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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子,便再讓我送你一回罷。”◎
【082】。
有那麽一瞬間, 皮囊下的那顆心好似在拼命地往外撞。
玉姝眼睫都沾濕了水色,淩淩地望着他。
若非親眼見過他冷情暴戾的模樣,玉姝大抵心中是真的動搖了。
昏黃的燭光折入帳中, 蕭淮止眼底映着她緊緊咬唇模樣, 好似……在忍受,那對纖薄的肩膀也在微微地顫。
當真是對他狠下心來的, 他強占她時都不曾有過這般痛楚, 唯獨是也曾被她全心依附, 也曾被她說過歡喜後,才會難以忍受她如此待他。
那些纏絞于他心間, 如跗骨蝕肉般的思念與情愛,在面對一個真實的她面前, 如山崩瓦裂,海嘯席卷, 霎時, 就可坍塌。
思此, 他身軀一僵,血液裏流淌的那些貪婪化為萬蟲蝕心。
蕭淮止眸光暗下, 翻身坐在榻沿處,背脊微弓着, 落下大片陰翳。
良久,燭臺噼呲一聲爆開。
玉姝觀他背影,繼而倚着床欄直起身,便聽他開口:
“夜深了,歇罷, 今夜孤不動你。”
玉姝一時間怔在原地, 清淩淩的眼裏滿是存疑, 蕭淮止轉身便捕捉到她眼底情緒,又被刺痛一息。
他驀地輕嗤一聲,擡手展臂去捉她的腕子,将她拉到跟前,氣息交疊。
“孤說過此後不再強迫你,既已出口,便不再反悔。”
漆沉沉的眼睛将她凝着,好似還有一抹不易察覺的落寞一閃而過,玉姝心底微滞,又覺自己定然是看錯了。
蕭淮止,又怎麽會出現這般神色……
遂,玉姝垂眸望向他們交疊的手,大手裹住玉指放在大腿上,輕輕揉捏。
蕭淮止把玩夠了,複而擡目,燭光葳蕤照着美人瑩白的臉,他喉間滾動,擡手去捋她唇邊烏發,指腹擦過她的唇,蕭淮止動作頓了頓,自嘲般扯動唇角,收回手。
她到底不再信他。
“你別緊張,當真只是給你捋頭發。”
他嘆息起身,拂開簾帳便走至一側解袍盥洗。
聽着後方沒動靜,蕭淮止耐着性子催了她一兩聲,半個時辰後,蕭淮止倚在床榻外側,擡眼便見簾外那道躊躇不前的纖影。
他只得在心中又嘆一次,繼而大手拍了拍身側位置,淡聲道:“過來。”
帳子簌簌拉開,玉姝緩步走向他,她眸光稍頓,瞥過躺在外側的男人,一襲牙白裏衣,袖口處繡着一圈繁複鶴紋,衣襟處微敞着,有幾道褶痕,應該是常穿的一套舊衣。
但玉姝卻清楚,這是他們成婚後兩月,她親手為他裁做的。
各處細節都頗為生疏,那時她被他察覺又羞于贈他,蕭淮止是如何說的?
——“貼身衣物罷了,唯吾妻一人可見,再者,孤很喜歡。”
窗間過馬,如今已是嘉定四年。
床榻上的男人瞥見她的目光,解釋道:“姝兒大概不知,這幾年孤夜裏總頭痛難捱,唯有你做的這套裏衣,才可緩解一二。”
天賜良機,蕭淮止便斟字酌句地同她講。
聞言,玉姝即刻斂去浮游神思,她沉默着垂眼脫鞋,小心翼翼上榻,欲從他身上爬到裏面去。
玉姝暗自屏息凝神,撩抱着裙裾一點,一點地挪身往裏。
裙上襟帶劃過男人褲腿,蕭淮止身軀瞬時緊繃如滿弓,隔着單薄衣料,依稀可以感受到那陣短促的酥麻。
垂落在腿側的雙手一蜷,借着床頭燭光他低眸掠過從眼前晃過雪潤。
如裁鬓間淌過薄汗。
又是白洗了。
蕭淮止壓着聲息,腿不受控地動了一下,玉姝正越過去,被他這一動猛地驚住,整個身子都癱軟地跌下來——
兩具身子都在此刻僵硬。
男人劍眉緊蹙,微凸的喉間滾動,漫出極低極重的“唔”聲。
他已壓到了極致,眉骨間暴跳,牙白裏衣下的雙臂一根根青筋驟起。
遽然而來的力道可絲毫不輕,蕭淮止眼底滿是隐忍,啞聲說:“別亂動。”
玉姝如今整個人都不好了,她眸底溢滿張皇地睨過自己手按的位置,都抽一口涼氣,趕忙将如火在燒的手挪開,身姿搖晃地爬到床榻裏側。
“方才……我不是故意……”
蕭淮止打斷她,“無礙。”
她擡眼怔怔睨他,須臾又颔首垂眸,心跳遽快,蕭淮止掠眼便見她瑩白玉頸上大片漲紅。
原來不止是他一個人亂。
蕭淮止一時心緒疊起,側身時順帶拂滅了案臺燭燈,滿室驟暗。
心亂如潮時,身後傳來他沉啞的聲,“睡罷。”
玉姝松下心防輕挪着動作慢慢着枕躺下,清淩淩的眼波在黑暗裏沉靜,兩道氣息游走在幔帳中。
錦衾覆過身體時,玉姝沉沉阖上眼皮。
衾下二人隔着一掌距離,蕭淮止神思清明,直至她呼吸勻下來,才敢翻身與她靠近。
玉姝防備太甚,他只能去以這種方式令她接納幾分。
即便這絕非長久之計。
溫香軟玉重入懷中,心中是說不出的滿滿當當,好似身體裏一直缺了一塊重新找回,不再殘缺。
但這番動作卻驚醒了玉姝,身後無法忽視的火将她裹着,燙得她又往裏頭去挪。
偏偏環锢腰間的大手分毫不放,好似釘死住般,玉姝偏首瞥他一眼,帳內漆黑,玉姝只能隐約窺見他好似合上的眼睫。
莫非睡着了?
玉姝心下有疑,試探性地扯其袖擺,輕聲喚:“将軍?”
萬籁俱寂。
她又喚,“蕭……淮止?”
還是沒聲……
玉姝認命般地松手,他要抱便抱罷,捱到天亮就成。
濃夜昏昏沉沉,菱窗外折灑月光,清清泠泠。
玉姝終究還是忍着身後炙熱,合眼睡去,呼吸平穩後,男人忽而睜眸,眼底一片清明。
他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手,慢慢地握住。
側身将她翻過,與自己正面而視,玉姝實在累了,這一覺也便睡得沉,唇瓣微微吐着氣,手心也只能由他拿捏。
粗粝指腹掐着她手心肉,輕揉慢撚地拉着她的手。
半垂的漆目濃色溢開,他伸手向下,眼底框着她的模樣,埋首緊靠玉姝脖間,懷中是玉軟花嬌。
屬于她身上那股可以令人鎮神的清香,幽幽入鼻,手跟着保持蘇度。
最後,關頭蕭淮止側首薄唇貼上素頸,壓抑到了口贲-發的臨界,低聲喘氣。
一只手的掌心滿是汗水,而另一只手則滿是驚掖。
緩氣的空隙,蕭淮止松開她的手繼而拂簾起身。
折返回時已是二更天,幔帳後的女人翻了身繼續睡,他撩衣上榻,一身清爽再度将人撈過抱緊。
這一夜怕是都難以入眠。
天過平明,一陣窸窣動靜傳來,玉姝擰眉緩緩睜眸,月白幔帳外,一片昏暗,她支手起身,才覺腰際一片痛麻,複而低眸望去,一雙大手竟還未松分毫。
玉姝唇瓣微張了下,話噎喉間,化為一縷輕嘆。
轉念又琢磨着,昨夜他竟當真這般老實地抱了自己一夜。
思緒漂浮間,枕邊人已轉醒。
深黑的眼如一湖幽潭,平靜之下卻是暗嘯欲來。
兩道視線一撞,玉姝濃睫翕張。
蕭淮止秾麗面容上劍眉微攏,許是方睡醒,聲音格外低沉:“怎麽醒了?”
就這般對望着彼此,好似他們不過醒在一個格外寧靜的晨間。
玉姝斂睫,對他難得溫聲:“嗯,天快亮了。”
落在她腰間的手稍頓,蕭淮止低聲應下,手臂從她身上移開。
沒再故意拖沓,也沒在與她周旋,真如他所言,不再強迫。
二人先後起身,蕭淮止将革帶系好,回首看她:“我去喚人備水。”
玉姝颔首,抱起衣裙走入屏風後。
房門頓開,廊庑灌入冷風,蕭淮止剛與門外屬下吩咐完,一道急促腳步聲噠噠而至。
他黑眸掃視過去,一眼便掠見牆角忽定的一抹鵝黃衣角。
下屬躬身退下,蕭淮止立在門前,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自投羅網。
蕭笛剛探出半顆腦袋,便對上一道凜冽視線。
兩道視線分毫不讓地凝着對方。
沉默間,灌風的廊庑外,霎時,一場大雪紛然而至。
上京每年隆冬都下雪,蕭笛對這些沒什麽興趣,瞧都不願瞧一眼,但男人身後飛掠一角雪色裙袂,蕭笛烏沉沉的眼睛登時雪亮,提着小短腿便朝門裏闖。
一副軟軟的嗓音往裏喚着:“娘親……”
玉姝正匍在床榻間往裏摸索昨夜掉落的簪子,甫一聽見這道聲音,她目色微忡地折身望去,門外風雪簌簌刮着,蕭笛雪頰通紅,烏眸浸淚,可憐巴巴地踮腳往裏望。
“阿娘……”
一聲接一聲,玉姝整顆心都快要喊化了。
指尖突地觸到一角尖銳,她抽出手将一頭青絲松松挽起,繼而提步上前,走向蕭笛,半蹲下身子,溫溫柔柔的與她平視。
蕭笛早慧,從未這般奶聲奶氣地求人要抱。
此刻,她張開兩條手臂,甕聲甕氣地跌進玉姝懷中,雙臂瞬時就挂在她脖間不動了。
“娘親,抱抱阿笛……”
一顆小腦袋埋在她身前磨蹭着,趁着玉姝拍背撫慰她時,蕭笛擡睫觑了眼蕭淮止。
廊道風雪卷着,玉姝摸着孩子身上不算厚實的小襖,趕忙将人抱起轉身走入屋中,懷中團子有了阿娘愛護,此刻更是沒了骨頭般一直縮在她懷裏。
樓中小厮将熱水送來,玉姝盥洗,蕭笛便守在她腿邊望着,母女二人好似目光一刻也不能離開對方,你望我,我望你。
身後濯手的男人漆眸暗了暗,拿着棉巾将水漬擦幹。
“阿娘,疼……”
玉姝盥洗好轉身時,身後團子正好撞上一側木柱,眼眶瞬時就紅透了,白乎乎的小手捂着額頭,滿臉委屈。
蕭淮止眉心猛地一跳,那柱子怕是擦都沒擦到她……
“蕭笛。”
正互相抱着的母女二人動作一頓,循聲看向語氣低沉的男人。
目光幾乎齊齊射來。
蕭淮止眉目冷沉着,睨着與他視線沖撞的團子,警告道:“別累着你母親。”
重逢以來蕭淮止如何管束女兒的,玉姝一直看在眼底,此刻又聞他話中冷厲,玉姝細眉一蹙,低眸去察女兒神情。
“爹爹,阿笛知道錯了……”蕭笛頓時勾下頭,低低認錯。
玉姝心下不忍,擡首對上蕭淮止沉暗的眸,聲音泠泠:“阿笛還小,還望将軍有時多予她幾分耐心。”
話落,衣衽便被小手攥住,蕭笛挪着身子與她緊貼。
“娘親是不是不要阿笛了?”
面對孩子這樣的問題,玉姝哪裏能作出回答。
她說和離說得決絕,卻未來得及想起女兒,如今……
躊躇兩難間,廊間布膳的小厮叩響了房門。
青州酒樓自比不了上京的禦廚,蕭笛自幼刁食,許多東西都是不吃的,此刻一家三口靜坐桌前,玉姝與蕭淮止便瞧着她用勺子将碗中已舀得所剩無幾……
一口都沒吃進肚子裏。
玉姝不忍責怪女兒,便将目光投向蕭淮止。
“不必管她,餓了便知錯了。”他淡聲。
對于蕭笛的這些行為,蕭淮止顯然是不慣着的,他自幼時為活命而勤學苦練,少時若犯一點錯,便會被李祁年罰至佛堂跪着,稍多錯幾處,動辄便是挨上一頓抽打。
這一路的艱辛,他深記心中。
但玉姝不同,她生于安樂世間,曾有父母疼愛,後有長姐庇佑,哪裏受過多少苦。
對于蕭笛,她自舍不得有半分苦楚。
蕭淮止并未察覺,低眸為她添菜,身旁半晌沒動靜,他才擡眼撞上玉姝此刻目光。
他微頓,沉聲應下:“我會對她耐心些。”
窗外簌雪紛落,暖意融融的屋內三人平靜地用完一頓早膳。
臨別在即,玉姝将鬥篷系上,蕭笛便坐在圓凳上支頤看她,“阿娘,外頭很冷,你系緊一些。”
說着,她便跳下來,小腿噔噔跑到玉姝跟前,要她蹲下,自己便笨拙地為她将結打緊。
女兒窩着玉姝整顆心。
一時,她竟不知該如何分別,唇張了張,欲言又止,腦中一遍遍想着,她的那句是不是不要她了……
蕭笛曾與母親共用一個身體,又如此早慧,怎會不懂玉姝眼中黯然,忽然開口:“阿娘,你要走了嗎?讓我和爹爹送你好不好……”
進退維艱時,立在窗前的男人驀然擡眼,靜靜地看着她。
耳邊灌滿風雪聲,他眼底暗色流動,沉聲道:“下雪了,玉娘子,便再讓我送你一回罷?”
作者有話說:
蕭狗:父女和睦。
蕭笛:我只要娘。
父女倆打的什麽算盤,我可都聽見了~
來晚了,這章抽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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