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勁節先生
餘星闌眉頭一皺呵斥道:“不可胡言。”心裏卻也十分疑惑, 剛那位兄臺說他是為了祖母上山采蘑菇順道采了些草藥, 之所以認得藥材也是因家裏開過生藥鋪, 這會兒狗寶又說他進了葉府,若說是葉府的下人, 看門的侍衛絕不會請安, 且那位的氣度又怎可能是下人。
不是下人那就是主子了, 她說的祖母難道是葉府的老夫人, 若如此他難道是葉府的少爺, 可據自己所知葉大人兩女一子, 兩位小姐皆已出嫁,大小姐葉媛雖是庶出卻自幼喪母養在夫人王氏膝下, 嫁的是慶州知府趙長榮, 二小姐葉婉嫁的門第頗高,乃是鎮國公府次孫赫連瑀, 葉家的大少爺葉之鴻尚未成婚, 如今在兵部任職,并不在岳州,且自己曾與這位葉家大少爺曾有一面之緣,若再見必會認得。
忽想起剛那位兄臺旁邊的婆婆,貌似是上次在安州官驿內給老夫人看診時在門外守着的, 如此說來, 莫非真如狗寶所說那位兄臺真是葉大人的私生子 , 也只有如此才說的通。
不可能, 這葉大人為官清正人品高潔, 如何會有私生的兒子,更何況,葉府乃世家望族哪會開過什麽生藥鋪。
若說是他打謊,如何又識得那麽多藥材。
餘星闌行針之後在外間裏歇息,與內寝只有一道屏風相隔,裏間裏的齊王殿下行完針用了藥,正在打坐運動以行藥力,狗寶也怕擾了齊王,說話的聲音極小,餘星闌便以為裏面是聽不見的,殊不知齊王殿下耳力驚人,狗寶的話盡數聽了去。
待餘星闌歇過來,告退出去,韓松進來便見殿下已打坐完畢,正坐在窗前,神情像是思索些什麽,韓松仔細端詳了一下殿下的神色,見較之上次又好了許多,不禁道:“這位老神醫的法子當真管用,這才行了兩次針,主子這病便好了許多,若他能親自來給主子診治,想必好的更快些。”
齊王卻道:“她應不便給本王診治?”
韓松一怔:“主子莫非知曉了這位老神醫的底細。”
齊王想起那日觀潮閣下的女子,明眸皓齒,靈氣內蘊,雖模樣極出挑,可那麽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竟有如此高明的醫術嗎?還是說自己猜錯了,若說葉老夫人跟前兒的孫輩兒也只有那丫頭了,她并非葉府的人,而是葉全豐在安州認下的親戚,那個安州驿丞葉全章的女兒。
想到此開口道:“你再去查查葉全章的底細?”
韓松頗有些意外:“主子是說那個安州驿丞葉全章?”
齊王點頭:“查查他家祖上是否有行醫之人。”
不說齊王這邊兒心生疑惑,暗自查葉家的祖宗八輩,且說棠梨,在葉府住着,雖說衣食住行樣樣精細周到,且出去采藥也無人攔阻,本該十分惬意,卻總是想起在安州的便宜爹娘,也不知他們什麽時候到,竹山縣那邊兒自己是不是該去看看,也幫着爹娘打個前站。
打定了主意便跟老夫人提了,老夫人道:“這個何用你擔心,回頭讓花管家去幫着料理便是,保管處處妥帖。”
棠梨忙道:“老夫人心疼棠梨,棠梨明白,只是爹爹從驿丞升任知縣,品階連跳了數級,若在旁的州府也還罷了,偏又在這岳州府,難免有人質疑,若花管家再出面幫忙料理家務,與爹爹并非好事,與大伯來說也不大妥當,且棠梨也只是去瞧瞧,至于旁的還需等爹娘到了再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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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見她執意如此,也無法攔阻,只是囑咐梅婆婆跟着,莫出什麽閃失。
老夫人既應了,棠梨便打算明日一早動身去竹山縣,晚間陪老夫人用過飯,周媽媽便來請她去給王氏診脈。
棠梨心裏有些納悶,王氏那個病不過是肝郁氣滞,自用了自己開的藥之後,便大好了,今兒怎又請自己過去診脈?
周婆子大約看出了棠梨的疑惑 ,便低聲道:“夫人跟老爺剛用過飯,這會兒正在內堂吃茶呢。”
棠梨便明白了,指不定是葉大人要說什麽,王氏夫人這才讓周婆子來尋自己,只是葉大人跟自己有什麽話好說,莫不是他又看了什麽醫書醫案的,來問自己的吧。
說到這個棠梨便覺好笑,葉大人堂堂的封疆大吏,又初到岳州,公務必然十分忙碌,可這百忙之中仍會抽出空來看醫書,看不明白的地方便來問自己,頗有不恥下問的精神,只是葉大人終究是外行,問的問題有時棠梨也不好解答。
弄得如今,棠梨都有些怕葉大人來問這些。
想到此,不免微微嘆了口氣,周婆子聽了忍不住笑了一聲道:“這幾日公務忙,老爺不得空閑研究那些醫書,姑娘只管去便是。”棠梨這才松了口氣:“多謝媽媽提點。”
周婆子:“姑娘不用跟老奴客氣,要說謝,該老婆子謝姑娘才是,若不是姑娘,老婆子如今還在外頭當差呢,哪能入得夫人的眼,進了內院,老婆子有這般福運可都仰賴的姑娘,老婆子雖是下人也知道感恩圖報,往後只姑娘有什麽吩咐,老婆子便赴湯蹈火也不在話下。”
棠梨自是知道這是周婆子是跟自己套近乎呢,想她是葉府的下人,自己哪用得着她赴湯蹈火啊,卻也不好說什麽只含糊的應付了過去,便到了葉府內堂。
果然,葉大人也在跟王氏夫人一邊一個坐在榻上正吃茶說話兒呢,棠梨上前見禮,葉大人微微擺手,王氏卻拉了棠梨坐在身邊道:“今兒嘴饞晌午的時候吃了個粽子,下半晌便覺心裏有些撲騰,你來給我瞧瞧,是不是積了食。”說着伸了胳膊出來讓棠梨診脈。
棠梨按在王氏腕上,仔細診了一會兒道:“不妨事,吃一盅山楂水便好。”
王氏道:“果真是積食了,看來往後可不能嘴饞了,沒得嘴給身子惹禍呢。”說着話音一轉道:“聽紀婆婆說明兒你要去竹山縣?”
棠梨:“是,算着日子爹娘也快到岳州了,我便想着先去竹山縣瞧瞧。”
王氏笑道:“你這可是舍近求遠了,你大伯是岳州的布政使,竹山縣離岳州城不過五十裏,你跑去能瞧出什麽來,想知道什麽倒不如問你大伯。”說着還跟丈夫道:“你快跟棠丫頭說說竹山縣的事,也免得讓她白跑一趟。”
棠梨目光一閃,王氏雖說讓自己問葉大人,但棠梨可不傻,葉大人雖是岳州的布政使,掌控的是整個岳州的大局,又怎會知道小小一個竹山縣的事情,若特意關注就說明竹山縣有很大的麻煩,且棠梨忽然想到正是葉大人安排爹爹出任竹山縣知縣的,莫非這不是偶然而是有意為之。
想到此,棠梨忙道:“還請葉大人賜教。”雖老夫人把自己當成孫女看待,整個葉府的下人也稱呼自己棠姑娘,但葉府的人可以如此,自己卻不能順着杆兒爬,叫聲祖母也是為了哄老人家歡喜,真格的棠梨卻異常清楚,自己并非葉府的小姐,所謂的大伯大伯母也自是不能叫的,這是分寸。
葉大人放下手裏的茶盞道:“竹山縣雖離岳州城不過五十裏,卻遠不如岳州安穩,這竹山縣臨水靠山本應是富足之地,魚米之鄉卻因山中有虎狼出沒,水裏有豬婆龍傷人性命,以至于成了岳州最窮的一個縣,沒了生計老百姓只能靠着朝廷救濟勉強過活,竹山縣有上千戶,兩萬多人,這麽多張嘴總靠着朝廷救濟養活,也不是長久之計。”
葉大人這般一說棠梨倒是明白了葉大人為何讓爹爹去竹山縣任知縣了,葉大人這是想試試爹爹真有才能還是紙上談兵,這竹山縣離岳州不過五十裏,等于在葉大人的眼皮子底下,若爹爹治理不好,竹山縣惹出什麽麻煩,葉大人也能及時出手料理。
既然是試驗才能自然要選個有難度的,才能試的出,畢竟能打理好一個小小的安州官驿并不等于能治理好一個縣,官驿裏不過是來往迎送,且安州還是個小地方,着實看不出什麽來,而竹山縣的知縣卻要管這一縣上千戶兩萬多人的生計,棠梨是個大夫卻也知道這一縣之長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尤其竹山縣還有非常現實的困難,有山但山裏有虎狼作惡,有水卻水裏有豬婆龍傷人,這讓漁獵為生的百姓何以為繼。
棠梨卻也沒想到竹山縣是這麽個境況,難怪老夫人要攔着自己呢。
棠梨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就是個大夫,若看病再難的症候她也敢迎難而上,在她的字典裏沒有不能治的病,哪怕癌症她也曾治愈過不少病例,但竹山縣的境況,卻讓她無所适從,她想幫爹爹,卻發現自己無能為力,這讓她很是挫敗。
卻忽然想到,葉大人絕不會平白無故跟自己說這些的,他既說了必是有法子解決,至少能指一條明路,想到此,蹲身一禮:“請葉大人指點。”
葉全豐微微一怔,倒是沒想到這丫頭如此聰明,不過幾句話便看出了自己是有意提點,便也不再打啞謎,開口道:“這竹山縣雖窮卻是個人傑地靈之地,據我所知,有位勁節先生便在竹山縣隐居,此人有聖賢之風救世之才。”說到此頓了頓又道:“只是近日聽聞先生身染重疾,請了不少大夫去瞧都言不可治。”說着看向棠梨,頗有深意的道:“先生大才如此隕落實在可惜。”
言下之意,棠梨自是明白,若此時自己出手治好了,就等于救了這位勁節先生的性命,以這位先生的秉性,救命之恩自會報答,過後爹爹去請,自沒有請不來的。
棠梨實在佩服葉大人的心計,想來能做到封疆大吏這樣品階的都不是尋常之輩,這心計更是深沉難測。
棠梨都再想是不是從安州自己治好老夫人病的時候,葉大人便開始計量安排了,有道是人食五谷雜糧哪有不病的,尤其這位勁節先生有了年紀,這病就更不稀奇了。
想必葉大人早就遣人暗中盯着,要不然怎會如此巧,勁節先生這一病就讓自己趕上了。
不過葉大人如此算計也是為了竹山縣的百姓,且若能請出勁節先生出山,對爹爹這個即将上任的竹山縣知縣也大有好處。
想到此,棠梨便道:“如此,棠梨明兒一早便去竹山縣。”
待棠梨告辭出去,王氏才道:“ 你這話說的不明不白,棠丫頭能聽明白嗎?她可沒說去給那位先生瞧病。”
葉大人:“只怕可着大梁也找不出比這丫頭更聰明的了,可惜之鴻已定了親事,不然……”
葉大人話未說完就被王氏打斷:“老爺可真是糊塗了,慢說之鴻跟青岚是自小定下的親事,便沒這樁親事,棠丫頭祖上跟咱們家聯過宗,雖遠也是一個姓兒,哪能成婚呢。”
葉大人點頭:“倒真是我糊塗,忘了這個。”
王氏:“我看老爺是看醫書看的,盼着家裏頭有個神醫呢,是也不是?”
葉全豐:“這歧黃之術當真有意思的緊,若非為官,我倒想做一個懸壺濟世的大夫。”說着頗有些遺憾的嘆了口氣。
王氏柔聲道:“妾身記得《國語·晉語八》中文子曰:‘醫及國家乎?’對曰:‘上醫醫國,其次疾人,固醫官也,可見這醫國比醫人要難的多,以妾身愚見,若能為醫國的上醫,惠及萬千百姓,不是比懸壺濟世更有意義嗎。”
葉全豐略沉吟半晌,笑道:“夫人所言甚是,倒是我糊塗了,從此丢開醫書,去醫萬民方是正道。”
王氏暗松了一口氣,這幾年丈夫看醫書看的都快入迷了,自己還真怕他哪天想不開非要去當大夫了,那這麽一大家子人該仰賴何人。
不提王氏慧語勸說丈夫,再說棠梨,轉天一早便啓程往竹山縣去了,道兒遠自不能再騎毛驢,套了馬車,梅婆婆趕車,棠梨坐在旁邊欣賞沿途的風景。
出了岳州城,風景越發绮麗,遠山隐在碧波間,水汽蒸騰,波光袅袅,如一幅長卷的水墨畫在棠梨眼前緩緩展開,意境高遠美不勝收。
只可惜沿途的百姓卻并無和樂之态,雖不至于衣不蔽體,卻都帶着困窘絕望,對周圍的美景視而不見,這也怨不得他們,連最基本的溫飽生計都不能維系,哪裏還有閑心欣賞什麽風景。
進了竹山縣,尋人掃聽勁節先生,那人奇怪的打量了棠梨兩眼,仿佛棠梨不知勁節先生住哪兒,很奇怪似的,往山上一指道:“先生這些年一直在上頭的老君觀裏修行呢。”
棠梨愕然,這位勁節先生竟是個老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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