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甕中捉鼈

京城郊外。

此處有一私宅,臨水而立,後傍錫山,四下并無其他宅邸,是以內外寂靜無聲,恍若世外之境。春雨綿綿,煙柳含翠,遠望水天共一色。

大門被人扣響,須臾,一身形高挑的青年男子由仆從帶領穿入院中。

魏婧立在二樓窗前,看着他緩緩走來。

一色的青衫,如沾染雲霧的春色。通身上下,無一佩飾。樸素至有些簡陋的打扮,在此人身上反倒更襯其沉斂自華。

門吱嘎一聲打開了,兩人目光相對,魏婧在王彥眼中連一絲驚異都未看到。

她盈盈一福:“小女子見過王大人,來人,給大人看座。”

王彥:“不必,劉侍衛長人在何處?”

魏婧一怔,又微微笑道:“大人盡可放心,劉大人性命無憂。”

王彥:“口說無憑,我要親眼見他。”

魏婧:“有何不可?”語罷,轉而對仆從低聲吩咐。

見她應得這樣爽快,王彥挑了挑眉。

不多時,兩個護衛架着個人進到屋裏,那被架着的人正是劉明遠。他此刻被五花大綁,嘴裏還塞着布頭,發不出聲,只兩眼陰沉地瞪着魏婧。

魏婧視若罔聞,只看着王彥道:“大人你看,劉大人可不是好好的麽?我雖出自小門小戶,基本的禮數還是有的。”

王彥淡淡道:“魏姑娘恐怕是對‘禮數’二字有什麽誤解。”他一揚手,那紅色漆木的盒子便落了出來。

魏婧不以為意:“若非如此,大人哪能來得這樣快?”

王彥道:“多說無益,你想要什麽?”

“大人倒是快人快語,”魏婧眼神閃動,“我要什麽,說難也不難,可說簡單也不簡單……”

王彥蹙眉看她。

“那日在書院門口,大人是不是就已經懷疑我了?”魏婧道,“敢問大人,是如何看出……”

王彥緩緩道:“魏家的馬車會出現在那裏,本就不尋常,更不提你當日再三挑撥、意欲激怒淮陽侯的種種。”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日大人要化幹戈為玉帛,原來是有心不想讓我得逞。”

魏婧道:“大人今日敢孤身前來,想必是胸有成竹了?”

王彥不語。

魏婧接着道:“我原先也不想把劉大人牽連進來,實在是大人你太過防範……說起來,我送去的瓜果,大人可有嘗過?”

王彥不動聲色地望着她:“想必那竹箧是大有文章了。”

魏婧:“大人既然知道,如今又敢只身前來,想必是心裏已經有了決斷。不瞞大人,那竹箧是闵家人逼迫我放的,我本心并不想如此……不過那日我在大人的書房,還看到一樣十分有趣的東西。闵家自以為是,全然不把大人你放在眼裏,甚至想栽贓你貪污受賄……可他們應該打死也想不到,大人你此次南下,竟是奉了皇上的命令特地來收拾他們的。”

魏婧端凝着對面之人的神色,見他始終波瀾不興,心下微緊。

王彥:“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了明遠身上。”

“不錯,闵家人脅迫我接近你、暗害你,本來我的确會這麽做,但是有了這樣的變數,我若再幫着他們才是自尋死路。”

王彥淡淡一哂:“難道你眼下的所作所為不是自尋死路麽?”

魏婧一噎,笑裏帶了幾分苦澀道:“有句話說,置之死地而後生,想要保全魏家和我自己,除了求得大人您的庇護,別無他法。”

魏婧一擡手,其中一個護衛突然拔刀抵住了劉明遠的脖子。

“王大人,小女子所求不多,只希望您能保住魏家。”

“怎麽個保法?”

王彥微微擡眸,令魏婧産生一種錯覺,仿佛他此刻才拿正眼看了她一回。

“對大人來說,實在是易如反掌,其他的法子都不保險,思來想去,唯有一條路可走——”魏婧凝視着他溫潤淡靜的眸子,白玉一般的臉上浮現出動人的紅暈,“只要您……娶了我,您與魏家就是一條船上的人,往後自然不得不要護着魏家,對我來說,這才是最保險的一條路。”

劉明遠瞪大了眼。

王彥淺笑着搖頭:“誰說我娶了你就會護着魏家?”

魏婧一愣,又聽他道:“你要殺他便殺吧,錦衣衛本就視死如歸、以義為先,只求你的人下手快些,別讓他走得太痛苦。”

魏婧臉色難看道:“難道那竹箧你也不管了?今日你若不允我,我的人便會立馬去狀告你貪污受賄,屆時你……”

王彥撣了撣袍子坐下,面不改色:“我當官當得也很煩了,流放一下,見識一下咱們大越朝的大好山河,也不錯。”

魏婧嘴唇蠕動了半天,忽而道:“大人說的恐怕不是真心話吧,你若真的毫不在乎,何必只身犯險?”

王彥:“朋友一場,總要送他最後一程。”

劉明遠白眼一翻,險些氣昏過去。

魏婧僵在原地,終于笑不出來了:“沒想到,王大人這樣通達。”

王彥看她一眼:“魏姑娘,你若要使美人計,實在不該前腳斷了明遠的手指來威脅我,你若要威脅我,也實在不該提什麽叫我娶你的話。此兩種下策放到一處用,實在不美。”

話音剛落,只聽一聲悶哼,那持刀的護衛竟應聲倒地,昏迷不醒。

魏婧大驚失色:“怎麽回事!”

另一名護衛迅速拔刀四顧,下一瞬,卻以同樣的情形暈厥過去。

魏婧大叫:“來人!”

半晌,無人回應。

四下靜得,落針可聞。

她扭頭對王彥怒目冷笑:“信上分明有言,要你一個人過來,你竟……看來王侍郎也不過爾爾!”

王彥恍若未聞,走去解開了劉明遠身上的繩子,拿掉了他嘴裏的布頭。

劉明遠粗喘了一口氣,從地上跳起來,瞪着魏婧道:“你這……”

魏婧往後瑟縮了幾步,此刻她已是面如土色,只是強自鎮定罷了:“怎麽,你們兩個身為男子,莫非要以多欺少,欺負我一個弱女子不成?”

劉明遠:“我呸,就你還弱女子,老子就沒見過比你還心狠手辣的娘們兒!”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給砍掉的那截斷指,就恨不得也在這個女人身上割一道肉下來。

魏婧退至牆角,仍不能信,又高喊了數聲,卻始終沒有回應。

“怎麽可能……”

她盯住王彥:“你到底做了什麽?”

門外的三十餘暗衛,是他們魏家唯一的籌碼,如今卻……

這不可能。

王彥彎起手指,在案上敲了敲。

片刻,兩道玄影飄然落下。二人一高一矮,一壯一瘦,迥然不同。

魏婧看到那高挑之人,神色便由憤怒不信變為驚恐畏懼。

劉明遠也面露吃驚:“你怎麽會……”

旁邊的趙澤倒也罷了,謝晉是什麽人,怎麽可能會屈尊來救他?

謝晉受不了被一個八尺大漢這樣面露感動地凝視,冷聲道:“我可不是為了你。”

趙澤笑眯眯地打量縮在角落裏的魏婧:“這女人不錯啊,有幾分姿色,咳咳……王大人,此女心狠手辣、圖謀不軌,不能掉以輕心,要是她還在身上藏了什麽暗器可不好,少不得讓我替你查驗一番……”

說着,就朝魏婧走去。

劉明遠提刀往他跟前一掃,将人逼開:“滾開。”

魏婧愣愣地看着劉明遠。

劉明遠回頭冷冷掃了她一眼,拉着臉走到一邊。

魏婧看了一眼他左手上血跡斑斑的斷指,無聲地垂下了頭。

謝晉把劍搭在身上:“眼下如何,算不算辦成了?”

王彥搖頭:“還沒有。”

劉明遠疑慮重重:“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趙澤拍拍他肩膀:“明遠,你這人什麽都好,就是腦子不太好使,不過傻人有傻福,你也不用太擔心……”

“你說誰腦子不好使,你全家都腦子不好使!”

“哎呀,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看看你,這女人伎倆這麽拙劣,你還信她,這不是腦子不好使是什麽?你可別跟我說你是将計就計……”

謝晉瞥他一眼:“聒噪。”

王彥:“此處事了,今日也無旁事,幾位不如坐下,咱們慢慢聊即可。”他頓了頓,又轉身對一臉驚疑不定的魏婧微微笑道:“魏姑娘,你這兒有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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