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一要方
棠梨心說這餘星闌也真是, 哪有這麽打招呼的,至少也該報上慶福堂的招牌字號, 自己才好答言,畢竟自己是不認得他的嗎。
不過棠梨倒是多慮了,餘星闌沒報旁邊的小厮狗寶生怕棠梨小看了自家少爺, 忙一挺胸脯道:“我們家公子是慶福堂的少東家, 更是冀州府有名的神醫。”那樣兒別提多牛氣了,不知道還以為他說的是自己呢。
餘星闌卻微微皺了皺眉,這個皺眉的神情落在棠梨眼裏,棠梨便知餘星闌不喜打着慶福堂的名號招搖,便拱手還禮:“原來是餘大夫, 失敬失敬。”
棠梨這聲餘大夫, 餘星闌異常舒服, 不覺神情舒展道:“在下是見了這藥簍裏的草藥, 猜着兄臺是同道中人, 便停了下來,冒昧的問一句, 兄臺在何處坐堂?”
棠梨本以為餘星闌打個招呼就走了,誰知卻來問自己在何處坐堂,這卻不大好說,目光一閃道:“餘大夫誤會了, 在下并非大夫, 哪裏能坐堂?”
餘星闌微微一愣, 目光落在棠梨背後的藥簍上, 不是大夫,怎麽可能?
棠梨笑道:“在下真不是大夫,不過家裏卻開過生藥鋪,雖破了本錢,倒認得些藥材,今兒上山本是因祖母想吃山裏的蘑菇,才走了一趟,順道采了些藥材回去,留着暑熱的時候熬些清火的藥湯。”
餘星闌再看向地上藥簍,果然都是清熱去火的藥,且除了藥材的确有些剛采的蘑菇,卻由不得自己不信了,心中頗有些失望。
餘星闌一直想請些有真本事的大夫來慶福堂坐堂看診,爺爺說慶福堂最盛的時候,有數百家分號,每個分號的坐堂大夫少說也有十幾位,且大都是醫道高手,各分號的大夫每年都會聚在一起,探讨醫道與醫案上一些神奇的藥方,還會會診一些疑難雜症,那時候的慶福堂真是人才輩出,可如今呢,僅剩下幾十個分號,除了冀州的總號還算興旺,其他州府的分號,也不過勉力支撐罷了,坐堂的大夫是有幾個,可有真本事的卻少之又少,這便是慶福堂沒落的根本原因。
畢竟光靠祖父的名聲跟餘星闌這個剛闖出名號沒幾年的少東家,實在無法支撐起慶福堂,慶福堂需要的是醫術高明的大夫,而不是如今這些淨想着混飯吃的,且不是一個兩個。
可醫術高明的大夫實在不好找,即便那些有名聲的神醫名醫也大都名不副實,就如這次葉府老夫人的病,不過一個脾虛濕滞之症,前後十幾個大夫都當傷寒來治,用了麻黃湯。
即便是傷寒,也需根據病人的年紀,體質,病因來斟酌用藥,如何問都不問就直接用發汗峻猛的麻黃湯,更何況還不是尋常的傷寒,真是一群庸醫。
正因如此,餘星闌才求才若渴,看見棠梨的藥簍,便停了下來,說是打招呼實是想探問探問底細,若果真有本事,便請到慶福堂坐診,誰想竟鬧了個烏龍,人家根本不是大夫。
雖失望,卻并未顯出來,仍是拱拱手道:“是在下冒失了。”
棠梨:“餘大夫不用如此,誤會罷了,說開就好了。”
兩人這兒正說着,忽那邊兒蹬蹬跑來個漢子,看打扮像個打魚的,這岳州臨湖靠山,老百姓多以漁獵為生,故此這裏出現打魚的也并不奇怪,只是這漢子滿臉通紅,神色慌急,仿佛出了什麽大事,跑過來便道:“你們誰是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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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便知這是來求醫的,想來是急病,要不然絕不會跑到這兒來,估計是來不及請郎中,知道這邊兒常有采藥的,實在沒轍便跑來撞撞運氣,倒真撞着了,念頭至此,便伸手指了指餘星闌:“這位是慶福堂的餘大夫。”
那漢子倒也利落,噗通一聲就跪在了餘星闌跟前兒:“求求您去瞧瞧我家小子,不知怎麽抽過去了,您救了我家小子,我給您當牛做馬一輩子,求求您,我給您磕頭了……”說着就要磕頭。
餘星闌伸手拉住他:“你再磕頭,耽誤時候,你家小子怕真就沒命了,快走吧。”
那漢子聽了忙一咕嚕爬起來就引着餘星闌走了。
棠梨道:“梅婆婆咱們也去瞧瞧吧。”
梅婆婆自是知道棠梨是想看那病人的狀況,萬一餘星闌搞不定,姑娘還能幫忙,只是剛姑娘可說,自己不是大夫了,若幫忙豈不露了餡,不過姑娘聰明總有應付之法。
其實梅婆婆不了解棠梨,雖棠梨看好了葉老夫人的病,但梅婆婆卻沒把棠梨當成大夫,自老夫人把自己撥過來,就把棠梨看作了主子。
所以并不理解棠梨作為大夫在病人之前,只會救人絕不會想到露不露餡,當然,棠梨還是希望餘星闌能搞定,不用自己出手,也免得生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來。
山下有個湖,事實上這岳州境內,除了山就是湖,湖水繞山而行,成就了岳州的魚米之鄉人傑地靈,卻也因這樣的地勢,常有水患之憂,大魚之害,水賊之擾,如此,倒真難說這岳州的百姓是福是禍 。
離湖不遠有個村落,村子不大瞧着也就二十幾戶人家,那漢子的家是村頭的第二家,棠梨也跟了進去,一進去就見院子裏圍着十幾口子人,都在哪兒出主意,有的說用烤腳心,有的說掐人中,七嘴八舌夾雜着一個婦人的哭聲:“狗子啊你這是咋的了,你要有個好歹兒可不是要了娘的命嗎,狗子啊……”
那些村民一見漢子帶着好幾個人回來,立馬道:“狗子娘快別哭了,狗子爹請了大夫回來了,快着讓大夫給狗子看看吧。”
那婦人大約是哭的糊塗了,仿佛沒聽見,仍是抱着孩子不撒手,只是一味的哭着說着,白等漢子喝罵了一聲:“兒子還沒死呢,你哭什麽哭,快着把孩子抱過來讓大夫看看。”
漢子聲若洪鐘,這一喝終于震醒了婦人,忙擡頭看了看丈夫,把孩子抱了過來。
餘星闌是大夫,他一來村民們便都讓開了,棠梨跟在餘星闌後面正好看清婦人懷裏的孩子,孩子看上去也就四五歲大,黢黑的膚色,生的虎頭虎腦,一看就是個壯實孩子,只是這會兒滿臉通紅,兩只眼睛上翻,口眼歪斜,手腳不停抽搐。
餘星闌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臉,燙的吓人,急忙讓狗寶把藥箱子打開,從裏面拿出針來,擡手便刺入風池,熱府等穴,緩緩撚動,不大會兒功夫,那孩子手腳抽搐的頻率減緩了許多,人也仿佛安穩了一些,
餘星闌輕舒了一口氣,讓那針慢慢行着,便開口問那婦人病發的原因,那婦人抽搭着道:“我正在院子裏收拾漁網,狗兒在外頭追着鴨子跑,忽聽不見孩子的喊聲,我放下手裏的活計,往外頭一看,就見狗子仰着躺在地上,兩眼翻着,嘴眼都歪了,手腳一個勁兒的抽,我說這是抽羊角風呢,前頭村子裏的兩個小子就是這麽抽死了,忙喊孩子爹去尋大夫。”
餘星闌點點頭,在心裏想藥方子,若病的是大人,這藥方子倒不難開,只是四五歲的孩子,方子便要底細斟酌了,這麽大的孩子,髒腑還未長全,若貿然用藥卻極為不妥。
而治這小兒驚厥的症候,該疏風清熱息風止痙,用銀翹散加大黃,只是這大黃的藥力只怕孩子受不住,若不用此方,又該用何藥替代呢,倒真有些為難了。
餘星闌雖年少成名,卻并不善兒科,兒科乃是醫道衆門裏最難的一門,除了小兒髒腑未全之外,還有小兒不能清楚表達自己的病症,所以兒科又叫啞科,不好斷症,也不好下藥,故此才說此門最難。
棠梨見餘星闌擰眉思索,便知他正在斟酌方子,這四五歲的孩子用藥不妥,不用藥吧這病又急,故此難住了餘星闌。
剛他那兩手針法來看,是個高手,只是這高手也難治小兒病,自己怎麽提點他一下才是,棠梨想着四下裏看了看,忽瞧見那邊兒窗臺上,曬着的白飯豆,眼睛一亮,狀似無意的走了過去,拿起一顆來捏着手裏,悄悄一彈,那顆白飯豆正打在餘星闌的袖子上落在了地上。
餘星闌正在苦思,被這豆子打中,回過神來,下意識低頭便瞧見腳邊的白飯豆,日頭下白晃晃的豆子肥墩墩的可愛。
餘星闌眼前一亮猛然想起爺爺說過的一個治小兒驚厥的方子,名曰四豆飲,為治小兒熱病的第一要方。
而這狗子忽然發病,兩眼上視,手足抽搐,口眼歪斜,正是急驚風的症狀,有道是急驚為熱,慢驚為寒,熱不可用涼藥,寒不可用熱藥,此病的病因乃是相火不降,熱傷津液,乃至肝膽二經升降不和,乃成急驚,而四豆飲養中生津以和木氣,熱退驚病自愈,此症正合用。
想到此便跟狗子娘道:“家裏可有黃豆黑豆綠豆白飯豆這幾樣?”
狗子娘忙道:“有,有。”
餘星闌:“除黃豆二十粒,其餘三樣各十五粒煎了給狗子吃下,這病就該無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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