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祭奠
北方深秋快要入冬的風已經有些刺骨了,枯黃的葉子鋪在街道上。擡眼望去,街邊的楊樹早已經光禿禿的,樹幹挺得像是要直沖雲霄。街上沒什麽人,孤寂又寂寥,遠處還能傳來幾聲烏鴉叫聲。
周冶攥着沈暄的小手插到自己的大衣兜裏,沈暄的另一只手抱了一捧新買的百合花,花香味萦繞在四周,挂着淡淡的清香。這束花倒是給這寂寥的景色增添了色彩和活力。
沈暄昨天要回來看看楚城建的病情,周冶便也跟着回來了。為了不惹怒楚城建,昨天周冶連屋子都沒有進。
昨晚他們在小旅館住了一宿,周冶問她為什麽不住在劉靜家,她說害怕心慌。
在他的追問之下,她才說當初楚茵死在了那間屋子裏。
今天,他們特意來看看楚茵。
沈暄邊走和周冶說:“楚茵人比較嬌豔,上學的時候我以為她最喜歡的是玫瑰花,因為和她人比較襯。于是她過生日的時候,我就特意送了她一束玫瑰花,可被她吐槽抱怨了很久,她甚至都不想搭理我了。她說我們倆這麽親密,我居然不知道她最喜歡的花是百合。”
周冶喜歡聽她講以前的故事,因為她講述的時候臉上總是挂着笑。他喜歡看她笑,也想都了解一些她的過去的生活。
他問:“那你們怎麽和好的?”
沈暄看着只有幾輛車經過的綿長的小路,笑着回憶那段時光,“就自然而然地和好了。我那時候比較腼腆,又有點寄人籬下的不自在,每次開飯我都不好意思主動去餐桌前,都要等着楚茵來叫我。吃飯的時候,她不忍看我挨餓,就主動來叫我和我說話,我們就和好了。”
周冶捏捏她的手指,她偏過頭來對他笑,“沒有楚茵,就沒有現在的我。”
沒有楚茵,她很可能無助、羞恥、自我厭惡地一般安眠藥喝下去了。
他們走到了一條小路,路很窄,只能容一個人走過。沈暄只好走在前面,拉着周冶的手帶路。
她拉着他走到了熟悉的墓前,墳墓旁邊種了一棵梧桐樹,是當年楚城建親手栽的,如今已經長高了許多,梧桐葉鋪落在四周。
沈暄看了眼周冶,他在盯着墓碑上的照片看。那張照片還是上高中時候拍的,楚茵穿着校服,臉上溢着笑容,大大咧咧的樣子。
周冶腦海中漸漸拼湊了一些原本模糊的記憶,在他的印象中楚茵的形象和沈暄口中的不太一樣。沈暄口中高中時的楚茵性格爽朗,有點像喬年。可在周冶的記憶中,楚茵的性子倒是和沈暄比較像,安安靜靜。他記得那時的楚茵,見到他恨不得都要繞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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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暄把百合花放好,蹲下來摸了摸楚茵的照片,“茵茵,我戀愛了,今天告訴你一聲,你可別嫉妒我。”
她拉着周冶,“他叫周冶,你認識的,咱們的高中同學。我愛他,他也很愛我。”她越說越想要落淚,尾音都顫了起來。
“我們現在很幸福,但是我希望這麽幸福的人是你。”沈暄的眼淚砸在了地上的梧桐葉子上。
周冶幫她擦擦淚,試圖拉她起來。
沈暄癱坐在地上,“你說你現在放下了嗎,這麽多年了,你應該已經放下了吧。可是我放不下,茵茵。”
她總是想起地上那一灘鮮紅的血液,刻骨銘心的恨意将她籠罩。
“你上學的時候總是自诩很精明,可是你明明就是個大傻子,怎麽會想不開要自殺呢?他真的值得讓你抛下劉姨、楚叔還有我嗎?”
她随後又想,可能也值得吧。
周冶手放在胸前,想要安慰她,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便放棄了這個想法。讓她哭吧,哭一下還能發洩一下,總比幹忍着要好。
沈暄捂住臉,不讓淚水溢出去,但是她忍不住。她借着周冶的力道站了起來,咳嗽兩聲對楚茵說:“茵茵,你放心吧,劉姨和楚叔我會好好照顧的,一定會像對待自己的親生父母一樣給他們養老。”
沈暄看看周冶,幹脆利落地說:“走吧。”她怕下一秒自己就會失控,會去質疑、去盤問。
周冶幫她把大衣後面的塵土打理幹淨,然後把她攬在懷裏,任由她的淚水打濕自己的衣裳。
沈暄咬牙攥緊他的衣角,“周冶,我難受,我心裏難受,楚茵是對我最好的人,她什麽都要分我一半。”
周冶一手摟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她的頭後,“我知道的。”
她哽咽着說:“我當初親眼見到我媽死後,我就一直做惡夢,夢見血淋淋的場景,然後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覺。楚茵發現我哭醒了,她就也不睡了,抱着瑟瑟發抖的我,給我講故事。”
她舉起自己的手,露出藏在袖子裏的紅繩,給他講:“這根紅繩就是她親手編的,上面的桃木是她一下一下用磨砂紙打磨的,上面的字也是她親手刻上去的。她說桃木能夠保平安,她希望我平安,所以就給我做了這個。”桃木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周冶耐心地聽她說:“這東西也很神奇,我戴上之後漸漸地就不做惡夢了,能睡安穩覺了。”
“她當時手笨,為了給我做這個東西手還割傷了。”沈暄心疼地說,情緒也慢慢平複下來,語氣像是在吐槽自己手笨的閨蜜。
周冶評價,“她和你一樣,都是好姑娘。”
沈暄抹幹眼淚,緊緊盯着周冶的雙眸,他說這話的時候坦坦蕩蕩,沒有掩飾、沒有心虛、沒有閃躲。
沈暄低下頭,橫豎決定都要試探試探。
“你知道楚茵是怎麽死的嗎?”
周冶想起那天在醫院她說出口的那八個字——為情所困,割腕自殺。
他點點頭。
沈暄輕笑一聲,随便找了個臺階坐下,一點也不嫌棄上面布滿了塵土。
周冶知道她還有話要說,便跟着她坐下。
沈暄看着他,用望眼欲穿的眼神,企圖看出一些什麽,但什麽都沒看出來。
她緩緩開口,“你看過《妄念》對吧。”
周冶點頭。
沈暄舔舔嘴唇,“其實《妄念》是根據楚茵的故事改編的,她才是這本小說的原型。”
周冶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沒想到這麽悲劇性的一個故事發生在楚茵身上了。
“前期的暗戀行為是我随便寫的,後面女主受傷的階段,都是根據楚茵的故事改編的。她喜歡寫日記,她走後我翻到了她的日記本,裏面記載了她慢慢親近那個男生,突然被那個男生辜負,那個男生揚言讓她去死,她慢慢失去生的希望,最後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她在日記裏面寫了她是個膽小鬼,不敢表達愛意,她很希望告訴所有人她對那個男人的愛。所以,為了滿足她的願望,也算是替她園最後一個夢吧,我創作了這個故事。”
周冶聽她講完,問他:“那個男生是誰?”
沈暄搖搖頭,“我不知道,她從來沒有寫下過他的名字。”
沈暄攥緊手,指甲扣進肉裏,形成一個一個的小月牙。
“楚茵最後是割腕自殺的,可是我覺得她就算走也應該是幹幹淨淨的走,所以我改了故事的結局,讓她選擇用安眠藥。”
周冶也被這個故事激發了怒氣,他罵道:“那個男人就是個渣男!”
沈暄盯着他,無奈地說:“是啊,浪子嘛,不會只在乎一個人的。”
“那當時楚茵暗戀的事你們都不知道?甚至一絲察覺都沒有嗎?”
沈暄打了個哆嗦,“我們上大學之後距離比較遠,見面的次數就很少了。當時我忙着打工掙錢,很少有時間去關心她的心理狀況。她也給我打過幾個電話,支支吾吾也沒有告訴我。”
沈暄生出了很大很大的悔意,她開始自責,“你說,如果當時我多關心關心她,會不會會是不一樣的結局?”
周冶心疼地緊緊抱住她,用手掰開她的手,不讓她繼續傷害自己。
“不要自責,你沒有錯,錯的是那個男生。”周冶摸摸她的頭發。
沈暄覺得好累好累,和周冶訴說這些事已經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氣,她頭趴在他的肩頭,不願意再動。
半晌,起了寒風,樹上僅有的葉子也飄落到了地上。
周冶把她拉起來,“走吧,該回家了。”
沈暄臉上都是淚痕,依然賴在他的肩頭一動不動。
周冶嘆口氣,把她從自己的肩上拉下來,然後蹲下,“走吧,我背你回旅館。”
沈暄像一只樹懶一樣慢吞吞地爬上了他的後背,周冶笑說:“抱緊喽,回家喽。”
沈暄雙手緊緊地環在他的脖子上,她聽見周冶說:“背着媳婦兒回家喽。”
剛剛悲傷的情緒已經過了大半,她悄悄用力,問他:“我美嗎?”
“美。”
“那你就是豬八戒。”
“豬八戒背媳婦兒回家喽。”他在刻意逗她笑。
沈暄咧着嘴趴在他堅實寬闊的後背上,側着臉看着沿途的風景。她想要是早一些就好了,再早一些就好了,他們如果愛在所有事情都沒發生之前就好了。
她想要他們之間幹淨純粹的關系,可惜她的感情一開始就夾雜了雜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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