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你分明早已動情。◎
【073】。
馬蹄滾滾自城門疾奔, 揚起一地塵灰如幕。
長風驟卷,翻過男人錦袍獵獵,蕭淮止手中長鞭揮落反複, 一息不停地奔向骊山。
幾日以來晝夜未歇的心口隐隐有些痛意, 蕭淮止長眉緊蹙,目色冷然直視前路, 滿山綠意從他眼前流逝。
他只想快一些, 更快一些。
抵至行宮時, 已至日暮,天穹彙成一片橘紅, 塵煙未散,絲絲縷縷的黑煙晃過眼前, 蕭淮止勒停浸滿鮮血的缰繩,從馬背翻身而下。
門外候着一應士兵與衣衫髒污的宮人, 每一個都重重地垂首, 辨不清面容, 臉上布滿黑煙尚未清洗。
蕭淮止掠過眼前衆人,行宮依舊是走時模樣, 只是被煙塵弄得髒了些。
“王妃呢?”
天地在此刻都已陷入冗長的死寂中,徒留風聲簌簌。
沉默數刻。
垂目間, 蕭淮止眼底戾氣縱橫,聲線依舊平冷:“孤再問一遍,孤的妻子在何處?”
旋即頓響一片跪地聲,衆人紛紛埋首。
蕭淮止眸色冷靜,提步越過門檻, 踢開跪至他跟前的一名士兵, 袍角在啁哳山風中鼓動翻飛。
他步履不停, 眼前掠過阖宮的白綢獵獵而起,滿庭阒然,行至長廊時,這條路竟好似永無止境般地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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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道垂花門。
蕭淮止忽然止步,他靜靜地看向門內,滿目皆是殘垣斷壁。
恍惚間,他想起幾日前,走時二人交握相扣的十指,想起那扇雕花菱窗前,女郎溫婉柔和的笑,耳廓透着紅暈,低低地說她歡喜。
那道修挺的身影立在垂花門外,只頃刻,他的雙肩沉落下來,挺拔如山的背脊塌了。
風拂過男人的發鬓,殘留的餘煙滾入他的鼻中。
掌心刀傷未愈,馬缰勒深了血肉,鮮紅的血順着他垂下的指尖滴落在青石板上。
蕭淮止想再往裏走,卻再擡不起腳。
他緩緩蜷指,一寸寸地鑽着血肉,卻察覺不到一星一厘的痛楚。
垂花門內,自那片廢墟中一道清癯的身影朝他徐步而來,蕭淮止冷睨過那人,沉聲問:“裴如青,孤的人呢?”
他自踏入行宮起,不停地問她在何處。
裴如青眼底滿是疲倦,他垂下眼簾,側身讓開一處,只見那一堆廢墟旁正跪着一地宮人,耳邊消失的聲音漸漸回來。
嗚咽抽噎聲不絕,自側殿傳來。
“清則,對不起……”裴如青低咳一聲,喉間一股腥甜被他壓住。
蕭淮止眉眼間隐隐強壓着暴戾,他只覺一時心口鈍痛,窒息感紛至襲來。
他重複問道:“孤的妻,在何處?”
“清則……別看了……”裴如青屏息,重重吐出一口氣。
蕭淮止沒再理他,步履沉沉走進垂花門,目色極冷地掃過眼前一切,而後他一步步走向另一座完好無損的側殿正廳,目色稍定,白綢紛飛搖晃。
他立在檐下,看見了正廳中,擺放着一尊雕漆棺椁。
而裏面躺着的是誰?
蕭淮止踩上一梯玉階,身形一時有些微晃,棺椁前跪了滿地的人,他睇過一圈,瞥見了服侍她的銀珰。
走至門口,蕭淮止沉沉吸了一口氣,喉間卻覺窒溺,為何一口氣都提不上來……
雪白帳幔映着滿室煌煌白燭,一點一點晃痛他的雙目。
他劍眉擰緊,眸底滿是疑惑,“你們在做什麽?”
銀珰雙目哭得紅腫,她跪着從人群裏爬出,面朝男人重重叩首,聲音嘶啞而破碎:“王妃……王妃……殁了……”
殁。
滿室哭泣止住,紛紛叩首伏地。
萬籁俱寂,蕭淮止一步步走向那尊棺椁,棺蓋已阖,像是在遮蓋着什麽。
他只需打開棺蓋,就可辨認裏面的人究竟是不是她。
蕭淮止擡起微微發顫的手,撫上棺蓋,動作極輕,他忽而轉了方向,想将棺蓋推開,一旁數名士兵趕忙上前阻攔。
“主公!王妃身前遭受烈火焚燒,形容已毀,不可開棺吶!”
蕭淮止睥向衆人,一字一頓道:“滾出去。”
僵持片刻,見他執意如此,衆人紛紛垂落阻攔的動作,慢慢退至殿外。
門外裴如青喘着粗氣趕到,他擡眼望向棺椁前的那道長影。
蕭淮止筆挺的身姿漸漸陷落,他微弓着腰,将棺蓋緩慢推開,動作小心翼翼到好似怕驚醒了夢中人般。
一點一點地推開,昏黃燭光照亮漆黑的棺內。
燒焦的氣味漫了出來,他看向裏面的屍身,面容盡毀,辨不出一絲一毫像她的模樣。
他們說得對,不該開棺,可是他只想再見她一面。
即便,他甚至認不出她的模樣。
視線有些模糊,蕭淮止頭痛欲裂,他扶着棺椁,一點點弓下身,擡手時,他倏然想起什麽,轉而換了另一只幹淨的手。
如玉般修長的指為她撩開面上的灰塵,可是擦不掉。
怎麽都擦不掉。
蕭淮止不敢用力,他怕擦疼了睡夢中的人,可是他又驀然想起,她再也不會感覺到疼了。
裴如青定定地站在門外,看着男人的舉動,喉間腥甜再壓不住,背脊蜷縮着,扶着門框,吐出一灘鮮血。
身旁士兵将他扶住,裴如青望向蕭淮止此刻詭異至極的動作,道:“清則……她為你留下了一個孩子……”
棺椁前的男人根本聽不見。
“姝兒,這不是你對不對,”蕭淮止喃聲問她,“否則……孤怎麽,認不出了?”
忽地,蕭淮止眼底一片怔忡,他看見了女人枯黑模糊的手中攥着一柄匕首。
青玉匕首。
紋路一致,他撥開女人的手,柄端的一枚缺口也一致。
是他換的那一柄。
——“夫人執這柄,我用夫人贈的,也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甚好。”
垂落身側的掌心終于傳來一陣陣的痛。
靜默半晌,蕭淮止驀然扯出一個詭異的笑,他深深凝着那柄青玉匕首,終于,心間剖開了一個極大的血窟窿。
“小騙子,”蕭淮止冷嗤一聲,“答應孤的又不作數……說好等着。”
你為何不願再等等?
“你又将孤抛下,玉姝……你怎麽敢,又抛下孤?”
蕭淮止俯首靠近那具屍體,他彎腰将屍體從棺椁攬腰而擁,埋首而下,像極了他們每一次的相擁,他都是這般将她裹入式地抱着。
“別怕,孤帶你回家。”他低聲。
門外衆人紛紛瞠目望向棺椁前的這一幕。
那具屍身已經猙獰地不成人形……
當真是瘋了……
蕭淮止想将她抱出棺椁,他的寶貝不該睡在漆黑的棺椁裏,她怕黑,每夜他不在身邊,都會給她留一盞燈。
她那樣怕黑,怎麽可以睡在這裏面。
他們是夫妻,他們要永遠都在一處。
即便……她先一步抛下了他,他也該有法子留下她。
蕭淮止暗自想着,垂眸間,鼻間滿是難聞的氣味。
“姝兒愛美,孤為你重新梳妝。”
他低聲說着,猶如在輕聲哄着他永遠沉睡的愛人。
垂花門外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匆遽而至,溫棟梁等人追了他一路,一刻未歇,及至此時才總算趕上。
甫一見到眼前情景,溫棟梁心底震然,又急忙瞥過一旁虛弱至極的裴如青,咬牙上前喊道:
“主公!王妃……她已經死了!”
庭中,又是陣陣腳步聲姍姍而至,衆人循聲望去,只見為首一道纖麗身影,玉琳琅滿面急色,疾步走至門前,呼吸急促不已。
“求大将軍,讓吾妹即刻封棺!”
“她是我一手養大的,小姝不會願意讓自己此刻的形容……出現在旁人眼中。”
玉琳琅別首長吐一口氣,眼底蓄滿淚水。
“她是孤的妻子,無須旁人置喙。”蕭淮止聲線沉冷至極,擡目間,滿是冷鸷與執拗。
玉琳琅目色堅定至極,“将軍若心裏有她,便請順應天命,讓她風光下葬,得一處安寧。”
“孤若偏要逆天而為,留她在身邊呢?”
“大将軍若要如此獨斷專行,當真是不配小姝為你所做的一切。”玉琳琅咬牙道。
話音甫落,蕭淮止眼底微動,心底隐隐絞痛不止,平息一瞬後,他平靜開口:“你想說什麽?”
“她為你忍痛産子,豁出性命也要護住你們的女兒,而你卻因一己之私,而誤她至此!”
話落瞬間,廊蕪拐角處,頓響一道清亮的嬰兒啼哭,一聲接着一聲,好似感知到了母親的離開般。
立在棺椁前的男人身形一頓,渙散瞳孔漸漸聚焦起來,蕭淮止極輕地放下懷中屍身,動作格外遲鈍地回首望去。
吊簾拂過眼前,只見屋外一名宮娥懷中正抱着紫色襁褓。
而哭啼聲正是來自襁褓中。
宮娥惶恐地望向溫棟梁,見他點頭示意,這才擡步邁入屋中,一步步走近蕭淮止,将懷中嬰孩慢慢遞給他。
蕭淮止動作笨拙而遲緩地接過孩子,他提眉,滿目肅厲瞥過孩子皺巴巴的臉龐。
“王妃生産時,是奴婢在屋中伺候,小娘子剛生下……殿內……就……就起了大火,怎麽都救不回……只有奴婢活了下來……”
懷中的女嬰有一雙烏亮的眼睛,像是水洗的葡萄,很像她。
蕭淮止怔怔地看着這雙眼睛,“你們都活了下來,為什麽她沒有?”
都說那夜的火勢通天,燒了一整夜,絕無活命的機會。
蕭淮止眼底滿是淡漠地逐一掠過眼前、廊蕪處的每一個人。
都沒死,可是為什麽偏偏是他的妻子死了?
“既無法護她,那你們便都為孤的妻賠命罷。”
話音一落,天地一片死寂。
宮娥本被這樣的眼神盯得渾身發顫,愣了好半晌後即刻撲通跪地,眼淚溢滿臉龐,抽噎道:
“王爺饒命!是王妃……王妃将奴婢推出來的……她要奴婢救小娘子……奴婢眼睜睜……眼睜睜地看見那根柱子砸了下來……火真的起得太快了,又那樣大……奴婢沒有辦法,奴婢只能保下小娘子……”
宮娥說完,廊庑間的盡數宮人亦紛紛跪地痛哭求饒。
“帶下去。”
他垂下眼睫,眸底陰霾彌漫。
耳邊是衆人撕裂般的求饒哭喊聲,蕭淮止沒有一絲動容,只平靜地看着懷中的女嬰,蜷起滲血的掌心,費力将她抱穩。
初生的嬰兒許是哭累了,被他這樣抱着,竟忽然不鬧了,一張小臉布滿薄紅。
那時在宿州,他想要一個孩子作為羁絆,将她困在身邊。
如今,他抱着他們的骨肉,可她還是走了。
這麽多年,這麽多年……
從少時江左雪中初遇,她如一輪明月照着他滿是泥垢的年少時光;
自他手握重權之後,
自他後來率軍出征,再度于江左曲水河畔遙遙見她一面之後,
自他處心積慮想要留她在身邊時……
那樣多的瞬間,蕭淮止,你為何沒能早早地發現,她根本不是你少時困頓的執念,
——你分明早已動情。
蕭淮止将孩子還回,雙臂垂落身側,他側首回望向那尊棺椁。
滿室白燭輝煌,他的妻子再也無法睜眼。
蕭淮止轉身,背對衆人,他用血肉猙獰的手掌用力地按住撕裂的心口,阖眼,一次又一次地用力呼吸。
“為何……”
為何,他總是留不住。
睜眸間,他怔怔地凝着滿目燭光,他只舍得離開她兩次。
可是偏偏是這兩次,令他心痛難捱……
第一回 ,是他行軍打仗時,再回來,是她洞房花燭夜;
第二回 ,他不過是下山一趟,再回來,竟是生離死別……
可是姝兒,這一次孤該怎麽辦,才能将你找回來。
你讓孤,該怎麽辦……
蕭淮止步履虛浮着,一步步轉身走向門外,他将懷中嬰兒遞給副将溫棟梁,徑直越過衆人。
剛走下臺階,他往前趔趄一步。
玉琳琅轉身瞥過消失在廊角的一行宮人,她自知無法再勸,蕭淮止又在發瘋了。
她轉身看向襁褓中的孩子,而後輕聲道:
“李宗齊自上京逃走後,一直以來不見蹤跡,我在江左并無捉住此人,大将軍不妨仔細查一查這場大火是如何燒的。”
說完她側首望向身側的青年,“霍铮,我們走。”
檐下臺階處的身影稍頓,蕭淮止擡手,沾血的指腹在腰間匕首上來回摩挲。
掠目而視,殘垣斷壁映入眼中,塵灰未散,耳畔似有軟語餘音拂來。
——“将軍,疼……”
頓然間,蕭淮止眼前一陣黑眩,于玉階往下直直栽倒下去。
作者有話說:
女兒沒死,蕭狗不守男徳,竟敢抱假屍體,該罵!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Adorable*girl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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