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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樣怕疼的一個人,該有多痛啊◎
【072】。
骊山行宮。
掌燈時分, 檐下燭火晃動,用過晚膳後,玉姝從殿內出來沿着廊道行過一圈。
又走了一圈, 玉姝隐隐覺得雙腿發軟, 銀珰扶着她停在檐下扶欄處歇息。
昏黃燭光鍍在女人身上,籠了一層柔和, 玉姝側眸掠過廊外那道月洞門, 遠遠地瞧見一道影子。
玉姝問道:“可是将軍回來了?”
銀珰随即望去, 那身影便越來越近,竹青色衣袍。
“是裴先生。”
兩息之後, 裴如青立在廊下,二人颔首後, 他合袖揖禮,“主公這幾日有要事處理, 還請夫人在行宮等些時日。”
玉姝心底微微一震, 與他對視一眼, “見過裴先生,能否問一問, 他幾日可歸?”
“主公并未說明,這些時日, 屬下會調遣行宮衆将士保護您。”
沉默間,廊下卷過一陣潮濕的風。
玉姝扶着銀珰的手起身,烏眸掠過裴如青平淡從容的臉龐,淡聲道:“有勞裴先生。”
話落,她便側首瞥向銀珰, 道:“回屋罷, 有些累。”
二人腳步消失于廊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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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三日, 玉姝透過微開的窗牖瞥見廊外每日更換一批士兵,心中分外不安。
上一回,他這樣命令每日更換士兵時是他們大婚之前。
“王妃,安胎藥。”銀珰提醒道,視線瞥向熱氣已散的瓷盞內。
玉姝回過神,将瓷盞中的黑色湯汁快速飲盡,又擰着眉吩咐銀珰去取蜜餞。
話音甫落,門外已有內官取來蜜餞,行至簾外。
玉姝看向簾外那名內官,不禁蹙眉,待內官走近些後,玉姝這才看清他的半張面容。
“魏公公?”玉姝眼底閃過詫異。
魏康德這才緩緩擡頭,溫和一笑,将蜜餞遞至銀珰手中,壓低聲音道:“是奴婢。”
“你為何在行宮?”玉姝不解。
魏康德苦澀一笑:“奴如今在行宮當差,多謝王妃還記得奴。”
先帝死後,她一度以為崇明殿的宦官都已被處死。
竟不承想,魏康德如今竟是被調至行宮當差,不過轉念一想,離開京陽宮,遠離那些黨争詭谲,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再見故人,說不清一時心中是何滋味。
她依稀記得那時初到上京,馬車相遇的那次,綠芙和崔二都還在她身邊。
“未曾想,竟還能再見你。”
只可惜她更想見的,是阿芙。
也不知綠芙離開她之後,過得可好……
魏康德窺過玉姝眉間愁雲,又瞥過一側的銀珰,讪笑道:“少帝駕崩後,奴從暗牢輾轉才來了行宮當差,不曾想,竟還能侍奉您,看見娘子如今過得好,奴心中甚安。”
甫一聽見這聲娘子,玉姝心底怔忡一息。
她拂袖撚起一片蜜餞,垂眸間,想起了崔二,那夜之後,蕭淮止不願她再提起玉氏族人,而眼下,魏康德竟也曾在暗牢當差,他本不是多言之人,想來……
心念微動,她淡聲:“暗牢當差,公公定也曾見許多故人罷?”
聞言,魏康德擡眼與她對視一息,複又垂下,搖首輕笑。
這是何意?崔二莫非不在暗牢中?
玉姝撚着蜜餞的手指微頓,下方躬身垂首的魏康德,便合袖揖禮道:“奴婢不敢再擾娘子,膳房師傅做的蜜餞很可口,望您喜歡。”
言罷,他已緩緩退離屋中。
玉姝瞥過窗外一排排士兵,無意與其間一名視線相撞,那人朝她拱拳行禮,面容冷肅地掠過廊下宮人。
玉姝将手中蜜餞含入口中,覆手便将菱窗阖上。
“銀珰,我有些冷,箱子裏可有帶披風?”她偏首看向銀珰。
支開人後,玉姝這才從蜜餞盤中翻找,她将隐藏在最底下的一顆蜜餞掰開,紙條躍入眼前。
——崔二已死。
崔二已死。
她忽然想起那人的承諾;
——“孤答應你,不殺他,也不動你族人。”
可是崔二死了,他騙了她。
嘩啦啦的珠簾聲晃響,玉姝趕緊将紙條藏起,又将兩瓣蜜餞含入口中。
阖上的菱窗外,陰雲席卷,又是一夜狂風獵獵。
夜濃濃,芙蓉帳內那道影子輾轉難安。
玉姝從夢中幡然轉醒,捧着隆起的腹部,一陣絞痛襲來,鬓間細汗如霧,她只得翻身攥緊床欄,分開雙腿,以此緩解痛意。
外間守夜的銀珰聽見屋內動靜,旋即趿鞋疾步而來。
“喚醫官……”玉姝已是難言至極。
銀珰手忙腳亂,握住玉姝的手給她安撫,朝外高聲喚着醫官。
房門吱呀開合間,滿是腳步聲,與宮人們的焦急喊叫聲,響徹耳畔。
女醫官外袍散亂披着,周遭人影憧憧而至。
玉姝虛眸,渾渾噩噩間,不知過了多久,疼痛漸止,女醫官握住她發顫無力的手,用力地使她保持幾分清醒。
“王妃,不能睡。”
魂魄都在抽離一般,玉姝費力地擡眼,虛聲問她:“我是……要生了嗎?”
“王妃只是憂思過重,別擔心,臣在。”女醫官眸中篤定。
她才懷胎七月多,并無生産之兆,只是憂思過重,才導致腹痛難忍。
她凝着女醫官的這雙眼睛,一時竟覺得恍惚,另一雙這樣的眼睛好似在與她重疊,玉姝唇瓣張合,顫聲喚出極輕的一個字:
“菀……”
菀音颔首,“是我,放輕松些,我家主子擔心你,才命我來照看你一些。”
案牍上燃着鎮痛凝神的沉息香,菀音看着榻上面如白紙的虛弱女郎,折身去簾後濯手。
宮娥将熬好的參湯端了進來,菀音瞥過一眼,“去罷。”
宮娥微福身,踩着步子走至玉姝跟前,扶着她起身,慢慢給她喂湯,飲下半碗,宮娥動作稍頓,她偷瞥過帳外衆人,深凜一口氣,朝玉姝低聲道:“王妃……奴婢有要事要與您說。”
玉姝睫羽翕張,微喘着氣,示意她說。
“魏總管說,您與他有恩,所以派奴婢将此信遞與您,這是崔侍衛生前交遞給他的。”
玉姝呼吸稍亂,接過宮娥手中滿是皺痕的泛黃紙張。
意識有些散亂,但她仍舊飛快掠過信上字跡,一行接一行,一直以來積蓄在心底的懷疑漸漸厘清,真相一點點地在她腦中回旋。
纖細白皙的指骨泛白,她将信紙一點點地折起,收入袖中。
剛止住的腹痛猛然襲來。
亵褲洇濕大片,瞳孔開始渙散,她竟不知是額間汗水還是眸中淚水,蒙了雙目。
耳畔響起呼喊聲。
玉姝喉間一陣腥甜,她弓身将飲下的湯汁盡數吐出。
菀音趕忙去探她身下大片濕意,血水相融,“為何會如此……”菀音旋即回神,聲音十分鎮定道:“玉姝,聽我說,你要生了,別慌,放松些将腿擡起來。”
不該如此的,她怎會突然早産……
“玉姝,堅持住!”菀音瞥見她微垂的眼,急忙道,“愣着做什麽!快去備參湯,王妃要生了!”
玉姝側眸,眸底水盈盈的一片,她張唇,緊緊握住菀音的手,問:“菀音娘子……你能來見我,是因為我……阿姐和他,在做交易嗎?”
若非如此,玉姝實在想不出旁的,能令菀音作為醫官出現在此。
菀音眸色微怔,定定凝向玉姝淚漣漣的烏眸,默了片刻,才颔首稱是,“他們是為大梁而聯手,此事之後,便無瓜葛……”
得到第一個答案,玉姝眼中懸着的淚水滑落出來,洇濕枕間。
她阖上雙眸,艱澀再問:“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是不是知道九年前發生了什麽?”
玉姝深吸一口氣,下腹被支起,不斷地用力,雙手抓着床欄,面色煞白,凝望着菀音,見她眸色閃躲。
還有什麽不明白?
她都知道了,菀音一時怔忡,她知道此刻不該是真相揭露的最佳時機,但是面對玉姝咄咄的眼神,她只能點頭。
最後一點可以讓她自欺欺人的真相也揭露出來。
避無可避,無所遁形。
——“罪奴崔氏自知死期将至,書此信是為九年前一樁秘辛,家主與夫人并非死于馬車墜崖,而是亂賊之手,家主臨終之前,曾告誡奴之父親不得将此事真相道出,免惹火燒身,是以隐瞞多年。及至父親臨終前,才将此事告知,奴命之賤,不求少主原宥,只盼少主不再落入賊手,憾此終身。
罪奴崔氏叩首。”
一行行以血而書的字跡。
好痛……
阿爹,阿娘,小姝好痛吶……
脖間密汗如瀑,滑入微敞的襟口裏,攥着床欄兩處的纖弱手臂青筋分明。
淚水夾在汗液中,身下是一灘又一灘的血。
耳畔的聲音都在朝她遠去,玉姝神思渙散,眸光掠過模糊的重疊人影。
泛白的唇一張一合,她喃喃地念:“阿爹,阿娘,姐姐……”
真的好痛啊……
攥着床欄的手頃刻卸力,玉姝直覺全身力氣都快順着她身下血液流幹,“菀音娘子……求你,再幫我一回,保下這個孩子……”
淚光朦胧間,玉姝聽見菀音低聲呵斥着她:“玉姝,我手裏只有救人,從未死人,你不能砸了我的招牌!”
玉姝破涕莞爾,顫聲說好。
身下忽地響起一聲清亮至極地哭喊,一聲比一聲亮,玉姝睫羽浸濕,渙渙眼眸瞥過菀音手中抱着一團血糊。
隐約可分辨出,那是她的孩子。
因為是早産的孩子,只有很小很小的一團。
身上的力氣都被抽幹,玉姝想要擡手去握握孩子的手,卻緩緩地閉上了眼。
往事如煙散去,她擡起的手驟然垂落榻沿。
滿室都是孩子的哭啼之聲,菀音似感應到了什麽,剛将孩子裹入襁褓,便回首朝榻間望去。
廊外忽響雨水聲,菀音跌跪在玉姝榻前,一遍又一遍地去将她喚醒。
原本沉寂下來的殿內,驟響嘈聲,不知是誰朝內高聲喚了一句——“王妃寝殿走水了!”
旋即,火舌如巨獸襲來,頓時從廊蕪延至雕花菱窗,殿內幾處幔帳頃刻點燃。
濃煙滾滾,丈高的火焰迅速竄起,映滿瞳孔。
行宮東苑處,裴如青又起了高燒,屋外嘈雜一片,他費力起身,掩唇咳了少許的血,趿履披衣,推開門,便見另一端黑煙竄天。
那個位置……是她!
心猛地一滞,裴如青急忙拉住一名提水士兵,“怎麽回事?!”
士兵急得滿頭是汗,囫囵答道:“王妃今夜突然腹痛産子,寝殿不知為何起火了!”
産子……起火……
裴如青俊眉驟折,身形一斜,猛地栽倒在廊柱旁,士兵欲先扶他,裴如青急忙推開士兵,又咳出一手血漬,厲聲道:“先去救她!別管我!”
腦中亂作一團,裴如青扶着廊柱堪堪起身,夜幕懸月都被濃煙蓋住,裴如青胡亂去摸柱子,勉力支撐殘敗身軀。
上京城內。
晝夜不歇的幾日,城中炸藥已悉數掃淨。蕭淮止颔首接過溫棟梁遞來的一方棉巾,擦拭指間鮮血,溫棟梁低眸觑過他臂上舊傷又裂,道:
“主公,傷口又裂了,屬下去尋醫官。”
蕭淮止擺手,擡目間望向灰青色的天際,他道:“不必,此刻起身回行宮,恰好她剛睡醒。”
“可是主公的傷,王妃會心疼……”溫棟梁垂首,低聲一句。
聞言,蕭淮止冷峻的臉上,倏地浮起一絲笑意,劍眉微挑,他颔首道:“去尋醫官罷。”
被她發現受傷,或許當真又要哭了。
屆時,他又該心疼。
話落間,城門外頓起一地飛揚塵土,陣陣馬蹄疾至。
蕭淮止循聲回首冷冷瞥去一眼,心卻莫名收緊,他眸色轉冷,睨向疾馳而來之人。
駿馬于他跟前勒停,一襲甲胄的士兵自馬背翻身而下,重重跪于蕭淮止身前,頭顱深埋,深深呼吸後,才低聲禀道:
“主公急報!骊山行宮失火…王妃……王妃……”
蕭淮止目色驟戾,他竭力壓制住心中念頭,聲線如冰:“王妃如何?”
“王妃葬身火海。”士兵合眼咬牙,一字一頓。
葬、身、火、海。
幾日未歇的疲倦在頃刻間重重襲來,蕭淮止緊繃的身體好似一張拉滿的弓,力度一卸下,滿盤皆崩,他擡手按住心口,遽痛難忍,整個人失重地往後踉跄。
身側的溫棟梁見此滿眼急色,喚了一聲主公!
他置若罔聞,垂目時倏爾想起,她那樣怕疼的一個人,平時碰一下都要哭的,多嬌氣的小姑娘啊。
他的小妻子又……該有多痛啊……
腰間硌着她贈的那柄銀白匕首,蕭淮止拿得太快,匕首離了鞘,卻依舊被他握住,泛白的指骨一寸寸蜷起,掌心溢出鮮血,臂上的傷口再度裂開,滲出的血漸漸洇濕錦袍。
——“郎君……”
——“是歡喜的。”
——“新婚禮物,那時就想給你的,但我們之間好似總隔着那樣多的阻攔,時至今日,才算給你。”
他總以為,他們之間再無阻隔了。
玉姝……
她這樣心軟的姑娘,她不會的……
“主公!您的傷……”
漆目中紅絲布滿,蕭淮止擺手,目色冷凜至極,他聲線也徹底嘶啞,厲聲吩咐道:
“備馬!”
作者有話說:
呼————
終于寫到這裏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有志不在年糕 6瓶;星野 4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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