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Chapter 23 (1)
女設計師猶豫了一下, 最終還是被他的堅持打動了。
她妥協地擺了擺手,對DRESSER說:“去把7086號細鏈拿來,讓他試試。”
鏈子很快取來,寧安随手接過來, 飛快地沿着戒圈纏繞,随後撘出主線來。
他低頭垂眸,專注地看着那枚小小的戒圈和那根極細的裝飾鏈, 手指靈巧地勾挑輕拉,自信而專注的樣子讓他散發出一種很特別的氣場, 周身上下籠上了一層迷人的魅力。
在這關鍵的時刻, 沒有人敢打擾他,人人都懸着一顆心,緊盯着他的雙手。
他的手很美,細長的手指靈活地動起來的時候, 簡直像指與指之間的舞蹈,快速, 繁複又不失美感。
配合着鈎針,他很快将那枚戒圈用細鏈勾纏成了一枚鑽扣, 細鏈上是極小極小的水鑽星辰,尾部餘出來的部分被做成流蘇自然垂下,随着燈光閃閃輝映出璀璨的光來。
設計師欣喜地笑了起來,她接過寧安遞來的鑽扣, 連道謝都沒來得及, 便埋頭在模特衣領處借着工具固定起來。
汗水順着發際流了下來, 劃出一道淺淺的痕,寧安就着急促的心跳,輕輕籲了口氣。
兵荒馬亂中聽到秀導在喊:“7組3號呢?7組3號去哪裏了?他媽的要上場了,7組3號!……”
設計師飛快地固定好那枚鑽扣,慶幸又欣慰般地松了口氣,她轉頭準備好好謝謝剛才那個模特時,才發現對方已經不見了。
寧安匆匆歸位,在秀導破口大罵前就被化妝師一把按住,飛速為他吸汗補妝。
魏胖兒是頂級秀導,對秀的要求高到令人瞠目結舌的程度,寧安知道自己犯了忌,一頓罵是跑不了的。
他抿着唇微微擡頭,邊配合着化妝師的動作,邊等待着暴風雨的降臨,出乎意料的是,魏胖兒驚雷般的罵聲并未響起,卻迎來了一道溫潤含笑的聲音:“魏胖兒,你別罵他,他做的很好。”
化妝師松了手,寧安只來得及看了一眼,就走向了T臺那片迷幻的光影中。
一眼,只有一眼,寧安就像過了電一樣,連指尖都抽搐了一下,那是汪榮。
他身材修長,意态閑适,連說話的語速都不緊不慢,在這忙碌而混亂的後臺裏,讓人十分安心。
大衣尚還挽在肘間,不知是路過還是剛到。
那一眼,寧安恰恰對上了他的目光,溫柔,含笑,帶着一點點鼓勵,很溫暖。
T臺上一個來回的時間其實非常短,可這一次寧安卻覺得十分漫長。
返回後臺時,汪榮已經不見了。
寧安一邊換衣服一邊問DRESSER:“汪榮老師呢?”
忙碌到手部幾乎快出殘影的DRESSER詫異:“汪榮老師來了?他不是不來的嗎?”
寧安沉默了,但沒一會兒又滿足地笑了,也許他只是路過,卻偏偏與他對上了目光。
何其有幸啊。
這次是一套修身西服,肩線腰線貼合的恰到好處,拉出完美的身形,優雅又性感。
與傳統的西裝不同,這套是兩側開叉高高挑起,配以全套袖扣,胸針,領帶,領帶扣以及手帕巾……
寧安戴上金絲眼鏡,側腰開叉處露出深深凹進去的細瘦腰肢,雪白皮肉襯出皮帶上紅寶石拼就的火紅薔薇,內斂又野性。
紅寶石耳釘如一顆血色的小痣,釘在耳珠上,與皮帶上的紅薔薇遙相呼應,十分性感。
腕上是最新款的奢華腕表,黑色皮表帶低調內斂,表盤卻騷氣地鑲滿了碎鑽,是某品牌一向的風格,極受高端時尚人士的追捧。
脖頸上是禁欲的細鏈,細到幾乎肉眼難見,墜着水滴大小一顆貓眼石,托在精巧的鎖骨上。
走動間光華流轉,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一雙筆直長腿籠在西褲裏,邁動間猶如踏在人的心尖上。
他是內斂的,含蓄的,禁欲的,卻又充滿了野性,矛盾催發出魅力,讓人移不開眼睛。
尤其是他鎖骨處的那顆小小的貓眼石,讓封允想起了他頸窩那兩顆淺棕色小痣,那一日算的上驚鴻一瞥,他卻再沒忘記過,雪白皮膚上那小小的點綴,給人的感覺十分溫暖性感。
此刻,他在臺上,他在臺下,他擡頭看他,看他籠在光環裏,從頭到腳不舍得錯過一分一毫。
在那仙境般的光芒中,他的眼裏只有他。
他奢華璀璨,他高冷禁欲。
一架金絲邊眼鏡,讓他冷漠的雙眼多了一絲溫潤含蓄。
攝影師的鏡頭正對着他,他卻恍若未覺,在這個舞臺上,他只是附屬品,他永遠清楚自己的位置。
這是,太過華麗的一場秀了。
封允坐在臺下微微仰頭,光影在他臉上勾出瑰麗的色彩。
他一點點見證了他為這場秀付出的努力。
他親眼見證了他從面試到正式上秀,每一天疲憊卻堅持的身影,也見過他徹夜修稿畫圖伏案而眠的身影,更見過他為配合作品內涵,一遍遍練習表情和動作的樣子……
他為之付出的一點一滴,他全部都見過,可那也只算的上是一角剪影。
而今天,他見到了他在臺上閃閃發光的樣子,那光芒幾乎讓他為之眩暈。
沒有人知道他背後是多麽努力,只有他知道。
那是他應得的。
封允翹起唇角,眼睛裏有着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驕傲與自豪。
一場秀無論多麽華麗,多麽精彩,總有結束的時候。
光影慢慢暗淡,除了留給觀衆的震撼與驚喜外,後臺工作人員的忙碌還遠遠沒有結束。
寧安回到妝臺前,覃聞語狠狠擁抱了他:“你小子今天太棒了。”
寧安笑:“你也是。”
和寧安的可剛可柔不同,覃聞語的個人風格更強勢,他總能給人一種充滿力量且自信的感覺。
所以,相對于寧安對精致飾品的表現力,他更适合搭配休閑和個性化飾品。
話未說完,兩人便被人壓得往前俯身。
田曉辭第一時間從前臺趕了過來,他一手環住一個,分別往他們臉頰上印了一個充滿力量的吻。
然後站直身體,故作嚴肅地采訪道:“請問,兩位先生,是什麽讓你們表現的這麽出色?是因為別人睡覺的時候你們偷偷做功課了嗎?”
寧安被他逗得笑了起來,雙眼彎彎,嘴角的梨渦都漾了出來。
終于結束了,忙碌了半個月,在這一刻的歡聲笑語裏畫上了句號,雖然算不上完美,但全都值得。
後臺幾個人一邊笑鬧一邊卸妝,氣氛在忙亂後難得的放松中透出一片和諧。
前臺觀衆也已經散開,一部分湧入了後臺,一部分留在現場聊天,還有一部分已經離開。
封允和楚雅言也在第一時間站起身來,準備去往後臺。
他們都帶着滿腔驚豔與歡喜,有想要第一時間祝福的人。
與往日的活潑俏皮相比,楚雅言今天有些內斂,甚至算的上小心翼翼。
她笑着問坐在自己另一側的一名年輕男子:“哥,你也一起過去嗎?”
那人似笑非笑的:“我不去了,你們去,畢竟我也沒個模特媳婦兒。”
“哎?”他坐着,很沒禮貌地擡高下巴朝着封允點了點:“最騷的那個是你媳婦兒?”
封允本來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聞言把目光轉向他,那雙眸子極冷,冷到給人一種微微泛藍的錯覺。
楚勤對上他的目光,心底不由微微一緊,這小子現在這樣就敢跟他杠,萬一讓他飛上枝頭變鳳凰,那還了得?楚家還能有他什麽事兒?
“你說什麽?”封允慢慢地問:“再說一遍?”
說到最後,那漂亮的唇角甚至勾出了一點笑來,特別邪氣。
饒是楚勤再沒将他放在眼裏,這時候也生了點懼意,可在封允面前,他只有一條路走到底,沒有認輸的餘地。
“喲,感情挺好嘛?”楚勤笑笑,給自己找個臺階:“我能說什麽?還不是說你小子有福氣?”
“有沒有福氣輪不到你來評價?你是個什麽東西?”封允冷冷道。
楚雅言急的在旁邊不知道說什麽好,封允這張嘴,有時候毒起來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了的。
楚勤自小到大哪裏受過這種氣,更不要說還罵他是什麽東西?
別人可都是捧着他巴着他,他竟然問他是什麽東西?
一瞬間他氣得眼睛都紅了,這話問他頭上比打他一巴掌還讓他難受:“你他媽說什麽?你也配?”
若不是他開口就內涵寧安,封允根本懶得理他。
可既然理了,就該讓他知道一下,不是誰他都能惹得起的。
“哦?我不配?我不配你這是在幹什麽?骨子裏犯賤?非得找人給你撓撓骨子裏的癢?找我給你撓啊?”他雙手插兜,吊兒郎當一笑:“我真怕你受不住。”
“至于我配不配?”他向前邁了一步,十分嚣張地看着楚勤:“你自己心裏比誰都清楚的很?”
“你……”楚勤氣得手都抖了,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說不出話來。
正因為他知道封允說的都是實話,才一時無言以對。
楚雅言拉了拉封允的衣袖,封允卻全然不理,他伸手慢慢把楚勤那根手指給按了下去:“你爹媽沒告訴你,随便拿手對着人指指點點很沒有禮貌?”
楚雅言低着頭,她覺得好笑,但這個時候又萬萬不能笑出來,一時忍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她大伯家的這個大哥,是楚家唯一的男丁。從小就是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只有他羞辱別人,哪有別人羞辱他的份兒。
偏偏今天封允把他好一頓羞辱,他還說不出話來。
“封允!”楚勤大喝一聲,目光陰冷地看着他,眼看就要撲上來咬住他的咽喉般。
封允已掏出一張濕巾在仔仔細細地擦拭自己剛碰過楚勤的那只手了。
“上個月,楚先生你睡過的一個小明星查出了些難言的病症來,”他不給楚勤說話的機會,目光意味深長地掃了掃楚勤的下三路:“啧,太髒了,我該提醒自己不碰你的,大意了。”
他說着又重新抖開了一張紙巾,開始對着自己那只骨節分明的手進行第二次的清潔。
“你查我?”楚勤臉都白了,這件事除了他自己外并沒有別人知道,而他也在那個女明星出事後第一時間去醫院做過了檢查。
“彼此彼此,”封允淡淡道:“你也沒少查我啊,禮尚往來而已。我不像你那麽沒禮貌,我知道有來有回。”
楚雅言拉了拉封允:“走,封允。”
她夾在中間很難做:“哥,你也回去,你這樣只會讓人看笑話。”
楚勤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握緊了拳頭,手心裏有什麽硌的肉疼,他低下頭,看到一枚車鑰匙。
一把保時捷最新款跑車的車鑰匙,本來要拿出來嘲諷封允那輛二手破爛吉普的,卻完全沒派上用場。
他本是天之驕子,楚家唯一的男孩兒,未來坐擁整個楚和集團,此刻卻狼狽如落水狗一般。
而封允卻還舉着他的打狗棒,準備對他打下致命一擊。
封允也看到了那把鑰匙,他大體可以确定,那是他結婚那天,楚雅言送來的那把。
“你擁有的那些東西,只是因為我不想要,如果我想要,你就得靠邊站。”他冷笑了一聲,對他揮出了致命一擊:“我要是你,就絕不會像你這麽蠢,至少說話做事我會客氣一點。”
他嘲諷地看着楚勤蒼白的臉,勾了勾唇角轉身離開了。
這是楚勤與封允的第一次正面交鋒,之前幾次都是他在挑釁,封允根本沒有搭理過他。
他本以為他是個好欺負的,空長了一張好皮囊,帶着些天真的傲氣。
這種人是最容易被擊倒的,畢竟過剛易折。
可今天他是真沒看出來他剛不剛,但這張嘴可真他媽毒。
他握緊了拳頭,對封允的恨意幾乎不可遏制。
封允說的對,他一直在查他,也知道他最在乎什麽,他咬緊了牙關,慢慢吐出幾個字:“咱們走着瞧。”
楚雅言追上封允:“你至于嗎?他就那種人?”
封允瞥她一眼:“他哪種人?你們慣出來個吃喝嫖賭樣樣在行的二世祖,難道讓我也慣着他?”
楚雅言沒說話,她并不喜歡楚勤,自小楚勤就看不上她,對她的客氣和巴結都別有目的,她心裏很清楚。
封允這一通痛打落水狗她覺得挺痛快的,但還是忍着笑:“你這個人真狠,太毒了你。”
封允淡淡道:“知道我平時對你手下留情了?”
楚雅言撇了撇嘴:“那我真得謝您手下留情了,不過我跟他不一樣,我對您是尊敬又愛護,您也沒必要不是?”
封允哼笑一聲:“就你嘴甜。”
楚雅言笑起來,她拉他的手:“哎?難不成是因為他說了小寧哥了?才引得您老虎發了威?”
封允不讓楚雅言叫寧安“嫂子”,怕他難堪,讓她叫哥,所以楚雅言也叫寧安小寧哥。
封允哼了聲:“才不是,我就是單純覺得他今天長了張欠教訓的臉。”
“哦?”楚雅言忍着笑:“他以往長得不是這樣?不欠教訓?”
封允勾了勾嘴角:“沒那麽欠。”
楚雅言終于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來。
把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清爽舒服了,幾個人邊說話邊理着東西,準備早點離開。
寧安手裏的東西理到一半,忽然發現一條光禿禿的細鏈,是串戒指的那根。
他蹭一下站起來,意識到那枚戒圈忘記收回來了。
他連招呼都沒來得及向那兩人打,就徑直到了那個DRESSER面前:“你好,我的戒指……”
“啊,”女孩子看到他感激地笑起來:“謝謝你今天幫我解圍。”
她去尋那枚戒指,但飾品挂架和盒子裏都沒有。
寧安也幫她找,所有的地方都翻遍了,卻沒了那枚戒指的蹤跡。
女孩子的臉色白了起來:“怎麽沒有了?”
寧安也有些着急了,他已經翻了好幾遍,但還是安慰着女孩子:“別着急,我再看一遍,你仔細想一想,把它放到哪兒了?”
女孩子苦着臉:“我的模特那場下來後,我立刻拆了7086號細鏈,送到5組去,因為5組着急用,戒指……”
她皺着眉想了半晌,最後絕望地搖了搖頭:“當時太忙太亂了,我真的不記得了。”
“我去5組飾品櫃那邊看下,”寧安說:“你再找一找?”
“找什麽?”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很輕松,含着一點笑意。
寧安卻驀地繃緊了背脊,沒有說話。
“戒指。”女DRESSER已經回答了。
寧安無奈地轉頭,對上了封允的眼睛。
“戒指”兩個字将他眼中的笑意擊碎了,那笑意退的極緩慢,但終究褪淨了。
一股壓力迎面而來,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有些時候,寧安是有些害怕封允的,比如現在。
封允身上有一股勁兒,很銳利,只是他平時刻意收斂着,才讓人覺得他不過是個陽光灑脫的年輕人。
可事實上他的心很深,很多事情,只看他介不介意而已,一旦真的觸了他的逆鱗,他身體裏那股強大的壓力與氣勢,其實是很駭人的。
寧安心虛了。
封允的目光在他臉上細細看了幾眼,随後看向他的左手,他的手緊緊握着,無名指上沒有戒指。
封允的手也握緊了,左手無名指上那枚素色,樸素到有些土氣的戒圈,刺着他的眼睛。
“什麽戒指丢了?”封允問,眼神裏還殘留着一點希望:“不要告訴我是結婚戒指?”
寧安慢慢平靜下來:“我馬上就能找回來。”
封允彎下腰,捏着他的肩:“為什麽它會丢?”
女DRESSER這會兒也意識到不對了,她忙着解釋:“都是因為我,他是為了幫我才拿戒指來做鑽扣的……”
“什麽?”封允的眼睛眯了眯:“你拿戒指做鑽扣?為什麽,這麽大一個秀場,為什麽非得是它?或者為什麽非得是你?”
他的手捏着他的肩,力量大的幾乎要将他的骨頭捏碎一般。
封允絲毫未察,如受了傷害的野獸一般,惡狠狠看着他,等他回答。
這個剛剛閃耀了他的生命,照亮了他的眼睛,讓他為之自豪的人,怎麽就這樣給了他當頭一棒呢?
這個他剛剛因為別人說了他一句就護犢子般護着,連平時不屑于搭理的人都降下身段去撕的人,怎麽就這麽對他呢?
他甚至不是很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麽難過,他還在為他自豪着,難道不應該寬容點嗎?不就是一枚破戒指嗎?
可偏偏心底一扯一扯的痛,無法自控。
他擡了擡自己的左手,那枚戒圈套在他的無名指指根上,被那修長的指襯的失了土氣,多了含蓄內斂,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戴在手上,竟然對它頗為珍惜了?
他聲音很沉:“你把它當什麽了?寧安?”
他的情緒過于激烈了,寧安看向驚在一邊的女DRESSER,抱歉地道:“麻煩你去5組幫我找一下,謝謝。”
然後他握着封允放在他肩頭的手,一點點移了下來。
他站直身體擡頭看他:“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這麽介意,當時情況太急了,滿場都很難找到素圈,我……我沒來得及想那麽多。”
封允垂下了眼睛,他望着自己手上的那枚戒指,像他的戰利品一樣,在新婚當晚,他逼着寧安也要戴在手上。
後來他每次看到寧安手上戴着那枚戒指,都會很高興。
說不清楚是怎樣的一種高興,似乎算是勝利者的一種滿足感。
又或者是兩雙手出現在同一個畫面時,一大一小兩枚戒指,讓他看起來很舒服。
但現在他又覺得不是,可能他也從未勝利過,寧安表面的妥協,也只是表面的妥協。
只有他自己信了而已。
這個人骨子裏,有他自己的堅持與原則,他妥協,只是因為像一個成年人不想跟一個小孩子計較一般。
封允手上的戒指,像一枚笑話,嘲諷地刺着他的眼睛,讓他恨不得立刻摘下來,摔在地上,然後揚長而去。
你不是不在乎嗎?我也可以不在乎的!
他看着那枚戒指,唇角抿的死緊,可卻一動沒動。
這邊的小沖突吸引了幾個熟人的目光。
覃聞語過來攬了寧安的肩頭:“怎麽了?”
封允與寧安的對立姿勢太明顯了,覃聞語攬着寧安往後退了退。
寧安心底的焦急一點都不比封允少,當時情況緊急,用争分奪秒這個詞來形容一點都不誇張。
他的确沒來得及想那麽多。
知道情況後他本能地就想到了那個戒圈,那個戒圈可以救場,可以讓那件衣服和這場秀不那麽遺憾,可現在他面對封允,他才發覺沒有那麽簡單。
那個戒圈也是一種契約,即使是假的,它也連接在了另一個人的手上,可現在它丢了。
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嗓音有些沙:“戒指丢了。”
“什麽戒指?”覃聞語愣了愣:“很醜的那個?丢了不更好?”
一個“好”字卡在了喉嚨裏,他看到了封允無名指指根的那枚戒指,一模一樣的戒指,只是比寧安的大一號,顯然是一對對戒。
雖然他不明白他們為什麽選了那麽“樸素”的戒指,但他們住在一起,上次在酒封允對寧安的态度也不太尋常,此刻他們擁有共同的戒指,而封允還戴在了無名指上。
覃聞語不傻,他幾乎立刻明白了過來。
他啞了一般張了張嘴,想問什麽卻又覺得不合時宜。
雖然他是寧安的朋友,可是,設身處地地想,如果是何亦丢了這麽重要的戒指的話,他也一樣會生氣。
有多愛,就會有多氣,所以他理解封允的感受。
“安安,”他說:“你別急,我和田田幫你找。”
“很醜的,丢了更好?”封允看着寧安,眼神冰冷落寞:“原來在你眼中,它就是這麽個玩意兒?”
他轉身要走,稍遠一點站着的楚雅言想過來拉他,被旁邊背着包的黎遠書攔住了:“讓他自己冷靜一會。”
封允眼中那抹受傷的情緒,他看的清清楚楚。
他像一頭惡狼一般,有一瞬間,他以為,他會把寧安當場撕掉。
那情緒太強烈了,即使不是對他,卻也讓他心底起了驚濤駭浪。
他見過封允漫不經心,也見過他冷淡絕情,卻獨獨沒見過他有這麽強烈的感情波動過。
那讓他震驚,也讓他感到了痛苦,他克制住了自己想上前的腳步,也攔住了楚雅言。
他想讓他痛苦,只有痛苦過,才能醒悟,才會回頭。
DRESSER很快回來了,急的出了一頭一臉的汗:“沒有,到處都沒有。”
封允要走的腳步頓住了。
寧安的臉也白了起來,他彎腰再次檢查了首飾欄,然後把模特穿的那件衣服拿過來,袖口,領口,口袋,所有可能的地方都仔仔細細找遍了,全都沒有。
楚雅言還是忍不住過去了,他抓住封允的手:“封允,都是意外。”
“行,都他媽是意外。”封允伸出手,對寧安命令道:“跟我回家。”
田曉辭沒注意過寧安那枚戒指,所以也不知道跟封允手上的是一對兒,此刻他攔在寧安面前:“憑什麽?你以為你是誰,讓他跟你走他就得跟你走?”
封允唇角邪邪地一勾,眼神更冷了幾分:“他是……”
“嗨,寧安?”一個與這個氛圍格格不入的聲音忽然闖了進來,打斷了現場的僵局。
大家一起轉過頭去,看到一個英俊的年輕人,一身合體的西裝,微笑着向他們走來。
寧安只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卻不記得在哪裏見過。
“方衿,”年輕人伸出手來:“還記得嗎?那次在SOSO……”
寧安記起來了,那次酒暖場活動,他請他喝了一杯Mimosa。
他伸手與他交握,臉色蒼白,語調疲倦:“你好,我記得的。”
方衿已經注意到這裏的氣氛不對,他含笑打量了一圈兒:“是發生了什麽事兒嗎?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沒什麽,”寧安并沒有心情敘舊:“我的一件東西丢了。”
東西丢了?聽起來不像什麽大事兒。
方衿笑了起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丢了說明該換新的了。”
他話音未落,就感覺到一股殺氣迎面而來,讓他下面的話再也無法進行下去。
那種無形的壓力,沉沉的,讓人感覺到十足威脅。
封允的目光如淬毒的刀,陰森森地剜着他。
他幹什麽了?他不過就說了一句話,方衿一臉懵逼。
“YY?”去過SOSO的人幾乎沒有人不認識封允,方衿自然也認識,而且他還記得那晚寧安拒絕他的邀舞是因為封允:“怎麽這麽巧,你也來看秀?”
封允轉開了眼睛,他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向着寧安伸出手,執着道:“回家。”
寧安點點頭,對着方衿道:“不好意思,好像每次遇到你的時機都不太恰當。”
“其實我去SOSO找過你幾次,只是再沒遇到你,”方衿有些遺憾:“沒想到今天看到你在臺上,真是驚喜,你特別棒。”
他說着又笑起來,笑容很耀眼,邊笑邊遞了一張名片給寧安:“等你方便的時候我們再聯系。”
寧安還沒來得及接,橫空伸出一只手來,兩指輕輕一夾,就将那只名片接了過去。
方衿愣了愣,對上封允漆黑的眸子:“不好意思,這張名片是要給寧安的。”
“我會交給他。”封允說,他冷冷地看回去,絲毫沒打算退讓。
寧安的頭幾乎要炸了,他嘆了口氣,對封允道:“把名片給我,我們回家。”
封允沒動,他自顧自地把那張名片從他指間抽出來,拉了他的手要走。
然後他又頓了頓,對方衿說:“他收也一樣的,他是我愛人。”
不僅僅方衿愣住了,田曉辭愣住了,就連封允自己也愣住了,他眼底的堅冰終于裂開了一線縫隙。
也因那一道縫隙,讓陽光穿過,護住了心脈。
那枚戒圈因那一句話而有了重量般,挂在他指上,沉甸甸的。
他們走出了好遠一段,才聽到方衿在背後喊道:“記得聯系我,寧安,我想請你做我的模特兒。”
寧安頓了頓,那張名片他還沒來得及看,只得隔空向着方衿點了點頭。
一路無話,寧安低頭抽了兩支煙,點到第三支的時候,封允伸手捏過來,給他摁熄了。
封允沉默着開車,側臉的線條十分冷硬,豔麗的眉眼一片冷肅,薄唇抿着,線條淩厲。
寧安感覺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般,無路可逃。
等真到了家裏,關了門,暖暖的光打在廳裏,打在眉角眼梢,讓人不那麽冷凝的時候,寧安才上前抓住封允的手,他仔細看他左手上一直戴着的戒指,這是他們第二次為這枚戒指争吵了。
他的聲音很輕,被焦慮催出了沙啞,聽起來比平日裏更性感:“對不起,封允,我錯了。”
“是嗎?”封允露出一個極淺的笑來:“本來就是敷衍人的玩意兒,丢了就丢了,反正你也嫌棄它醜,不是嗎?”
“不是的,”寧安說:“我有時候只是在跟你鬥氣,不是真的嫌棄。”
“那我問你兩個問題,”封允說:“你認真回答我。”
寧安很乖順地點點頭。
“第一,”封允認真看着他:“如果重新來一次,你還會這樣做嗎?”
寧安怔了怔,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是一個模特,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個服裝設計師,那是一個把美帶入人世的職業。
如果時光倒流,或者重來一次,他真的能眼睜睜看着瑕疵與污點塗在這場華麗的秀上而袖手旁觀嗎?
他不知道。
“行,我知道了。”封允的聲音裏浸透了失望。
“第二個問題,”封允看着他,一字一頓:“如果這枚戒指是羅修典送你的,你也會拿去救場嗎?”
這次寧安沒有猶豫:“會。”
封允微微怔住了,寧安的答案顯然超出了他的意料:“你說什麽?”
“我說我會。”寧安耐心地回答:“只是這件事跟羅修典沒有關系。”
“怎麽會沒有關系?”封允根本不信:“如果是羅修典送的,就算比這醜十倍你也會甘之如饴?”
他頓了頓,最終說:“你也不會舍得拿它去救場。”
如果只是單純的丢了,他也許不會那麽生氣,可他偏偏是拿它去救場,足可見他對這枚戒指,沒有一絲一毫的在意。
寧安無力地坐進沙發裏,一瞬間疲倦湧上心頭,一場秀已經透支了他的體力,戒指丢失的驚慌與擔心又透支了他的心力,他把臉埋進手心裏,久久不語。
封允看他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背脊都不像平日裏那麽挺拔,透出點脆弱的弧度來。
心裏不由地緊了起來,心髒像被誰捏在了手心裏,隐隐的痛。
他那沉默不語的樣子,像是默認了他的話一般,讓他痛中又生出一種極痛快的感覺。
自虐一般。
“是真的。”寧安終于移開了手,滿臉疲憊:“就算是羅修典送的,也一樣。”
寧安靜靜地看向他:“戒指我會找回來的,你放心。”
那雙眼睛很平靜,也很堅定,讓人無法懷疑他說的任何話。
“寧安,”封允說:“你要記得,你還有家庭。”
“家庭?”寧安看着他,半晌疑惑地問:“你是說這裏嗎?”
封允沒說話,是默認。
寧安被“家庭”兩個字刺傷了,他沉默了片刻,封允以為自己眼花了,他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薄薄的淚意。
那雙眸子泛起柔潤的光,表面上有溫暖也有懷念,深處卻是深暗的傷痛,讓人忍不住想吻上去,撫平他所有的傷痕。
但寧安卻垂下了眸子,他很快搖了搖頭:“家庭對我來說太虛無缥缈了,封允,這裏也不是我的家,你忘了嗎?”
他看着封允手上的那枚戒指:“一切都是假的,這戒指,這婚姻,這家,對我都是假的。”
“你還記得嗎?”他說:“你一再提醒過我,不要對你動什麽真感情,我做到了,可你呢?封允,你為什麽要這麽介意這枚戒指?既然是假的,丢了再買一枚也就是了。”
他輕聲笑了笑,像從一個夢中醒來,豁然開朗。
封允看着他的表情,心裏一陣陣發冷。
為他無所謂的樣子,也為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
他抿着唇,像個倔強的孩子:“就算你買了又能怎樣?那已經不是原來那一只了,就算一樣又能怎樣?”
他把手伸到他面前:“這枚戒指,原先配對的那一只,已經不見了。”
寧安伸手,将他的左手拉過來,握在掌心裏,細細看了一會子。
随後他将那枚戒圈摘了下來,走向陽臺,拉開窗戶。
寒風吹進來,淩亂了他的發,封允忽然意識到他要做什麽,他只來得及喊了一句:“不要!”
寧安已經揚起手,将那枚戒指扔進了夜色裏。
明明那麽小的戒圈,本該什麽都看不到的,可封允卻清晰地感覺到它滑落出去的光芒刺痛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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