可以理解成兩個意思。
一方面,沈欲是在萬分不願的情況下被那知氏搶奪來的,可知虞将他人搶到手了又不好好珍惜,轉眼間棄如敝履,這樣可惡可恨的女人,為什麽不能恨。
可另一方面,也可以理解成是解脫,被強加的姻緣,終于得到了結束。
但不管清和如何揣測,沈欲身上都很平靜,讓人察覺不出一絲的情緒。
好似天子讓他流放的時候,他就是最為淳樸的純臣,心甘情願被流放,又感恩戴德地被接回京城。
而那個被休離的妻子,已經從他身邊抹除,再沒有一分一毫的分量。
似乎為了安撫清和的心,沈欲溫聲道 :“過去的事情我已經不在意了,與知家的婚事也非我本意。”
一句話,便讓清和心裏有了數。
她不由重新露出抹安撫的笑來,對沈欲道:“你放心吧,往後我會介紹更為合适的女子給你,而且……”
“以你如今的身份,知家之流,根本就配不上你。”
清和說完,一直都擔憂的地方好似也都跟着放松下來。
這幾乎是她最為期待的結果。
她的兄長得到了正名,獲得了本該屬于他的尊貴身份。
而另一個兄長在解開誤會之後,也仍在皇位之上繼續做皇帝。
他們誰也不會因此而是受傷,她這個做皇妹的也只希望他與宗珏都能長命百歲,願他們兄妹幾個往後長久和睦,便是幸事。
往後再給沈欲娶一個門當戶對的皇子妃,便已然圓滿。
兄妹倆生疏的說了會兒話。
等清和離開後,那些侍衛便跪了一地。
“公主的意思,屬下們阻撓不了……”
沈欲這才低頭看向他們。
“沒關系,公主的要求焉能是你們違抗得了的。”
他似乎不再介嫌。
等老大夫過來替他複診後,又給他熬來了湯藥,對他道:“你內裏損耗良多,這藥至少要喝滿半個月才行。”
榻上虛弱的男人卻只捂着帕子悶咳,口中道了句“不必”。
老大夫頓時瞪大了眼,“你別以為我想服侍你,只是當初你幫過我,我也不得不欠了你而已……”
他一個堂堂神醫的話都敢不聽,換成是旁人,老大夫早就摔碗走人了。
老大夫私心裏也很佩服沈欲,他總有他的本事,哪怕在他最為勢單力薄時,也總能做出超出他本身能力範疇之外的事情,令人瞠目結舌。
看得多了,老大夫也都覺得,這世上仿佛沒有沈欲做不成的事情。
可他再是能耐,但在喝藥這點上,卻還是得聽大夫的話。
一番勸導之後,對方卻只是啓唇道:“我受傷更嚴重時都死不了。”
“可這些藥裏只要混入一絲的毒,都可以要了我的命。”
男人臉色蒼白,黑眸陰翳地望着那碗藥。
不喝藥的确會加重傷患,但卻不會死。
而沈欲也不打算在這個時候死。
可他語氣虛弱,輕描淡寫說出的話對于醫者來說簡直就是最大的侮辱。
這可是老大夫親手熬的藥,喝死了豈不是砸他自己招牌?
老大夫頓時被他這張嘴給氣跑。
剛出了門就撞見過來的白寂。
被白寂恭敬地詢問一番,老大夫哼哼唧唧道:“別看他現在病病歪歪躺在裏面,對太上皇和天子溫馴順從,對那清和公主也一派與世無争,溫潤似玉,可他是什麽樣的,你不是不清楚……”
心是黑的,手腕是狠的。
這點,白寂不是不知道。
白寂微微沉默,“還請老先生示下。”
不然主子不肯喝藥,這也是一樁難事。
老大夫沒好氣道:“他仇人是哪個,就将對方搞過來,拖到他面前來,剮一刀,讓他喝一口,剮一刀,讓他喝一口,這樣他看着痛快,就肯喝了。”
外傷內傷看得好,他這心病老大夫也都能摸得大差不差。
這厮當下再是純良,也決計不會是什麽好人。
他現在這樣,只怕是心裏恨毒了一些人。
他恨誰,老大夫不好揣測,但白寂全都一清二楚。
白寂也知道,沈欲只是個看似很寬容的人,旁人若是把水灑在他衣擺上,或是不小心沖撞到他。
這些可有可無的事情,他往往從不計較。
但身邊人,若有誰背叛了他,得罪了他。
他絕無可能會用第二次,更別說會反複原諒個好幾次。
所以沈欲現在最恨的人是天子還是知氏,這個問題白寂不用想,就知道答案。
現在将天子拖過來千刀萬剮很難,但另一個,就不一定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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