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似曾相識

事發翌日,不知從哪裏出的傳聞,說是王侍郎和劉侍衛長為了魏家小姐魏婧反目成仇。

傳聞,淮陽侯欺侮美人,王侍郎屈于淮陽侯淫威,不予追責,與淮陽侯狼狽為奸。劉侍衛長忠肝義膽,嫉惡如仇,為了替魏婧主持公道,不惜冒犯淮陽侯,甚至和多年好友王侍郎恩斷義絕。

一時間,杭城內外都對劉明遠稱頌有加,對王彥百般輕鄙,而那位魏家美人,也被傳成是天香國色、紅顏禍水。

王彥在松泉閣內聽完衙從的禀報,微微笑道:“怎麽個反目成仇法?是我給他打得滿地找牙不成?”

衙從一臉為難:“大人,您還有心情開玩笑,這可是有損大人清譽的事,若是傳到京城去……”

“我自有分寸,”王彥道,“外頭要傳就讓他們傳,吩咐底下的人,不許幹涉。”

衙從瞠目結舌。

此時,有仆從跑到門口跪倒:“大、大人!不好了,宋家小姐給那趙澤劫走了!”

岚裳院內,一藍一黑兩道深影正上下飛竄,動作間枝葉亂飛,狂風陣陣。謝晉與趙澤都是當世高手,且難分高下,打起來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底下人都不敢近前,生怕成為被無辜殃及的池魚。

然而細聽之下,場內除了掌風橫掃、拳腳相接的聲音,還有一絲微微急促的喘息。

原來一刻多鐘前,那趙澤不知何故竟将宋語嫣抗着往外掠,一副強搶民女的架勢。謝晉途經,聽下人呼喊,當即飛身去追。

趙澤帶着語嫣,輕功不好施展,一息工夫就給謝晉追上,情急之下就将語嫣暫且安置在樹上,自回身去接招。

語嫣驚慌失措地抱着樹,吓得淚都不及流。偏偏這樹枝繁葉茂,她坐的位置又極其隐秘,幾乎是給遮得嚴嚴實實,趕過來的下人也找不見她。

而二人打得兩眼赤紅、神魂俱凝,一心只想着把對方弄死,全然沒有注意到,在幾丈外的樟樹上,那個菱白色的身影已搖搖欲墜。

那身影勉力攀着枝幹,少傾,終于體力不支,往下掉落。

不遠處有下人驚呼出聲,謝晉眼睛一瞥,神色一變,當下便要錯身過去救人,不料他前腳才撤,那頭趙澤的拳頭就迎面追上來,根本抽不出身。

他怒罵一聲,猛地擡腿向趙澤掃去。

此時,一抹青影飛快掠上,将那白影穩穩接住,緩緩落地。

王彥低眸,懷裏的女孩雙眸緊閉,臉上沒有半分血色。

“語嫣?”

那羽睫抖動了一下,像把小小的扇子慢慢地打開,一雙烏凝清澈的大眼直愣愣地看着他。

語嫣揪住他的衣襟,嘴巴一扁,大眼睛裏一下子就蓄滿了濕氣,但仍死死咬着唇,一副不願落淚的樣子。

那頭趙澤給謝晉踹到了地上,吐了口血還要再戰,一見謝晉扭頭看着另一邊,這才意識到剛才出了什麽事。

“王彥,那小丫頭有沒有事?”謝晉問道。

王彥:“沒傷着,就是有些吓壞了。”

趙澤:“哎呀,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幸虧有王大人……”

“啧,我哪知道小丫頭這麽不頂用,才一會兒工夫就撐不住了,”趙澤煞有介事道,“這樣可不行,身子骨這麽弱往後可……”話未說完,再給謝晉眼風一掃,立馬悻悻地閉了嘴。

“沒事。”王彥拍了拍她緊緊攥着的手。

語嫣滿心依賴地看着他,點了點頭把腦袋埋進了他懷裏。

趙澤看得目瞪口呆:“唉,你這……”

王彥臉色發沉:“侯爺,這是怎麽回事?”

謝晉看向趙澤。

趙澤見這兩人神色不善地盯着自己,摸了摸後頸,目光閃爍道:“誤會,都是誤會!我這不是看這小丫頭生得讨喜,想帶回去逗逗麽,哪裏曉得……咳咳,好了,此事是我不對,二位大人有大量饒過我這一回!”

趙澤暗道倒黴,今兒他飛身過院時,見到靠近後園的院子裏有個小丫頭在蕩秋千,那小模樣兒,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比宮裏頭那些個公主還稀罕。

他這一時興起,就把人給擄走了,本來只想帶出去遛遛,哪裏曉得還沒出這個青山書院的大門就遇着了謝晉這個掃把星!

王彥看着他淡淡道:“趙兄,語嫣是我二哥的女兒,對我如同親人,她不是你能碰的人。”

王彥很少說這樣的話,雖則仍是溫潤清雅、隽秀明澈,卻透着一股凜然不可侵犯之态。

趙澤給他掃了一眼,竟覺比給謝晉怒瞪一下還要冷。

********

王彥抱着語嫣回到含香院,語嫣四下張望了一會兒,不見兩個丫鬟的影子,就有些惶然。

王彥:“方才你突然給人擄走,丫鬟肯定是去你爹爹那裏禀報了。”

語嫣仰頭看他,嗫嚅道:“王叔叔,我……謝謝你。”

王彥擡手從她額前撫過,将那些細碎的劉海兒撫得迎風倒立。

她被他袖袍翻飛帶起的清風迷了眼睛,半眯着眼不解地看他,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那碎劉海在風裏飄飄然,顯得她整個人毛絨絨的,尤為可愛,又有幾分說不出的可笑。

他看着她頭發豎起的滑稽樣,莞爾道:“不必與我客氣。”

未過多久,宋常山便帶着綠韻、紫扇急匆匆地往這邊來了。

語嫣一看到父親,腦袋就忍不住往裏一縮:“爹爹……”

宋常山本就生得嚴肅,又因方才知曉語嫣險些從樹上跌落之事,驚怒交加,兩頰顫顫幾近痙攣,往日只是嚴肅,眼下倒真有幾分兇神惡煞。

語嫣本就怕他,見他如此,更是不敢靠近。

宋常山看到女兒這樣畏懼自己,心中既酸又澀,生生止住了步子,不能往前。

王彥看出端倪,不動聲色地伸手将語嫣往前推了一把。

語嫣猝不及防,整個人身不由己地往前跌了好幾步,只這幾步,就仿佛給了宋常山莫大的鼓舞,他再也忍不住,探出手臂将那瘦小的身子攏入懷中。

語嫣渾身一僵,一動也不能動,跟定住了似的。但是不消片刻,她便安定了下來。父親的懷抱是那樣熟悉,她恍惚間記起,在很小的時候,這個人也常常這樣抱着自己。

後來娘不在了,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對誰也不笑,冷得像塊冰。

她出神地想了一會兒,忽然感覺到抱着自己的人在微微發抖,下意識地,就擡起短短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

宋常山一震,低低道:“真真……”

語嫣摸了摸他後頸上掉落的頭發絲,像哄孩子一樣地低低道:“爹爹不怕。”

綠韻和紫扇在一邊看得眼眶發紅。

王彥默不作聲地看着眼前這一幕,略微失神,此情此景,于他而言,竟有幾分……似曾相識。

*******

這日大早,魏家大小姐親自到松泉閣拜謝王彥。恰逢王彥在外,便由官衙的衙從接待這位魏小姐。

“敢問大人,王大人有沒有說他幾時回來?”魏婧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小姐不必客氣,我可不是什麽大人,”衙從道,“姑娘把東西放下就成,回頭大人回來,我一定會和他禀明的。

原本官衙自然不好随便收東西,不過魏婧今日帶來的算不上是禮,只是一小箧瓜果罷了。

魏婧笑了笑:“我等一會兒也無妨,畢竟王大人幫了我這麽大的忙,總要當面謝過他,不能失了禮數。”

其實魏婧口中所謂大忙,指的正是先前那一樁傳得沸沸揚揚的意外,前日,王彥使人到魏家傳了口信,說是此事淮陽侯已不做追究。

衙從一聽她這話,有些疑惑,心道這事兒他們大人好像什麽也沒做,左不過是叫人到魏家捎了個口信罷了。

這麽一想,更覺得這位魏家小姐人品難得,真真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了。看她人美心善,又識大體,有次請求,衙從倒覺得并無不可,便讓她留下在小堂內坐等。

魏婧垂眸喝着茶,目光卻若有似無地朝堂後飄去。

方才衙從自那處進進出出數回,往來有公文多添少減,想來,那便是官衙辦公之處。

此刻,衙從恰巧走出,裏外只她一人。

魏婧眸光閃動,放下茶杯正欲起身,就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走了進來。一看見她,來人頗為驚訝:“魏姑娘?”

魏婧一怔,反應過來忙福身道:“劉侍衛長。”

劉明遠上下看了她一回,面露驚豔。上回見時,畢竟是在那樣狼狽的境地裏,如今再見,她裙釵如常,一塵不染,真真光彩照人、明豔可鑒。

“姑娘怎麽會到這兒來?”

魏婧便把來意說了。

劉明遠笑道:“客氣了,都是我們的分內事。”

魏婧神色腼腆道:“大人也是來辦公?”

劉明遠:“不錯,去書房拿個東西就走。”

魏婧一笑,好似無意道:“我還從沒見過官衙裏的書房,倒不知是個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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