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這是機會

葉全章邁進院的時候,蘇氏正收拾衣裳,開春了,冬天的厚棉衣能拆洗的拆洗,不能拆洗的,擱在外頭曬了再好生收起來,等到入冬的時候再拿出來穿用。

這活兒雖不算累,卻需細致才行,且蘇氏一個人忙不過來,偏家裏使喚的人又少,兩個婆子一個在竈上,一個幹雜役粗活,都是粗手大腳的,蘇氏不中意,這些活便她跟棠梨來做了。

說起棠梨,蘇氏雖嘴上時不時唠叨,心裏卻知女兒是個難得的好孩子,自懂事起便幫着自己料理家務,從沒抱怨過一句。

蘇氏是有些心酸的,雖說官人只當了個驿丞,可好歹也是官,女兒也算官家的小姐,可吃穿使費連那些富貴人家的丫頭都不如,即便如此卻格外懂事,衣裳不穿破了舊了絕不會做新的,自己便給她幾個錢也都攢着買了醫書藥書,弄得這麽大個姑娘,連胭脂水粉都沒有,白浪費了老天給她的這副好模樣兒。

想着蘇氏瞧了女兒一眼,卻又不得不承認,即便穿着再尋常不過的衣裳,也沒有其他女孩那些脂粉釵環,女兒一點兒也不比那些大家小姐差。

聽見棠梨喊了聲爹,蘇氏往院門看去,不禁道:“平日裏天不黑這院裏可見不着官人,今兒是怎了,莫不是日頭從西邊出來了不成。”說着還半真半假的擡頭看了看日頭。

葉全章:“夫人這話倒像天不黑我不該回來一般。”

這話倒讓蘇氏想起兩口子夜裏手足相纏的親近事,忍不住有些臉熱,咳嗽了一聲:“棠兒在呢,你這當爹的再胡說,看女兒笑話你。”

葉全章往旁邊的女兒看了一眼道:“棠兒才不會笑話爹,我說的是也不是?”

棠梨早習慣了爹娘的恩愛,笑眯眯的點頭:“是,棠兒怎會笑話爹。”說着眼珠轉了轉道“我昨兒的書沒看完呢,先回屋看書去了。”說着把手裏的笤帚塞到蘇是手裏,扭身走了。

她一走,傻姑甘草也都跟着跑了,院裏就剩下了夫妻倆,蘇氏道:“也不能當大夫,真不知她一個姑娘家看那麽些醫書藥書的做什麽。”說着看向葉全章:“都是你這當爹的,不管女兒也就罷了,還幫她去尋那些書來,如今這丫頭越發着了魔,我看将來可怎麽好。”

葉全章咳嗽了一聲:“那個,古人雲開卷有益,這多看書總是沒有壞處的。”

蘇氏哼了一聲:“你就慣着她吧,等以後找不着婆家成了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看你這當爹的急不急。”蘇氏也不過是習慣唠叨兩句罷了,見丈夫好像有什麽事,便道:“不是說那葉府的老封君病的越發厲害了嗎,我還想着你今兒不定得熬到多晚呢,怎麽這會兒就回來了?可是有什麽事兒?”

葉全章點頭:“剛葉府的大管家來說,葉府的夫人初來安州,也沒什麽認識的人,有些悶得慌,想邀你過去說話兒解悶。”

蘇氏愣了愣:“葉府的夫人,是那位病着的老封君?”

葉全章:“病了的是老夫人,這位是王氏夫人,娘家是岳州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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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氏便明白過來,這位要尋自己說話兒的是葉大人的夫人,雖自己天天在後院,可那天葉大人初來,也去瞧了個熱鬧,那丫鬟仆婦,小厮管事,瞧着得有好幾十口子,這還是在路上,跟着的下人都是要緊伺候離不得的,都這麽多人,想那葉府還不知怎麽氣派呢。

這也不奇怪,聽官人說過葉家本就是世家大族,這位葉大人如今又是二品封疆大吏,這可是自己随官人來安州上任的六年裏,見過的最大的一個官了,除了這位葉大人,也就前兩年有個四品知府來過一回,還沒住下,只是沾沾腳打個尖兒便走了。

便是那四品的知府,她家那使喚婆子丫鬟撞見自己都沒說給個笑臉的,這官越大,架子就越大,連家裏使喚的下人眼睛都長在腦頂上。

怎麽這堂堂二品大員的夫人卻要邀自己過去說話兒,若她想找人說話兒解悶兒,也輪不上自己啊,自打這位葉大人住進驿館,這安州的大小官員天天排着隊來點卯,都上趕着來巴結這位二品大員,聽說女眷的帖子也是一個勁兒的往裏頭遞,想拜候這位王氏夫人。

蘇氏猜想,若非老夫人病的重,說不準賞花聽戲,踏青游春的邀貼得跟雪片似的往驿館裏飛呢,這麽多巴不得往前湊的,這位王氏夫人還能少了說話兒的人不成,怎巴巴的來找自己這個驿丞夫人。

想着便道:“官人不是聽差了吧,這布政使的夫人怎會來邀我說話兒。”

葉全章:“葉府的大管家親自來說的,我怎會聽差,說一會兒婆子就來請你,我這才先回來知會你一聲,省的那葉府的婆子來了,吓着你。”

正說着外頭婆子進來道:“夫人,前頭來了一位王媽媽,說是葉夫人跟前兒伺候的,特意來請夫人。”

蘇氏看了丈夫一眼道:“還真來了。”

葉全章:“這件事兒雖有些奇怪,卻不好拒絕,你且過去走一趟吧,好歹應付應付。”

蘇氏正要進去收拾換衣裳,婆子想起什麽忙又道:“對了夫人,那位王媽媽還說她家夫人最稀罕女孩兒,聽說咱們家小姐,便說若方便可否連小姐一起過去,讓她們夫人見見。”

蘇氏一愣,疑惑的看向丈夫,這怎麽連棠梨也要見。

葉全章略沉吟道:“聽聞這葉大人膝下兩個女兒都已成婚,不在跟前兒,如今耽擱在安州想必思念起女兒來,才想見見棠兒,棠兒性子穩重,倒也無妨,就讓棠梨跟你過去便是。”

蘇氏倒是松了口氣,本來自己心裏有些發虛,畢竟從未見過這樣的貴夫人,萬一緊張之下說錯了話就麻煩了,有女兒在旁好歹也能壯壯膽兒。

想着,忙讓婆子去叫棠梨過來,不一會兒棠梨來了,蘇氏見她沒換衣裳,不禁道:“怎麽連衣裳都不換。”

棠梨:“我這衣裳今兒早上剛上身,挺好的,不用換了。”

蘇氏緊張棠梨卻不緊張,她心裏明白,這葉府的夫人忽然邀娘過去說話兒,明擺着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必是那周婆子把自己給她治病的事說了,礙于自己的身份,不好來找,便拐了個彎子,讓葉夫人出面,一是順理成章,二估摸也是想探探自己的底,畢竟病的是葉府的老封君,就算從周婆子哪兒知道自己會醫術,也需探探虛實。

而棠梨倒是真想給那老夫人瞧瞧病,一個是自己身為醫生的本份,病人就在跟前兒沒有不管不問的理,二一個便是便宜爹了。

她這便宜爹,這安州驿丞一當就是六年,據棠梨所知,這官員一任也不過三年,就算不升職也得調換調換,而便宜爹仿佛給人忘了一般。

棠梨明白,并不是便宜爹被人忘了,而是安州這樣的小地方既沒油水也沒機會,根本沒人願意來,估計若不自己想辦法,只怕她爹這個安州驿丞能幹到致休,果真如此,她爹這一腔抱負可就得帶到棺材裏去了,這一輩子不活活的憋屈死嗎。

沒機會也還罷了,若有機會不抓住,過後再後悔可就晚了,要知道天下可沒有賣後悔藥的,而眼面前兒葉府的老封君生病正是一個大好機會。

不過此事自己還需見機行事,畢竟自己的身份年紀擺在那兒,若想獲得這個診病的機會,先要讓這位葉夫人信自己才行,單靠一個周婆子話只怕沒多少作用。

蘇氏還不忘囑咐棠梨:“一會兒不可亂說話兒,也別怕,聽見說這位王氏夫人頗為和善,想必是個好說話兒的……”

棠梨打斷了她娘的喋喋不休道:“娘,等這葉大人走了,我是不是就能去采藥了。”

蘇氏一聽立馬豎起了眉:“一個姑娘家成天就惦記着往外瘋跑,像什麽話,有往外跑的功夫,學學針線繡繡花比什麽不強……”

棠梨說這些只是想緩解便宜娘的緊張,卻忘了,便宜娘一唠叨起來便沒個完,好在走不遠就瞧見前頭站着的一個婆子,看穿着打扮想必便是那位王媽媽,忙道:“娘,那是王媽媽吧。”

蘇氏果然不說了,忙着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打量一番女兒,雖衣裳不是信的卻齊整幹淨,這會兒功夫,前頭的王媽媽已經走了過來。

蹲身行禮:“夫人小姐萬福。”

蘇氏忙道:“媽媽客氣了。”

那王媽媽也不廢話,直接道:“我家夫人正等着呢,夫人小姐請。”嘴裏說着請,目光卻掃過蘇氏落在棠梨身上,不着痕跡的打量了一番,心中不禁暗暗吃驚,這就是周婆子說的那個神醫?瞧年紀也就是十五六吧,就算從娘胎裏頭就學醫,也不過十幾年罷了,會不會開方子都兩說,怎可能就是神醫了。

不過周婆子言之鑿鑿,連她瞞了十年的老病兒都抖了出來,應該不是胡說,要不然對她可沒半分好處,不過這位姑娘模樣兒生的倒好,只不過模樣再好,也不代表醫術就高明啊。

雖感覺到了王媽媽打量的目光,棠梨卻只做不知,随着便宜娘到了前頭,這是驿館裏較大的一個院子,收拾的也格外幹淨,從外到裏不過兩道門,只丫頭婆子便有十幾個,個個都穿的極體面。

瞧見這陣仗,蘇氏忽覺得自己這衣裳鞋子哪兒哪兒都不對了,透着那麽寒酸,正局促不安,手卻被女兒握住,蘇氏側頭看向棠梨,見她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兒,沒有絲毫緊張局促,仿佛這裏是她平日裏住的院子一般從容。

看着女兒的樣子,蘇氏那些不安頓時消失無蹤,是啊,自己怕什麽,這葉夫人也不是什麽吃人的猛獸,且是她邀自己過來說話兒的,一會兒她問什麽自己說什麽就是。

感覺便宜娘安穩了許多,棠梨才放開手,娘倆這番作為全數落在王媽媽眼裏,王媽媽不免又打量了一番棠梨,心道,這姑娘還真是不一般,光這份膽量跟從容勁兒,可是比不少名門閨秀都強些呢,若非知道底細,真想不到她爹只是個小小的驿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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