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水火不容
王氏出身岳州望族,後嫁的葉家雖不是公候之家也算聲名在外的世家大族,且是長房長媳,雖婆母健在卻不大管事,內院裏的事情都由王氏打理,故此這位王氏夫人是葉府名副其實的當家主母,那氣派自不用說。
蘇氏小家門戶出身,何曾見過這等氣派,一進了屋便有些無措,好在女兒在身邊才沒失了禮,那軟塌上坐着的貴婦人倒是和悅客氣,彼此見過禮便讓着蘇氏榻上坐,又命人挪了個錦凳來給棠梨,棠梨先謝過之後便推辭了,在她娘下首站了。
那王氏夫人見她這般,暗暗點頭,這安州驿丞的夫人雖有些小家子氣,這女兒卻着實養的不差,便是在自己跟前兒也不見絲毫怯意,行止有度落落大方,以至于這頭一回見,也不由讓人有些喜歡。
只不過,這年紀也太小了些,這麽大的姑娘要說針線繡花興許能拿出手,可這診病卻不是尋常能學會的,更別提醫術高明了,京中太醫院那些太醫,哪個不是頭發胡子花白的老頭子,偶爾那麽一兩個年紀輕些的,也得有三四十上了,就算這些人的徒弟也都比這丫頭的年紀大的多。
而婆婆的病這一路尋了多少神醫名醫,又是開藥又是紮針的折騰了有一個多月,也沒見一個有用的,這麽個十五六的小丫頭能成嗎?
不過王氏夫人也知道若非婆婆病重,老爺也斷不會想出尋這樣一位大夫,這是病急亂投醫,雖心中存疑卻也無法,這時候便有一絲希望也得試試才行。
想到此,王氏夫人看向棠梨笑道:“我呀最稀罕姑娘,老天爺也随了我的願,得了兩個丫頭,只不過都嫁了,想說個梯己話兒都不能,如今瞧見人家的姑娘就眼饞,你叫棠梨吧,快過來讓我好生瞧瞧。”
棠梨只得站過來,那王氏夫人一臉笑的打量棠梨一遭道:“真真生的好模樣,瞧着就讓人喜歡,比我那倆丫頭強。”
蘇氏忙道:“小門小戶的,哪能跟您府上金尊玉貴的小姐比呢,只怕連您府上的丫頭都比她體面有見識呢。”
王氏夫人道:“夫人這是客氣,我瞧着強遠了。”說着拉了棠梨的手瞧了瞧忽側頭跟王媽媽道:“家裏羊□□配的香膏可帶了來?”
那王媽媽應道:“知道夫人離不得,帶了兩罐子。”
王氏夫人點點頭:“叫人拿一罐子來,一會兒給棠梨姑娘帶去,算個見面禮吧,棠梨姑娘可別嫌棄。”
棠梨剛要推辭,卻被王氏夫人拍了拍手道:“我一見你就投緣,也不說那些外道話,姑娘家這手最是要緊,得養護着才是,這羊□□香膏是我偶得的一個秘法所制,最是有用,你試試便知,話說回來,那些繡活兒針線哪有做完的時候,也不用如此緊着,免得把手都磨粗了。”
蘇氏忙道:“夫人不知,這丫頭卻不喜繡花做針線,成日裏搗鼓那些草藥,我不知說了她多少回,只是不聽,您說這姑娘家家的也不能當大夫,搗鼓那些做什麽,可憑我說破了嘴,這丫頭只當耳旁風,天天不是抱着醫書藥書就是搗鼓草藥,真真我這當娘的也沒轍了。”
棠梨沒吭聲,她心裏比誰都明白,王氏這又是誇自己,又是送羊□□香膏的,拐了這麽大個圈子其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試探自己到底會不會看病。
如今便宜娘接了話,正中她的下懷,果然,王氏夫人目光一閃:“倒是我失敬了,原來棠梨姑娘是位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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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氏一愣,心道自己何時說女兒是大夫了,她只是說這丫頭成天看醫書鼓搗草藥罷了,正要解釋,不想王氏夫人不等她開口便道:“可是巧了,我這些日子身上總覺着不好,也不知是不是病,正好讓棠梨姑娘給我診診脈。”
王氏話音一落,旁邊的王婆子已經眼急手快的放好了軟枕,王氏夫人手腕子往軟枕上一搭,看向棠梨:“有勞棠梨姑娘了。”
棠梨心中暗笑,這王氏夫人這戲演的不錯,道具都準備好了,明擺着早就做好了套等着自己鑽呢,到了這時候,自己不診都不行了。
蘇氏愕然,不明白怎麽說着說着家常話兒呢,怎麽就成看病了,這王氏可是二品大員的夫人,便身上真不好了,還能少了大夫不成,怎的這般兒戲,竟讓棠梨給她診病。
蘇氏想攔卻晚了,棠梨伸出的三指已經搭在了王氏的手腕上。
棠梨的手指一搭在手腕子上,王氏便知周婆子說的不錯,這丫頭的确是個內行,雖只三根手指搭脈,可這輕重上也能感覺的出,跟那些老太醫的手法一般無二。
棠梨診了左手又仔細診了右手,兩手脈診統共診了有半刻鐘,方擡起手來,略沉吟道:“若我所料不錯,夫人這病有兩年了吧。”
棠梨一開口,王氏夫人心裏不免震驚,暗道這丫頭竟真是個高人不成,不然如何知道這些的,莫非老爺這病急亂投醫卻歪帶正着了,且慢,還需再試探試探才行。”想着給旁邊的王媽媽使了眼色。
王媽媽會意忙道:“敢問棠梨姑娘,我家夫人是什麽症候?”
棠梨卻也不藏着掖着,開口道:“從脈上看這病的症候該是月水前皆會腹痛數日,而後月水方行,且多紫黑血塊。”
棠梨一出口,滿屋皆驚,這屋裏都是王氏近身伺候的,主子這些私密事自是知道,尤其王媽媽是王家的家生奴跟着王氏陪嫁過來的,夫人這病更是一清二楚。
兩年前夫人身子不适,月水前開始鬧肚子疼,每每都要疼上幾日,待月水來了方見好,那月水卻有許多紫黑血塊,請了郎中來瞧,說是寒氣淤住了,待吃藥散了寒氣,血氣一通,這病自然就好了,哪知,這藥吃了十幾劑下去,卻并不見效,牽牽延延的到如今已有兩年了。
這個病說大吧,也不當吃當喝的,說小吧,每每到了那幾日卻又難熬的緊,只是若平時也瞧不出異樣來,想不到這小葉大夫,一搭脈就看出來了,且連什麽時候得的病都說的絲毫不差,若非醫術高明,她這樣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對于這樣的婦人病又怎能說的如此清楚明白。
提起這個症候,王氏夫人想起每月那幾日的難受,不免有些心有餘悸,忙道:“棠梨姑娘說的不錯,我這病卻又兩年了,也瞧了不少大夫,都說是寒氣,開了散寒的藥,那苦藥湯子不知喝了多少,卻只不見好,到如今我都覺的這病大約是好不了了。”說着長長嘆了口氣。
棠梨道:“若照着寒氣來治卻不切症,藥不切症,便喝多少也是無用的。”
棠梨這句話聽在王氏夫人耳中,頓覺有種醍醐灌頂之感,是啊,這藥不對症,自己別說喝兩年,就是喝一輩子也白搭啊。
王媽媽忙道:“可那些大夫都說夫人這是寒極血淤之症,小葉大夫可有旁的說法?”這會兒王媽媽可是真信了,連稱呼都改了,從棠梨姑娘變成了小葉大夫。
棠梨道:“寒氣雖能制血瘀之症,但若熱極而火不化,一樣可制血瘀,且夫人這症候雖應在血瘀腹痛卻非寒氣,而是肝火。”
王氏道:“此話怎講?”
棠梨:“肝屬木,其中有火,疏則通暢,郁則不揚,月水欲行而肝不應,抑其氣而生疼,以至月水滿而不能行,恰肝中郁火盛,逼的月水強行,火也随之而洩,便凝成了血塊,這些紫黑血塊卻非寒氣血瘀而是水火兩戰之象。”
棠梨說到這兒卻忽想起那日在山上冷泉遇到的那人,暗道那人的病雖跟這王氏夫人不同,卻也有些異曲同工,那人是寒熱相戰,王氏夫人是水火兩戰,皆因寒遇熱,水逢火而起,只是王氏夫人這病較那怪人好治的多。
棠梨這番話說出來,王氏夫人最後一絲疑惑也消弭無形,暗道,看起來這醫術高不高真不能看年紀啊,這丫頭年紀雖小,可聽聽人家這說的明白清楚,比那些開口雲山霧罩的所謂神醫名醫不知強了多少。
王媽媽一聽棠梨的話心中歡喜,忙着讓人去備了筆墨紙硯道:“還請小葉大夫開個方子,我家夫人這病折騰有兩年了,每月那幾日都難熬的緊,早些好了也能爽利些。”
棠梨倒也不推辭,過去略思索,提筆便要開方,卻給她娘攔了,蘇氏這會兒方回過神來,雖剛聽見女兒說中了王氏夫人的病症,可開藥方豈不荒唐,忙道:“你也不是大夫,哪裏能開方子,不許胡鬧。”
她娘這般一說,棠梨這開也不是,不開也不是,一時倒犯了難。
王氏豈非不知蘇氏擔心什麽,忙道:“是我讓棠梨姑娘開方子的,便真不見好也絕不怪責她,更何況,我瞧棠梨姑娘的醫術高明的緊,夫人不必憂心。”
棠梨見娘不攔着了,才下筆開方,得意于中醫世家的傳承,棠梨這繁體書法是自小開始練的,到如今雖不成大家,卻也頗拿的出手,也多虧如此,到了這裏才沒變成文盲。
蘇氏卻仍是擔心,一等棠梨開好了方子,便忙着尋個由頭拖着女兒告辭去了。
她們娘倆剛走不一會兒,葉全豐便邁了進來,一進來便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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