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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活着。”◎
【076】。
上京城, 朔風卷過長樂閣的楹窗,窗外探出的幾根枯枝刮過窗紙,嗡嗡作響。
殿內擺着幾處雕漆鎏金炭盆裏正燒着銀骨炭。
芙蓉錦帳低垂, 不知靜了多久, 帳子“嘩啦”——被人從裏頭扯開,一張瑩白的, 粉雕玉砌般的小臉露了出來。
蕭笛神情恹恹地瞥向簾外候着的宮娥, 悶悶地哼了一聲。
銀珰瞥過她嘟起的嘴, 又瞥過她半張壓得紅彤彤的臉,忍俊不禁道:“小娘子, 可歇息夠了?咱們該去國子監上學啦,裴先生還等着您呢。”
話音甫落, 蕭笛便側過身子擡起榻上搖晃的小腿踢了踢簾子,甕聲甕氣道:“不去。”
蕭笛因為念書的事鬧脾氣已是多次。
銀珰走到她跟前半蹲下, 握住她亂晃的小腿, “小娘子這是怎麽啦, 誰又惹您不高興啦?”
銀珰的手軟軟的,蕭笛很喜歡, 此刻被她溫軟的手握着,蕭笛垂睫斂着眼底情緒, 沒說話。
窗外風聲呼嘯,銀珰擡眼望去,複而又看向小女孩,見她情緒甚是低落,實在有些不忍道:“小娘子不想去, 那奴婢就去遣人給裴先生說一下好不好?”
靜默半晌。
蕭笛總算擡頭, 與她四目相對, 眼眶紅了一圈,問道:“姑姑,為什麽他總騙我?”
聞言銀珰身形僵住,這個“他”無疑是那位。
說來銀珰也因此格外心疼這個孩子,自娘子走後,小娘子一點點地長大,卻與生父格外不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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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性子又急又暴,偏偏那位的性子又寡言疏冷,小娘子長至四歲了,他卻沒抱過孩子幾次。
但若說他漠不關心,實則銀珰也曾窺見好多次,那位站在遠處靜靜地看着。
夜裏小娘子睡熟後,也常常撞見守在屋外的那道颀長身形。
不親近,卻又十分在意。
銀珰無法将這些同一個四歲的孩子講,只能輕柔地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撫,“小娘子不知道,昨日大将軍還将您在尚書房練字的紙拿回去看了好久呢。”
小孩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聽了此話,轉眼便壓不住偷笑的嘴角。
最終還是坐上轎辇去了尚書房。
散學時,暮色四合,窗外游廊上的雕花燈籠逐一點亮。
裴如青拾掇着東西正從窗外經過,掀眸便與窗框裏的雪團子撞上視線。
二者對視數刻,他俊眉折起,肅聲問道:“為何還沒回去?”
雪團子眨眨眼睛,從凳子上站起來,“啪”的一聲将兩扇窗直接阖上。
裴如青愣了片刻扶額,又折返回了屋內,與凳子上的小團子大眼瞪小眼。
“阿笛,告訴先生,你怎麽了?”
蕭笛心虛地別過頭,望向緊閉的窗牖,有些發洩似的大聲開口:“讓他來接我散學。”
她小小年紀十分聰明,卻又自尊心極重,這樣開口已是難得。
裴如青走上前,一眼便瞧見她襖袖下的手指好似劃破了個口子,紅紅的一片,他連忙握住蕭笛的手,擡眼問她:“手怎麽了?你同誰打架了?”
胖乎乎的小手被先生捉住,好似窺見了她一直藏着小秘密。
蕭笛用力地抽回手,一雙圓溜溜的烏黑大眼此刻眼瞳瞪大幾分,張牙舞爪地不要裴如青碰。
她性子格外倔強,裴如青怕傷着她,只得先緩緩放手,又去提起一旁的凳子,與她對坐相望。
“告訴先生,怎麽回事,我便去讓你爹爹來接你。”
蕭笛眼珠一轉,縮回小手道:“我就是打架了,你快把他請過來教訓我罷!”
見她這副樣子,裴如青擡手用力按了按眉骨,只得如她所願往外吩咐。
一刻鐘後,廊外步伐橐槖而至。
蕭笛從凳子上直接跳下來,小跑至門口,定定地站着,水洗般的烏黑眼睛直直盯着那道峻拔高大的身形。
父女二人視線對上。
男人立在廊下,身後緊跟着一名壯碩漢子,蕭笛甫一被他冷銳的視線盯着心裏也發虛,但她還是不服輸地回瞪着。
半晌,蕭淮止似嘆了口氣,冷聲命令道:“蕭笛過來。”
聽他喚她,蕭笛這才不情不願地挪着小腿,只有裴如青站在身後瞥見了小女孩背在身後的小胖手正在不停地敲着。
那是她得逞的小動作。
溫棟梁見着小小的人兒立在朔風裏,一吹便要刮倒似的,有些不忍的想要蹲下抱她。
猛地,一記冷厲眼光刺向他。
溫棟梁神情一怔,這小娘子未免和主公太像了……
三人穿過垂花門,走至宮外,蕭淮止垂眸去瞥身旁的走得歪歪扭扭的雪團子,雙髻一晃一晃的,他驀地想起那年曲江河畔,窗框裏的小女郎亦是梳着雙髻。
思此,蕭淮止停了腳步,緩緩蹲下,将小雪團子展臂一把抱起。
蕭笛在他懷中愣住了,她烏亮的眼睛眨了眨,方才還在思索着如何不痛地跌倒呢……
此刻,她下意識抱住父親遒勁修長的臂膀,手指上的小傷口便漏了出來。
蕭淮止瞥過一眼,淡聲問:“痛不痛?”
蕭笛自然反應地搖搖頭,她是個忍耐性極高的孩子,手指也只破了一個極小的極小的口,滲出一絲血,自然不痛,不過——
該痛的卻另有其人。
溫棟梁站在後方也看見了,眼睛瞪得巨大,緊張地發問:“主公,前方便是太醫署,不若先讓醫官給小娘子瞧瞧罷!小娘子肯定是忍着的!”
聞言,蕭淮止漆眸微轉,睨向懷中團子的眼睛,窺出她掩不住的情緒,尾音稍揚,“這傷再慢一步就要痊愈了。”
蕭笛雪頰立馬泛紅,悶悶地扭過身子将頭埋在父親肩上來回地蹭。
“你為什麽總騙我?你是不是不想要我這個女兒了?”
軟乎乎的雪團子聲音很低,帶了幾分埋怨。
行至宮道處,玄蓬雕漆馬車已候着了,蕭淮止邁着飒踏步伐,拂簾将女兒抱進去。
垂下車帷時,蕭笛卻死死抱住他的臂彎,不肯撒手,眼底滿是執拗。
蕭淮止盯了她片刻,旋即撩袍上去。
父女二人在馬車內對坐,男人指骨一屈,将案上的寶鴨手爐推至她手邊。
手背陡然觸到暖呼呼的手爐,蕭笛立馬垂下小腦袋,掩着臉上情緒,低聲道:“你還沒回答我呢……”
都說三四歲的孩子最惹人嫌,蕭淮止此刻面對接連追問的女兒,深有體會。
他淡淡瞥她一眼,“孤何曾說過不要你,不是你自己說要入宮住幾日?”
“分明是你自己說的,回來與我一起用晚膳,我去長樂閣都是因為你不理我!而且你還罰我!張子勝每日散學都有娘親來接!我就沒有!我從小就沒有,你也不來!”
蕭笛立馬擡頭反駁他,渾身都在冒着火星子,偏偏那雙眼睛滿是委屈。
蕭淮止盯着她那雙眼睛,一時陷入沉默中,半垂的眼裏淌過暗流,緩了片刻,他才道:“你可知張太尉那幼子被你随手一推,現在都躺在床上。”
烏澄澄的眼睛裏瞬時盈滿淚花。
他斂了目光,馬車辚辚地踩過鬧市,天已徹底黑了,車內燭光搖曳,晃過小團子氣鼓鼓的臉。
又是好一陣沉寂無聲。
待車毂緩緩停下時,蕭淮止才瞥她一眼,再度開了口:“孤罰你,是因為你做事落下把柄,并非你打人。”
她身上一半淌着的都是他的血脈,本性如此,也絕不會遭人欺負,他覺得甚好,唯獨便是太過莽撞。
蕭笛還未反應過來,便聽男人又道:“下車。”
車帷掀開,王府門前銀珰已抱着一件兔毛織錦鬥篷候着了,蕭笛被父親一把抱起眼神瞥過今日被她支走的銀珰,為了避免蕭淮止又把自己松開,她幹脆一雙小手挂在她爹爹脖子上。
玄氅擋住夜風,父女二人一并用過晚膳,屋外便已候着一身甲胄的将士。
蕭笛明白,她阿爹又不會管她了。
思此,她先一步提着小短腿跑出廳堂,經過将士時擡眼睨過他們,銀珰在身後追,生怕她磕碰住了。
見女兒走了,蕭淮止這才撩袍起身,攜着幾名下屬穿過游廊,去了書房。
書房內。
滿室燈火通明,男人接過一卷密報,逐一掠過,繼而擡首睨向下方跪地之人。
“此事便交由你去辦,三日為期,孤要結果。”
跪地之人颔首應聲。
案前燭影搖曳,昏黃火光投在男人英挺的輪廓上,鬓角如裁,鼻若懸梁,每一分每一厘都似雕琢,他屈指敲着案牍。
聽完溫棟梁躊躇許久的事情後,蕭淮止冷笑道:“謝陵沉何時來的上京?”
溫棟梁低眸仔細想了片刻,才答:“應該是五日前。”
五日前,彼時他正在青龍寺上香,若是姓謝的進了宮,他自然也會有所疏漏。
但……
蕭淮止神色微緊,倏然掀眸睨向溫棟梁,問道:“他可與阿笛有所接觸?”觊觎他的女人,如今又來招惹他的女兒?
溫棟梁仔細思琢後,答話:“倒是來瞧過一眼,但小娘子正在氣頭上,沒搭理他。”
話音甫落,蕭淮止卻忽地睇以眼色給他,會意後,溫棟梁拱手走向房門處,掀門便見是一名士兵。
“何事?”溫棟梁厲聲。
“禀主公!霍将軍遞了信過來。”士兵急忙道。
說罷他便躬身将手中密函遞上去。
溫棟梁瞥過密函上的火漆,确認無疑後,才折身将密函呈上。
煌煌燭光下,他将密函拆開,垂眸掃過一行行字。
一息間,屋內瞬時陷入一片死寂。
溫棟梁擡眼偷瞥過案前男人,見他神色冷峻至極,只敢緘默候着。
燈盞裏的蠟燭噼啪一聲打破沉寂,才見男人繼而擡眼,将手中密函放入燈盞中燒盡。
一簇火焰男人烏沉沉的瞳仁裏燃燒。
倏然間,他搖了搖頭,發出一聲令人生寒的嗤笑聲。
難怪他會忽然出現在上京,也難怪……霍铮會發現此事。
蕭淮止轉了轉指骨上的玉戒,掌心的刀疤好似在刺激着心髒,他有些氣息不穩:“你可知道,她還活着。”
驀然一句話傳至耳中,令溫棟梁背身冷僵,他猛然擡眼對上蕭淮止暗色湧動的漆目,心顫了一顫。
莫非,主公的魇症又發作了?
可那位都死了四年了……
猜測間,案前的男人起身從他身前越過,徑直走向菱窗前,推開窗牖,一眼便可望見外面那一片夜幕。
一輪上弦月懸挂在漆黑的夜色中,朔風獵獵卷過,檐下一排燈籠搖曳不止。
蕭淮止凝着皎月,胸腔都跟着發出悶重的笑意。
整顆死寂般的心,終于熱烈而洶湧地開始跳動起來。
數刻後,他熠亮的漆目驟地滅了,忽而想起這四年她活着,身為丈夫的他毫不知情,而姓謝的卻一清二楚……
姝兒,你就這般不情願留在我的身邊。
思此,蕭淮止在窗前踱步,長籲一口氣後,他眸色微轉,走出書房,燈火明滅間,他瞭眼望向一處小院。
至少,他還是有籌碼的。
溫棟梁望着男人的背影,一時心中長嘆,不知他究竟是不是魇症又犯了,愁眉之際,立在廊下的那道峻拔身量忽地轉身,漆眸乜過,神色從容道:
“即刻備車,前往青州。”
他等得太久,如今緩上一刻都覺得煎熬至極。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真的想見了,這章阿笛有點可愛,寫父慈女孝寫地有點收不住了~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西西 9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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