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秦月

秋葉落滿地,太陽漸漸西沉。

周冶背着沈暄一步一步往前走,昏黃的陽光打在他們的身上。他時不時回頭看看她,見她蔫蔫的樣子,問她:“你不會是困了吧?”

沈暄搖頭,一聲不吭。

周冶背着她,給她講自己的故事,“我當年剛轉學過來的時候,覺得麥和這地方太小太破了,要不是為了和我爸對着幹,我絕對抱着鋪蓋卷滾回江城了。”

沈暄被他誇張的語言逗笑了,重複他的話,“抱着鋪蓋卷滾啊。”

周冶繼續說:“其實剛來這裏的時候,我挺看不起這裏的,人叫一個傲啊!”

“我知道。”沈暄記得他當時的模樣,桀骜,難馴,有時候吊兒郎當的樣子像極了街邊的小混混。

“我當時的優勢就是家裏有點破錢,經常買一些吃的分給大家,後來就莫名其妙成為了老大。”

“還破錢,錢的味道明明是香的。”沈暄像個小財迷,特意來糾正他。

沈暄小聲說:“你當時真的特別有江湖□□老大的風範。”

“真的假的?”周冶不信。

沈暄點頭,“我當時就覺得你有港劇中□□老大的氣質,現在想來,就是比較混混。”

周冶也被她逗笑了,“誰還沒有個非主流的時期了,你不許偷着笑我。”

他偏過頭看她,她果然是在笑,發自肺腑地在笑。

周冶心終于咽到了肚子裏,她終于笑了。

兩人就這樣往前走,沈暄問他:“我沉不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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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的求生欲強的男人一般都說:“當然不沉。”周冶顯然是這樣的人,更何況沈暄真的不沉。

兩人打打鬧鬧地往前走,經過一個巷子口,突然聽見女生聲嘶力竭地喊:“放開我,你放開我。”

沈暄立刻從周冶背上下來,盯着他說:“我們去看看。”

兩人加快腳步走到巷子裏,就看見孫強用力扯着一個高中生的袖子。

“幹什麽呢?”沈暄胸口開始劇烈地起伏,說話的音量提高了好幾個度,立刻震懾住了孫強。

孫強見有人來了,明顯一怔,立刻松下了手中的力道。高中生秦月因為他突然松手,立刻往後踉跄着走幾步,靠在了牆上。

周冶挑着眉梢看着孫強,他是麥和一中的教導主任。上學的時候周冶就看不上他身上佯裝出來的官腔,覺得他挺道貌岸然的,便一直和他對着幹。

周冶上次在校慶上見他的時候,他還人模人樣,現在倒是像個衣冠禽獸。

沈暄看了眼周冶,戰勝內心的恐懼,跑過去扶住秦月,女孩的臉上挂着淚痕,頭發淩亂的糊在臉上。

沈暄攙扶住她,“你沒事吧。”

秦月搖搖頭,瑟縮着看了眼孫強,立刻收回視線低下頭,用力咬住嘴唇。

沈暄從包裏掏出紙巾,幫她把眼淚擦幹淨。她發現秦月的肩膀一直在抖,腿也在發顫。

孫強冷靜下來,露出自己标準的油膩的笑容,邁着步子往前挪了兩步,“這不是周冶和沈暄嗎?你們什麽時候回麥和的,怎麽也不回去看看老師?”

孫強湊得越來越近,沈暄看着他所剩無幾的頭發就覺得惡心,側着身子往旁邊挪了挪。

“你剛剛在幹什麽?”周冶擋在兩個姑娘面前,大聲質問。出于直覺和經驗,他總覺得秦月哭得很不正常,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孫強嘆口氣,“秦月這丫頭都高二了,在學校整日裏不好好學習就知道臭美,成績一路往下滑。沒辦法,他父母只好求着我幫她補補數學。可這丫頭補課也不知道好好學習,還想要逃課,我這不得替她的父母管教管教她。”

沈暄把秦月攬進自己的懷裏,輕聲問她:“是這樣嗎?”她自己都沒察覺,她問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都是在抖的。

秦月的唇本就沒什麽血色,她緊緊咬住自己唇,恨不得咬破了,一聲不吭。

沈暄幫秦月擦擦眼淚,對周冶說:“報警吧,小姑娘不回答就一定有隐情。”

周冶拿出手機,孫強立刻炸毛了,全然不顧自己僞裝出的形象,咧着嘴喊:“憑什麽報警!”

沈暄咬牙切齒地說:“憑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她瞪大雙眼,恨不得将他千刀萬剮。

她話說得過于篤定,讓周冶都忍不住一驚。他們現在只是懷疑孫強對秦月做了不好的事情,可她怎麽已經肯定了呢?

孫強往前湊湊,“好秦月,你得說實話啊。你爸爸媽媽費盡心力踏破我家的門檻,我才決定幫你補習的,你可不能因為不想學習就冤枉我,往我身上潑髒水。你爸媽要知道,一定會打死你的,小小的姑娘就做這種撒謊的髒事。鄰裏鄉親會怎麽想?他們會覺得你是個壞孩子。”

秦月的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孫強看到她咬在下唇的牙齒漸漸松動了。

沈暄覺得孫強這話明明是在威脅,他威脅秦月如果她說出真相後,她的父母會打死她,鄰裏鄉親都會覺得她是個壞孩子。

沈暄捧住秦月的臉,“姑娘,你說實話,我會站在你這邊的,我們都會站在你這邊的。”她的眼裏也盈滿了淚水。

秦月顫顫巍巍地開口,“孫主任說的是真的,他一直在幫我補習數學。是我不太想學,所以才跑了出來。”

一瞬間,沈暄心中搭建起的堡壘也坍塌了。她扶住自己額頭,秦月選擇屈服,她和周冶也沒有別的辦法。

孫強露出了一個猥瑣的笑,“這才是乖孩子,今天就不補習了,你記得按時回家。”

他又把視線落在了沈暄身上,挑釁着說:“你們有時間來家裏喝口茶啊!”

周冶說:“麻煩孫主任了,不用了。”

孫強聳聳肩,大腹便便地走了。

周冶站在秦月的面前,發現她已經淚流成河了,他拿起沈暄手上的紙,幫她把眼淚擦幹,懇切地問她:“真的沒事嗎?”

秦月搖搖頭。

周冶也無話可說,只好點點頭。

沈暄突然蹲下身來,伸手幫她把眼淚擦幹,“你是叫秦月對吧?”

秦月點頭。

沈暄擠出一個笑,“哪個yue啊?”

“月亮的月。”

沈暄在心裏感慨多好聽的名字啊。

沈暄摸摸她的臉,有一瞬間的迷離,好像當年,有人也是這麽摸她的臉。她深吸一口氣,收回思緒,“高二了,壓力很大對不對?”

秦月點頭。

沈暄拉住她的手,“你拿手機了嗎?”

“我媽讓我好好學習,不讓我拿手機去學校,也不讓我拿手機去孫主任家。”

沈暄點點頭,“我的微信號是shenxuan2018。沈暄是我的名字,2018是今年。你能記住嗎?”

秦月點點頭。

沈暄耐心地說:“我覺得你和當年的我很像,很像很像。所以你有任何問題,學習成績下降了,做題煩惱了,心情不好了,或者被人欺負了,你都可以跟我說,好嗎?”

秦月哭得更厲害了,麻木地點頭,在心裏反複默念沈暄的微信號,生怕忘了。她好像把沈暄看作了救命稻草,她看着沈暄,真的好想好想把秘密說出來,但她不敢,因為後果她承擔不起。

沈暄擦幹自己的眼淚,“只要你需要我,就可以和我說,我願意幫助你。”

也想幫助曾經無助的自己。

秦月哭着點頭。

沈暄看看周冶,“咱們送她回家吧。”

周冶看着沈暄,不知道她究竟還有什麽事情瞞着自己,她很少這麽情緒失控,今天就經歷了兩次。

沈暄和周冶按照秦月的指示把她送到了家門口,在見到秦月媽媽的那一刻,沈暄突然明白了秦月不說實話的原因。

秦月媽媽指着秦月鼻子,也不在乎她身邊還有兩個陌生人,一點面子都不給孩子留,“你個小賠錢貨終于回來了。”

秦月臉上挂不住,“媽。”

“剛剛孫主任給我打電話,說你逃課,你怎麽敢,怎麽敢逃課!”她伸手就擰秦月的脖子。

“媽,我沒有……”秦月想辯解一番,卻被脖子上的疼痛堵住嘴裏的話。

沈暄連忙攔住女人,“你幹什麽呢?”

“你誰啊,我管教自己的女兒,和你有什麽關系!”女人瞪大雙眼。

“你弄清楚怎麽回事了嗎,你上來就罵就打你的女兒,有你這麽當媽的嗎?”

沈暄作為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都沒有受過這麽大的委屈。沈安媛一個人帶她雖然辛苦,但從來沒有這麽對待過她。沈暄覺得她今天要刷新了自己的認知,天下怎麽會有這樣的母親。

“怎麽當媽不用你來教我!”她捏着秦月的耳朵,“跑出去不好好學習,交一些狐朋狗友來髒你媽的眼睛是不是!”

“你別這麽說沈暄姐姐。”秦月小聲辯駁,于是女人手上的力量更大了。

“胳膊肘子還往外拐不?”

秦月連忙搖頭,“不了不了。”她轉頭看沈暄和周冶,“你們走吧。”

沈暄想去阻止,卻被周冶攔住。她不解地看着他,他說:“你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不要多管了,否則咱們走後她會被打的更厲害。”

她心裏一驚,用不甘心和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周冶不是很愛多管閑事的人,他自诩不是什麽好人,也知道人家的家裏事外人管不了,于是拉着沈暄走。

沈暄看着秦月哭着被拉回了家裏,秦月走之前還用口型對她說:“謝謝你。”

聽見門“砰”的一聲關上了,沈暄甩開周冶的手,蹲在地上抱住頭,她好累,真的好累。

曾經,如今,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了。

周冶拉起她,把她背上,繼續往小旅館走,他說:“她的原生家庭就這樣子了,她沒辦法改變,她只能通過自己的努力将來改變現狀。”

沈暄淚眼婆娑,她知道他說的有道理。他們能做什麽呢?他們什麽也管不了,只能看着悲劇的發生。

“而且,有時候,她得自救。”

她問:“她怎麽自救?”

“她剛剛該說實話的。”

沈暄不吭聲了,又有多少人都能勇敢地揭露自己的傷疤呢?

可是,說出來又能怎樣呢?說她被孫強摸摸碰碰了、性騷擾了,然後報警,警察把他抓起來一陣子,又會放出來。

那她怎麽辦呢?被人說不檢點嗎?被自己的親人朋友輕看嗎?被鄰裏鄉親恥笑嗎?

沈暄覺得女生在這個社會生活真的不容易,她們本身就是弱勢群體,還要遭受很多的偏見和危險。

周冶背着她,感覺她呼吸平穩了下來,他偏着頭問:“你剛剛怎麽那麽激動?”

沈暄身體僵硬了一下,“我覺得孫強那個畜生欺負秦月了。”秦月的眼神她太熟悉了,無助與絕望。

周冶:“那也過分激動了。”

沈暄偏過頭,不想說話。

周冶看着身下的影子,無奈地問:我到底多久才能走進你的心?到底什麽時候你才不願意瞞着我?

周冶背着沈暄回了小旅館,把她放在床上。沈暄掏出手機,秦月加了她的微信,只說了一句我是秦月,再沒有了後話。

她放下手機,窩在被子裏睡着了。

她覺得,今天真累,這輩子都沒真麽累過。

當天因為沈暄的情緒不佳,周冶不願意讓她繼續待在麥和了,等她睡醒了,就帶着她回了江城。

他想:一定會有一天,她願意對他坦誠的。他只需要對她好,讓她感受到愛,讓她信任他,然後慢慢告訴他一切。

他覺得他和她已經更近了一步了,至少,她已經把楚茵的故事告訴他了。

可他不知道,她是在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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