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

◎監牢◎

得知知虞暫時沒有離開, 清和很是高興。

于是接下來這段時日便更是三五不時地來尋知虞一起出去游玩,兩人自是解開心懷, 冰釋前嫌。

期間清和也沒少對知虞加以勸慰。

知虞明白她想挽留自己的心思, 卻不好說明自己的處境,每每都只能含糊其辭。

比起前面的諸多艱難,剩下需要等待的時日仿佛都經不起消磨。

京城比外面其他的城鎮要冷得更早也更快。

知虞在餘下的時間還會去巷尾一家書齋裏買些不知名人士手繪的各地地圖。

按書裏的形容描述, 京城以外竟還有許多讓知虞喜歡的地方。

譬如某頁敘述的是舒月城的某處桃村, 書中所言,幾乎是個極接近世外桃源的方外之地。

除卻這樣不打眼的小地方,還有許多富庶城鎮,亦或是江南水鄉, 有知名的也有不知名的。

知虞在書中做了幾處标記,又盤算着車費船費,大抵要花費多少,以及京城以外的物價幾何。

她每日抱着一摞書看,竟也不覺得時光枯燥。

直到外面開始落雪, 知虞便知曉自己很快便能離開。

可這日清和來尋她時,卻不似以往那樣情緒高漲。

“阿虞, 我近日總覺宮裏的氛圍好似更加緊張, 父皇他上次看似清醒了一回, 可再病倒時便又更加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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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心情沉悶,不由也将心裏遲疑許久的話緩緩說出,“我覺得兩個兄長似乎也極為不合……”

不是不合,是幾乎要劍拔弩張到明面上了。

知虞聽到她提及沈欲和宗珏,心下便生出了回避的念頭。

知曉知虞極想要置身事外的心态, 清和自是拉住她解釋道:“我沒有要你攪合進去的意思, 只是父皇身體越來越不好, 你能否陪我去寺廟祈福?”

知虞聽了她這話,忽然想到清和接下來在那場宮變中,并不是一點都沒有妨礙。

她在混戰中誤中了宗珏部下一支暗箭,傷在肩胛骨,此後再不能使劍或是騎馬,包括那些需要雙肩使力地劇烈活動都不能碰。

她這樣活躍跳脫的人,如此一來不亞于是鳥兒折翼。

後來清和也因為宗珏的事情而一直耿耿于懷,會積郁成疾,與這些都未必不無關系。

往往至情至性之人,也最為容易傷情。

想到這點,知虞不由在意起來,聽見清和兀自嘀咕,“沉霧寺要爬山,頗有些麻煩,菩提寺離皇宮最近,也方便我随時回去……”

“阿虞覺得沉霧寺和菩提寺哪個要更好一些?”

知虞遲疑道:“沉霧寺吧……”

她微微握起掌心。

原 不想攪合,可終究還是多嘴了。

她知道,沉霧寺這段時日會因為一場大雪封山。

最快也要半個月才能确保安全下山。

期間消息閉塞,山上的人根本什麽都不會知道。

那樣,無法阻止任何事情發生的清和,也許可以避免在那場宮變中受傷。

清和全然不知,“也是,沉霧寺比菩提寺要久一些,我一出生時就已經在那裏了,聽說前朝時它就很是出名,是最古老的寺廟。

爬山雖然辛苦,但心誠則靈……”

兩人商量好後,知虞便簡單地收拾了一些衣物,随着清和一起上山去沉霧寺祈福。

要為長者禱告身體康健,清和至少要每日在佛堂中祈禱兩個時辰,持續七日,方可見誠心。

餘下的時辰也虧得帶上了知虞,不然枯燥得清和都想原地拔草。

剛滿五日時,早上起來,知虞便收到了大雪封山的消息。

清和卻不太在意,“那就多祈福幾日好了。”

她笑着對知虞道:“咱們去後面的苑子裏去泡溫泉。”

沉霧寺後苑的溫泉只提供給皇室中人,男女分為兩處,今冬尚且都沒有啓用過。

至于吃用方面,沉霧寺每年都要應對這樣的情況,是以山上食物藥材都很充足,一時半會也不會緊缺什麽。

清和白日便拉着知虞和其他婢子去後院堆雪人,打雪仗,入夜後便吃着熱騰騰的火鍋。

可清和到底養尊處優慣了,她熬了十來日,身子還是不可避免地受了涼。

好在沒多久雪停了之後,山路徹底清理幹淨。

只等她們一行人一下山來,外面的天都好似變了。

清和初初聽到時,都覺傳話的內侍是不是在發癫。

就在她住在山上的日子裏,當年宗珏一手策劃的龍袍案忽然一夜間傳遍大街小巷。

所有人都知曉當今聖上利用這陰毒的手法将大皇子冤枉了不說,事後還派人将大皇子活活勒死。

接着太上皇在夜裏險些遭人用同樣的手段勒死,脖子上一道深紫色的淤青觸目驚心。

當天夜裏,沈欲所在的皇子府又被人放了把火。

那火勢蔓延了半條街,駭得城內百姓徹夜奔逃,人心惶惶。

沈欲為了救下瀕死的太上皇,聯合白氏手底下的軍隊半夜突然攻入皇城。

只待太上皇醒來後,在群臣面前揭發了當今天子企圖效仿前朝的暴君弑父殺兄,殘暴不仁,是為違背天理人倫的畜生行徑。

太上皇當場就要廢帝,改立沈欲為新君。

廢除在位皇帝的事情也只有往前數上幾百年才有過一樁。

聖旨一出,幾乎轟動朝野。

宗珏怒不可遏地銷毀聖旨,道出沈欲挾持太上皇,直接讓人将他就地處決。

可禁衛軍遲疑于太上皇的指令,餘下的人來不及調遣,便被當場表明立場的白老将軍以重兵圍堵了起來。

而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在十天前,且就在大雪封山之後。

“怎麽會這樣……”

清和原就有些受寒,身子竟微微地發顫,滿眼的不可置信。

饒是知虞做好了心理準備,也幾乎為沈欲的雷厲風行而震驚。

這樣的突然,讓人根本來不及設防反應。

她們這些人光是聽着都反應不過來,更何況那些當事人。

察覺到清和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狀态也極不好。

突然聽到這般巨變後,身上仿佛還更熱了些,一行人便也不再耽擱,忙不疊将她送回皇宮。

到了清和的宮中,底下人手忙腳亂的一頓安置,只等太醫過來看過,給清和開了安神藥讓她睡得更沉。

清和前腳剛安置下,後腳便有個面生的內侍過來,正是沈欲那邊派過來的。

“公主如何?”

知虞道:“公主才剛剛睡下,暫且沒有旁的大礙。”

內侍笑了笑說:“那就好,那公主在山上發生了什麽事情,還煩請您過去舜德殿中交代一番。”

知虞覺得這要求并無不妥。

她跟着內侍過去時,便發覺宮裏當下處處可見重兵巡邏,就連殿門外都有好幾個身形高大手持兵器的禁衛軍嚴防守衛。

可內侍只走到了殿門前便停駐不前,顯然是要她一個人進去。

知虞頓了頓,便擡腳邁過門檻。

她進了殿中一眼就瞧見了許久不曾見過的沈欲。

也許是對方還沒有正式登基。

所以男人看上去和往常仿佛都沒有任何區別。

見她過來,他才擡起眼皮朝她看來,叫知虞不由收斂了心神,上前去将這段時日山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一遍。

沈欲聽完後,卻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沒有其他話要說嗎?”

知虞怔了怔,低聲道:“恭喜郎君。”

她發覺他似乎并沒有在意關于清和在山上的情況,可又不知他為何叫自己來。

正是心思不定之時,沈欲卻突然擡手觸碰到她的鬓角,讓她心下微慌。

少女幾乎是下意識地偏過面頰,躲開他的指尖。

沈欲拈着摘下來的一片花瓣,垂眸問她:“你躲什麽?”

知虞發覺是自己誤會,卻仍是攥緊袖口,“郎君如今身份尊貴……”

可她話都尚未說完,便聽得他輕笑了聲。

“曾經那般毫無間隙的緊密親近,轉眼就翻臉不認人,阿虞覺得這樣會不會很無情呢?”

他将花瓣碾入指腹,口中好似漫不經心。

知虞聽得心尖微微發毛,更是覺得他今日好似古怪。

“郎君若沒有旁的事情,我便先回去了……”

見沈欲沒再理睬她,她便轉身朝殿門去。

可她剛一走到大殿門口,那些守衛竟完全沒有要放行的意思。

知虞心口微沉,回眸看去,發覺沈欲好似在侍弄着窗前一盆蘭草,眼皮都不擡起一下。

她僵在原地,恍若有種涼意從腳底漸漸竄起般。

這一瞬竟不由疑心自己是不是哪裏想岔了。

她怎麽會覺得,沈欲真的會與她有成為朋友的可能……

過去不能,如今更不能。

光從彼此身份懸殊上來看,他不開口,她甚至都無法離開大殿半步。

他們的關系,從來都不可能成為朋友……

在知虞要緊張到生出汗意之前,沈欲才啓開薄唇,風輕雲淡地吩咐道。

“讓她走。”

接着,知虞才趁着那些人讓開時提着裙擺快速跨出了門檻。

沈欲将那盆蘭草的雜葉都掐去後,這才停手。

宗珏在牢裏鬧着要見他。

內侍傳了幾次後,沈欲便慢條斯理地洗淨雙手,擡腳往地牢去。

宗珏見到他後,只破口大罵。

“有本事,你殺了我,讓所有人都知道,你這個野種謀朝篡位的狼子野心!”

沈欲聽着他沙啞着嗓子罵完之後,卻緩緩道:“不急,人都還沒有齊。”

宗珏聞言,卻漸漸收斂了面上作出的怒狀。

他們不笑時,竟有幾分相似。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宗珏說着,似乎想到了什麽,“你是不是還記恨……覺得那時候我對你那樣狠心嗎?”

“對不起,薄然……”

宗珏似乎轉變得極快,連語氣都跟着生出了愧意。

“那時候我若不是惦念與你之間的舊情,如何會僅僅流放你呢?”

“可見,我對你還是手下留情的,你難不成還在心裏責怪我嗎?”

沈欲打量着他一臉純良的模樣,神情不變道:“自然不會怪。”

“因為那是我默許發生的事情。”

被陷害,被流放,寫下那份休書,亦或是在流放的途中主動吃盡苦頭讓宗珏放心。

那一切都是沈欲默許才會發生的事情,而不是宗珏自以為的掌控。

宗珏問:“你什麽意思?”

他盯着沈欲,臉上的表情好似因為對方的話而漸漸僵住。

接着忽然又笑了起來,握住鐵鏈仿佛都笑得直不起身。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宗珏臉色古怪了起來,“你早就知道阿虞有了二心……”

“所以你故意做出不知的樣子,也只是迷惑我們罷了。”

“如果你一早知道自己是這樣的身份,當然要想法子逃離京城,絕無坐以待斃的可能。”

宗珏愈發篤定,“所以,你從始至終都只是最愛你自己,你的朋友,你的心腹,你的妻子,也都只是你利用的棋子罷了。”

“是不是被我說中了?”

“也許吧……”

沈欲似乎欣賞他落魄的模樣欣賞夠了,一手撐着扶手從椅上起身來,口中道:“美人我已經享用過了,權力的确還沒有嘗試過。”

顯然,後者對他來說更加誘人。

宗珏陰沉着臉,“是嗎,若真如此,你為什麽不直接殺了她?”

沈欲微微頓住,對他意味不明道:“因為,你們很快還會再見面的。”

宗珏霎時收斂了唇畔的笑。

……

清和病了足足兩日才神智稍稍清醒。

知虞則跟着照顧了她兩日,見她醒來後,整個人都心不在焉。

清和感覺好了一些,喝完藥後,打量着她的神情不由問道:“阿虞,你怎麽了?”

知虞道:“我想先離開宮裏。”

清和有些詫異,想到宮裏的混亂,便說道:“那你走吧,我讓人送你出去。”

她的身邊也并 不缺人照顧。

知虞心裏感激清和沒在這個時候追問自己,她兀自點了點頭,顧不上和清和解釋,便想要快些收拾離開。

可她人才剛跨出了清和的宮殿,便被白寂給攔截了下來。

白寂冷聲提醒道:“您是忘記答應陛下的事情了嗎?”

知虞語氣頗有些牽強,“是沈蓁有消息了嗎?”

白寂道:“這還得問陛下。”

知虞想到接下來又要去見沈欲,身子都不由僵住。

可她沒有選擇,只能亦步亦趨地跟着白寂過去。

兩人一路上幾乎都沒有什麽話可說,只等白寂将她送入到殿中以後,忽然問道:“說起來,你真的在意過郎君嗎?”

“如果有過分毫的在意,是怎麽說得出口‘和解’二字,又是怎麽能這樣的無所謂,還要與郎君成為朋友?”

白寂似乎隐忍了許久,終于忍無可忍地對知虞道:“也許你一直都沒有心吧,不然,我實在不明白,郎君對你這樣好,你都能這般無動于衷的緣由。”

恐怕也只有從沒用過心,所以才能這樣肆意玩弄傷害之後,再輕易背叛。

看到被自己傷害得遍體鱗傷之人,還能用那樣無辜的語氣滿不在乎地要與對方和解,要與他立馬忘卻過去。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知虞能這樣做,幾乎有種近乎天真的殘酷。

“你若不說這樣的話,也許郎君都沒有那麽恨你。”

知虞在聽到這句話後,心頭頓感不妙。

她正要開口,便瞧見白寂忽然收斂了神色對着她身後行禮,然後轉身離開。

知虞繃緊了後背,僵木地扭過脖子便瞧見了沈欲。

她隐忍着,故作無事發生的模樣問道:“沈蓁找到了嗎?”

沈欲走上前來,似乎也沒有聽到白寂的話,只是對她一如既往地耐着性子,“不急。”

他緩緩說道:“我先帶你去另一個地方。”

沈欲将知虞帶去了他每日幾乎都會去的地牢。

他将知虞帶到陰暗的地下,對知虞道:“宗珏被我抓住了,就關在這個地方。”

知虞聽到這話,心頭跳動得愈發厲害。

她阖了阖眼,輕聲回答,“那恭喜郎君……”

恭喜他,鬥贏了宗珏,獲得了皇位。

她心下愈發壓抑,似乎早就做好了會被他記恨的準備,根本都不問問他接下來會怎麽對她。

沈欲垂眸望着她,發覺她還是什麽都沒有察覺,忽地笑了笑。

他俯下身,将她的下颌輕輕挑起,讓她調整角度看向對面。

知虞便不由擡高了視線,看見對面昏暗的燈光下,被鐵鏈綁住、渾身是血且生死不知的一道人影。

“看見了嗎?”

知虞心中霎時生出了不好的預感,“那是誰……”

沈欲答她:“是宗珏。”

他偏頭,同她一道看向對面,接着将潮熱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廓。

“這裏是他觀賞我們的最佳角度,你覺得呢?”

幾乎是瞬間。

知虞立馬便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忙要起身,卻被黑暗中一只手掌驀地按在肩上。

沉甸甸的力度,壓得知虞幾乎沒有分毫可以反抗的餘地。

知虞恍若察覺到危機般,發覺他湊得愈近,下意識地頭皮發麻道:“薄然,別這樣……”

她不經意間叫出了他的字,惹得對方忽然微微頓住。

知虞心口狂跳,好似捕捉到了一絲轉機,語氣更軟和了下來,想要與他好好商量。

“薄然……”

可她餘下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出,便聽男人嗓音沉沉地發問:“叫我什麽?”

他的指腹落在她的唇上,在柔軟唇瓣的嫩肉上流連不去。

将美人原本漂亮的唇瓣磨得一片殷紅。

“叫我陛下。”

沈欲低頭,嗓音頗為不可捉摸地對她道:“宗珏有的,我也要有……”

“你聽明白了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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