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閃光

◎“開機見”◎

她當然知道他是好意。

但是聽起來, 怎麽這麽暧昧？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祝語真一方面是有點怕那個跟蹤狂還藏在哪個角落裏，另一方面, 竟然發現自己對他的提議一點都不抗拒。

她眼睛飛速眨了眨, 好一會兒，還是沒抗住，小聲說：“又麻煩你。”

他替她理了下兩頰旁有些淩亂的頭發, 低聲說：“挺好的。走吧。”

也不知道折騰個什麽勁。

路邊，時聿飛車停了一陣，已經被兢兢業業夜晚執勤的交警貼了違停罰單。

祝語真自覺坐上副駕駛, 扣好安全帶之後就有些昏昏欲睡。

但當她真的躺在他家次卧, 與他一壁之隔時, 她卻輾轉反側失眠了。

淩晨三點睡不着的覺, 淩晨六點也一樣睡不着。熬了個通宵。

她悄悄打開床邊的鴕鳥毛臺燈, 抱着枕頭開始玩手機。

榛子不是唯一的堅果：

【。】

【姐姐】

momo：

【？】

祝語真驚了。

她本來只是想把momo當樹洞來傾訴一下此時此刻的心情的，沒想到她也沒睡。不過時差七個小時, 她那裏好像也才十一點，正常年輕人作息。

榛子不是唯一的堅果：

【你休息了嗎？】

momo：

【沒有。失眠。】

榛子不是唯一的堅果：

【為什麽呀？】

momo：

【因為】

【喜歡的人現在睡在我隔壁。】

祝語真愣了。

怎麽和她一樣啊。

——等等，什麽一樣。

她為什麽會突然覺得她和momo一樣。她喜歡的人也睡在隔壁嗎？

——她喜歡他嗎？

這個一直不肯直面的問題突然出現在臺面上。

如果不喜歡, 她會做那麽多會讓身邊所有人誤會的暧昧的事情，會深夜接機，會毫不設防地在他家過夜嗎？

可是如果喜歡……

那可是時聿飛。

她能喜歡他嗎？

momo：

【你也失眠？】

榛子不是唯一的堅果：

【可能是因為，深夜突然有點非主流胡思亂想，睡不着。】

momo：

【想什麽？】

榛子不是唯一的堅果：

【想海德格爾柏拉圖福柯詹金斯伯格曼黑澤明齊奧朗盧克萊修】

momo：

【那你想得挺複雜的。】

榛子不是唯一的堅果：

【還想一個男生。】

momo：

【？】

榛子不是唯一的堅果：

【想他到底在想什麽。】

momo：

【喜歡的人？】

祝語真盯着屏幕上一行字，想了好久, 終于釋然地寫：

【嗯。】

這個字發出去, 突然好像腦子也瞬間清澈澄明了不少。

momo：

【。】

祝語真終于直面自己的心動之後, 反而放得開了。

榛子不是唯一的堅果：

【姐姐】

【所以你知道要怎麽追很高冷的男生嗎？】

momo：

【沒追過，我喜歡女生。】

祝語真：“……”

她自己打字碎碎念。

【他就是那種，高冷內斂、情緒穩定的類型】

【除了一個缺點之外，其他地方都很完美……】

momo：

【什麽缺點？】

榛子不是唯一的堅果：

【長得太好看了。】

【比99.9%的明星好看，不是普通女生能夠把握住的樣子。】

momo：

【。你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給人加了濾鏡】

榛子不是唯一的堅果：

【不是！】

雖然是私聊，但祝語真不知道為什麽，有點害羞，不好意思打全名，只好打縮寫。

【你想象一下，他長得和syf差不多。】

momo：

【時聿飛？】

榛子不是唯一的堅果：

【太好看了，不敢追。】

momo：

【我和你一樣沒有經驗。】

祝語真呆了下，感覺到自己和momo的同病相憐，只好安慰她：

【算了，我們都順其自然TVT】

【幹杯[啤酒]】

momo：

【幹杯[啤酒]】

【這世界上你追誰都能追到的。哪怕是時聿飛本人。】

祝語真看到那一行“時聿飛本人”，就好像被戳破了什麽小心思，趕快發了個哆啦A夢蓋被子睡覺的表情包過去。

momo也沒多說了。

【[晚安.jpg]】

她發來的晚安是張電影截圖字幕，來自電影《Love Actually》真愛至上。

“Well， good night。/OK night。”

祝語真枕着手臂，深深嘆了口氣。

也許是頭天晚上熬太晚，第二天祝語真的生物鐘沒能奏效，沒有和往常一樣七點鐘準時自然醒。睜開眼睛的時候，房間依然一片昏暗，她摸索着拿遙控器開了窗簾，才發現窗外陽光明媚，已近中午。

她趕緊跳下床，去衛生間簡單洗漱了一下。

出了卧室撐在懸空走廊上往下看，時聿飛在客廳跟齊廈談事情。

她默默又縮回了卧室。

要是被齊總看到，肯定會誤會的吧。

她窩在卧室陽臺的沙發裏看了一會兒手機，聽見有人敲門。

時聿飛只把房門推開了一條縫，在外面問她：“起來了？餓不餓？”

吃了一頓早午飯，時聿飛才讓小曾送她回去，他自己有點其他的事情。

不是他本人送正好。祝語真昨晚确認了心意，這會兒面對他有點別扭不好意思。

小曾應該是時聿飛身邊的工作人員裏個性最活潑的，比了個敬禮的姿勢：“領導放心，保證把老師安全送到！”

車上，因為時聿飛不在，小曾開始跟祝語真唠嗑。

小曾雖然主要幹司機的活，但實際上也是時聿飛的助理，根據他自己的說法，是時聿飛身邊的“老人”，資歷賊深。——雖然另外兩個助理，蘆荟姐和周陽陽，都比他更深。

祝語真認真聽他說劇組一些趣事，忽然想到昨晚聊的事，忍不住旁敲側擊：“時老師拍第二部 之後你就跟在他身邊，那你知不知道他處女作的導演是誰啊？”

小曾瞅祝語真一眼：“編劇老師你是在考我嗎？抽查基礎知識？”

“你知道嗎？”

“當然啊，不是任導嗎？”

看來是不知道。

時聿飛自己口中的神秘處女作，到底是什麽啊？祝語真越得不到答案就越好奇越想知道。她揉亂自己的頭發，嘆了口氣，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斟酌了下轉頭問：“時老師平常都這麽敬業嗎？……剛殺青，昨晚齊總就立馬給時老師送來新本子。”

“齊總昨晚又來了？”

“又？”

“齊總他……送劇本只是附帶吧。主要還是看看老板殺青之後的狀态。”

“什麽意思？”

小曾想了想，謹慎說：“之前老板演完《最後一天》出不了戲，殺青之後精神有點不對，幸好齊總給他送劇本，及時發現他狀态很差……所以後來齊總就每次一殺青立刻趕過來看一下，如果不能出戲，就得馬上找心理咨詢。”

“狀态很差是多差？”

小曾問：“你看過《最後一天》嗎？”

祝語真當然看過。

《最後一天》是時聿飛大學畢業之後拍的第一部 電影，飾演一個患癌症的地下搖滾主唱，拿了聖塞的影帝和最佳影片。和他一貫的風格很相似，充滿着壓抑的欲望。對癌症患者的演繹極其真實，那種真實的痛苦甚至令人戰栗。高潮那一幕，他站在鏡子前，鎮定清醒地以刀片劃傷面孔自戕，鮮血淋漓落下，冰冷的理智和壓抑的痛苦同時在一個眼神中表現，劇情帶有一種壓抑深刻的張力。

小曾從她眼神裏得到了肯定的答複，于是說：“據說齊總闖進去的時候，就看見電影高潮那一幕複刻。地上全是血。”

祝語真悚然一驚，一顆心立刻被提起來：“然後呢？出事了嗎？”

“沒，老板很快清醒了。不過幸好齊總進去得及時，不然老板可能已經破相退圈了。”

祝語真怔怔問：“出不了戲有這麽嚴重嗎？”

“演員情緒都比較敏感吧。”小曾說，“其實我不懂。但老板他有時候，看起來就挺難受的。”

可是祝語真回憶，出現在她眼前的時聿飛，一直都是情緒穩定從容沉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樣子。

他會因為出不了戲而自戕嗎？

他演的電影幾乎全是情緒要求非常高的類型，人物性格極端複雜，入戲之後無法出戲傷害肯定很大。祝語真又想起之前看《關于家庭》的紀錄片結尾花絮，任導說他演戲的方式也不對。他把自己完全打開，當成角色的容器，精準真實的表演背後，是自我人格的消磨和退位，是角色與自我的混淆與迷失。

祝語真垂下頭，心髒怦怦跳，束着手臂默默想，他……沒事吧？

他看起來這麽正常。他應該，沒事吧？

不知道為什麽，心有點酸軟。

到家後。

她坐在客廳地毯上，把時聿飛送她的“花”都拿出來。

這些電影其實有很多她看過，譬如《巴黎野玫瑰》、《雛菊》。從沒想過，竟然有人會送她這樣的花，她打開《雛菊》的盒子。

一張小卡片夾在裏面。

上面用藍色圓珠筆畫着幾枝雛菊花。

祝語真心一動。

她飛快拆開其他的碟片。

《巴黎野玫瑰》裏面是張畫了兩枝藍色玫瑰花的卡片。

《茉莉花開》裏是幾株枝繁葉茂的茉莉花。

最後的《玫瑰之名》裏，幾枝燦爛明媚的藍色玫瑰在紙上盛開，背後寫着一行字：

“開機見”

祝語真咬住嘴唇，慢慢把卡片一張一張收回碟片裏，抱着膝蓋，垂下頭。

好一會兒，忽然伸手按了下心髒的位置，捂住臉。

心跳得好快，感覺快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