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

◎“我們……可以繼續做朋友。”◎

也不知打什麽時候開始, 這偏僻又平靜的庵堂忽然就不那麽平靜了。

三天兩頭便有人過來,宛塵看在眼中卻并不幹預。

這日又一個冷面少年找了過來。

知虞見到來人, 心裏不由感到意外。

是白寂。

他往日都跟随在沈欲身邊, 今日怎麽會突然主動找到她。

知虞只當沈欲那邊出了什麽意外,卻不曾想,白寂告訴她:“郎君醒了。”

知虞聞言不由疑惑, 既然人已經醒來該是件好事, 為何對方反而是這幅表情?

“但郎君仍然不肯服藥。”

白寂繼續又說:“知小姐,我們郎君會這樣,你是不是應該負些責任?”

這責任追究到她頭上,知虞心頭驀地一緊。

“若沒有你, 沈姑娘也不會離開,至今都未尋回。”

在白寂看來,她過去一門心思針對沈蓁,好不容易将沈蓁給擠兌跑了,偏偏又不珍惜郎君。

這樣的女人真真是可惡可恨至極。

知虞詫異, “你們還在找沈姑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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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不知道這件事情。

畢竟沈欲鮮少與她說到沈蓁的事情。

而知虞也本能地認為沈蓁作為女主,在男主心裏地位必然是在所有女子之上的。

自然也在知虞之上。

所以他不會與她提到沈蓁, 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白寂發覺她似乎對此在意, 只冷聲道:“總之, 沈姑娘在找到之前,你永遠都欠郎君的。”

知虞無言以對。

在這方面,也的确是她理虧。

沈欲命定的 原配女主,都是因她的緣故才離開的。

她只是有些意外,原來他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沈蓁。

因着一些虧欠的心思, 知虞也毫無選擇地被白寂給帶去了沈欲的府邸上。

在進去之前, 白寂說道:“你不是很有辦法嗎?郎君昏迷的時候都能讓他喝藥, 想來,他醒來後,你也一定會有辦法的吧。”

她有沒有本事,白寂并不在意。

他只是覺得,如果将她送到沈欲面前,也許沈欲會解氣一些。

“讓郎君喝藥,亦或是讓他發洩出來,想來知小姐應當是懂得。”

至于她會不會被千刀萬剮,那就看郎君的意思了。

知虞只默默地聽他說完,她站在那房門口,心裏也早早做好了準備。

畢竟從上次回去後,她便已經一直在給自己做了各種心理準備。

會有今日要與沈欲正面相對的情景,不也是早就預想好了的嗎?

縱使心裏有無數個想要回避的念頭,可最終知虞心想,自己總是要等來這一日的。

現下他虛弱,也許還肯聽進去一些解釋。

往後他大權在握,就未必是她能接近得了的。

知虞在門前自然又是一番心理建設,之後想清楚了便徑直推門進屋。

沈欲醒來後,便在榻上一張小幾上似乎在翻閱書信,擡起眼皮看到是她。

男人的眼神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

久違之後,他的眼中并無驚喜,臉色也無疑是冷的。

知虞被他注視着,身影也很僵。

她似乎想要走上前去,對方卻言簡意赅地開了口。

“出去——”

知虞腳下驀地頓住。

自尊心告訴她,這時候應當立馬轉身,退出屋去。

可是……聽說他已經兩日沒有喝藥了。

而且,她總是要找機會與他說清楚的。

心念及此,她便只能垂下眼睫,硬着頭皮上前幾步,在旁邊的一張椅上拘謹地坐了下來。

沈欲盯着她,黑眸幽沉沉地。

期間有人進出送水換茶,亦或是替沈欲換藥,知虞看在眼裏,也不敢多看。

直到婢子終于送來熬好的湯藥,要喂藥時,便聽見主子照例淡聲吩咐,“放在那裏。”

今日過來輪值的婢子是阿藍,她自不像其他婢子,聽見這樣的話後便默然後退。

許是在府裏待的久,心裏也難免生出些想要勸說的念頭。

“大夫也說主子身體如今損耗得厲害,若不好好調養,往後落下什麽病症也不值當……”

她只試着勸說了兩句,便聽見主子更為冷了下來的嗓音,“退下。”

阿藍的話霎時止住,這才不甘不願地放下了湯藥離開。

她路過知虞身邊時,眼神頗為意味深長地看了知虞一眼,随即很快便消失在了房內。

知虞原就是因沈欲不喝藥的緣由被他手底下人叫來。

如今湯藥也端送過來,眼看着就要放涼,終于也坐不住了。

将心裏那些準備了幾日的念頭翻來覆去地都想了一遍,她走上前去,便跪坐在腳踏上一張軟團墊上。

知虞雙手扶在榻側,擡起白皙的面頰微微仰視着對方,低聲道:“我可以解釋……”

沈欲掀起眼睫,餘光瞥見了她。

知虞道:“我其實……是因為知曉了郎君的身世才這樣做的。”

關于系統那部分的內容,她自然不能說。

但她卻可以嫁接到女主身上。

她掐着指尖,告訴沈欲,實則是她無意中偷聽到沈蓁說過的一些話。

“所以……聽見太上皇被接回宮後,又聽聞太上皇會說些胡話會提及到郎君,我怕陛下察覺了,會立刻想要你的命。”

剛好又發生了胡兆的案子,所以她想借機讓他被迫離開京城,暫且保住性命……

這些說辭都能說得過去,唯獨她沒有及時告訴他這點,卻好似一個明晃晃的漏洞。

這和系統相關,知虞便只能忽略不提,便是他要追問,她也只能編造一些怕他會不同意她的理由來遮掩。

因此,即便她能給出解釋,這些解釋最多能消弭一些嫌隙,卻并不足以還能支撐着讓他們回到從前那樣的關系當中。

沈欲偏過頭,眼神沉沉地望着她,似乎對她的這些說辭完全沒有任何動容。

知虞繼續道:“清和公主也是知曉的……”

那時候,她想和清和一起想辦法,但她後面的事情便瞞了清和……

“為何要瞞着她?”

沈欲冷不丁地說道,“是不是因為知曉清和不會同意你與聖上私底下勾搭在一起?”

知虞怔住,“那樣……也只是為了取得對方的信任……”

“這麽說來,都還是為了我?”

沈欲給她這些說辭總結出了一個結論。

平淡而毫無動容的語氣,仿佛還裹挾着一絲冷嘲。

知虞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顯然也是為了她自己。

“不管怎麽說,我也讓你受到了傷害,我……我更不該背叛你的。”

知虞道:“所以,我們現如今雖然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夫妻關系,但你身上的傷病與我多少都有關聯,我希望郎君可以好……”

“郎君心裏也許對我已經很是讨厭,但郎君的身子若不能早早好起來,如何能讓那些得罪過你的人受到懲罰。”

話雖如此,可男人的眼神也仍舊寡淡的好似一潭死水。

知虞便端起藥,主動舀了一勺,喂到他的唇畔。

她也不敢強求他喝,只是他若是不高興,便是将這湯藥潑灑在她頭上,也許都能發洩出來……

也許這也是白寂非要她過來的意思。

知虞眼睫輕顫着,只想叫這樁事情快些過去,也并不在意他會如何發洩。

可即便做好了準備,還是會怕那微燙的湯水灑在身上刺痛燙傷的滋味。

可出人意料的是,男人盯了她半晌,卻張開了唇,将那勺藥緩緩含入了口中。

她很是意外,在他含住她手上勺子時便怔愣住。

待那一勺藥都吞了幹淨,她心不在焉地收回手,握住瓷勺無措地攪拌着湯藥,眼神不經意間對上他的黑眸,心口都跟着一顫。

可她顧不得去想旁的,便繼續喂了第二口,直到全都喝完。

雖然心裏感到奇怪,但也感到隐隐的慶幸。

這樣,是不是說明,她至少不用和男主結仇了。

知虞這時發覺他對自己竟然好像沒什麽敵意。

再一細想,其實除了私底下很喜歡欺負她。

他在外時,遇到那些政敵,又或是刑房裏的罪犯下手會狠,除此以外,他對大部分人都很是溫柔。

就像現在這樣,他好像只是維持着他以往在外人眼中本就極好的性情。

而如今,知虞自覺自己對他而言,也該是個外人。

……

知虞幾乎每日都要離開庵堂,行蹤不定。

宗珏派來的那名內侍便又想忍無可忍道:“你每日到處亂跑什麽?”

“沒有……”

知虞對着他也只是從容詢問,“只是太上皇如今清醒過來,陛下現在還能迎我入宮嗎?”

她這話問出口後,那內侍臉色瞬間僵凝了些許。

原本陛下只是想奪人丨妻,現在沈欲變換了身份,陛下再想觊觎,那便要上升到了倫理層面。

太上皇知道了,只怕不會饒過他。

恐怕太上皇的有生之年,知虞都別想進宮。

那時候陛下若是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指不定也會将她抛到腦後忘記。

所以內侍才敢對她态度嚣張起來。

“知小姐還請稍安勿躁,當下暫時還是不行的。”

內侍重新擺出了一副笑臉。

知虞道:“我也知曉陛下如今無暇分神,所以您便歇一歇,就不要傳些讓陛下煩惱的消息了。”

“我總歸不會有比陛下更好的高枝……”

說着,便塞了些銀子過去。

那內侍一想也是,拿了那袋銀子,自是喜笑顏開。

“還是您最貼心。”

今日為了應付這內侍,知虞便耽擱了不少時辰。

出來的晚了,就瞧見白寂又騎着快馬找上了門來。

他瞧見知虞立馬就是一頓冷嘲熱諷,“您便是這般貴人多忘事,忘了府上還有個病人要喝藥不成?”

知虞才剛送走了內侍,不曾想對方會因為她遲遲不來而直接找上門,不由微微地尴尬,低聲道:“對不起,今日有些事情耽擱了。”

“我這就收拾一下過去。”

她說完轉身進屋,又覺總是這樣下去也不是一回事。

眼看着她與沈欲關系不再那麽僵硬,又想着趁現在總該與他将話說開。

所以今日知虞過去之後,便先同沈欲解釋了幾句。

“陛下身邊的內侍今日過去,我才耽擱了一會兒工夫……”

她說着忽然就想起他那時看見宗珏将她護在身後的模樣,心裏也不知為何,與他又多嘴解釋了一句,“太上皇如今醒來,所以陛下他暫且也不會接我入宮……”

她解釋完,便又服侍他喝藥的事項。

雖然他肯喝藥,但事實上,沈欲這幾日與她說話都很少。

今日也如往常,他摩挲着指腹的扳指,仍不應她。

只待用完了藥,知虞才緩緩試探問道:“郎君,我們往後……可以和解嗎?”

沈欲垂眸掃了她一眼,似乎 終于有了開口的興趣。

“和解?”

他的語氣好似疑惑,讓知虞看向他面上頗為捉摸不透的神情時,眼底亦是跟着微微迷惑,疑心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男人問:“你要與我和解,然後呢?”

知虞更是茫然。

然後?

他們之間哪裏還需要有什麽然後……

可她顯然也不是一點人情世故都不知曉。

不管他們往後還會不會有所關聯,當着彼此的面,總歸不能将話給說得難聽。

她心裏隐隐緊繃了些,低聲道:“我們……可以繼續做朋友。”

沈欲似乎将她的話轉入腹中思考了一番,語氣淡淡地答了個“好啊”。

聽到他答複的瞬間,知虞都還覺得有些不太真切。

接着便霎時如釋重負。

似乎自打自己身上的任務結束之後,事事都開始變得順遂起來。

尤其是得罪男主這件事情……

她原本還以為他們之間的龃龉需要極漫長的時間才能解開。

沒想到,只短短幾日便可以消弭。

但不管怎麽說,這樣一來,她往後似乎也就再也沒有什麽後顧之憂了。

知虞難免輕松道:“那過去那些事情我們都忘了,往後再不要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沈欲臉上沒什麽反應。

他叫來仆人,拿來一小盒金器給她,“就當是你這些時日照顧的酬勞了。”

知虞自是下意識地拒絕。

那一盒金子沉甸甸的,一看就分量不淺,未免過于貴重。

可接着便聽沈欲淡淡說道:“那就兌換成銀票吧。”

他的話裏沒有轉圜餘地,似乎不願欠她人情。

知虞想到這點,心道也許只有自己拿了,沈欲才會覺得銀貨兩訖,彼此互不相欠。

這樣的關系從熟悉漸漸轉變為陌生,讓她心裏很是莫名,但又的确是她所希望的那樣。

“是了,聽說第一日也是你來喂我喝藥的。”

沈欲不徐不疾地說道:“我那時昏死過去,旁人都喂不進藥,只有你能喂的進,聽說你還将旁人都趕出了屋去……”

“你是如何喂的?”

要怎麽喂藥,還不許旁人旁觀?

這喂藥的方式是有多見不得光……

知虞握住仆人遞來的銀票,手指都微僵了僵。

她想,按道理這時候不應該再對他撒謊的。

但……他們才剛說開,她便要告訴他,那時她用了那樣逾越關系的親密方式喂他,無疑是不合适的。

她只得扯謊道:“我……我就是用手指掰開郎君的唇,撬開郎君的唇齒,才喂進去的。”

也是因為,她要将他的唇用力掰開,怕其他人誤會她想欺負他,才故意支開他們。

畢竟旁人也不敢輕易冒犯于他,她私底下待他粗魯些,這個理由也不是不成立。

沈欲不由地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所以清和那日說我的唇瓣很紅,不是被燙到的,而是因為,被你的手指戳過了。”

知虞連忙同他賠不是,“抱歉……”

“沒關系。”

沈欲好似極其大度地說道:“不是都解釋清楚了嗎?”

“阿虞不僅沒害我,反而還幫了我。”

“而且,唇瓣這樣柔軟的地方,尋常也不會輕易讓外人碰……”

“手指又揉又撫地戳進去,的确會很容易揉得發紅。”

他望着她道:“這不怪你。”

知虞坐在椅上,因為他的話,兩頰霎時微微漲熱。

明明知道他是順着自己的話說的。

可她卻無端想起一些不該想起的畫面……

尤其是過去他每每見到她蹭紅的位置,非要給她抹上那些柔膩的膏脂。

愈是瞧見她羞澀蜷縮,便愈是要故意在她耳畔打趣,咬着她耳朵說些暧昧的言辭,道這樣可以再揉一遍……

她的耳邊仿佛也浮起他曾親密拂過的氣息,耳尖跟着不受控制地燙了起來。

知虞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忽然就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尤其是看到他剛喝完藥的唇瓣,的确很紅,更是目光閃躲。

難不成,是她對他們過去的事情還不能忘懷?

所以,他明明說的是他的唇,可她卻克制不住自己想得更多?

她發覺自己不太對,有些坐不住。

“我……我還要回去替宛塵師太抄寫經書……”

沈欲緩緩道:“那就不留你了。”

只待對方離開後,沈欲倚在床頭,望着門口的方向眼神愈發黑沉。

指腹上的扳指捏碎在了掌心。

他冷冷地将碎片拂開,絲毫不介意手上多添的幾道傷口。

白寂這時進來,“清和公主說,過幾日去郊外會攜帶一些友人相聚,想讓主子也一起出去走走,知氏這邊……”

後面幾日是不是就不用她過來了?

白寂沒有看出沈欲當下要折磨她的意思,便也沒有再過多幹預。

但清和公主幾乎毫不遮掩對知虞的記恨,如果将知虞帶去她的交際圈子裏,也許,他們都會很意外。

沈欲只語氣平靜道:“不都是誤會嗎?”

“既然她都與我解開了,自然也該同清和解開。”

白寂遲疑,“可知氏她……”

餘下的話,在男人愈發陰翳的黑眸中消了音。

沈欲不再開口。

只是看着窗外枝頭上幾只鳥兒鬥嘴的好戲,似乎想到了什麽,拳心抵着唇,忽而俊雅至極地笑了笑。

她不是想和解嗎?

不是想忘記嗎?

可他們曾那般膠着纏膩,徹夜的汗液交融。

那樣的抵死歡愉,可不止他有過,她亦是有。

而且,還不止一次。

他倒要看看,她忘得了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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