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事起

城東府衙。

“大人,闵家二爺帶着人過來了。”

王彥擡首:“他要如何?”

“那闵二爺與先前的闵如晦不同,人看着客氣得很,只說來拜見您的,沒說旁的。”

王彥低眸略一沉吟,片刻後道:“讓他進來。”

不多時,那位闵二爺領着小厮進了屋。

闵如晦樣貌平庸,這闵二爺闵如賢卻比他出衆許多,生得眉目精秀,面貌昳麗陰柔。

“草民見過大人。”闵如賢撩起袍子就要下跪。

王彥擡手:“不必行此大禮。”

闵如賢輕不可察地打量王彥上下,微微笑道:“多謝大人。久仰您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王彥:“哪裏。”

闵如賢的目光落到書架隔層的竹箧上,轉了一個圈,回到王彥身上:“實不相瞞,今日前來,是想向王大人讨回我闵家的一樣東西。”

王彥:“這話又從何說起?”

闵如賢笑吟吟道:“大人就不要和草民打馬虎眼了,只要大人願意,那樣的竹箧,別說是一個,十個百個,草民都能拿出來孝敬您。”他敲了敲桌案。

身後的小厮取出一個錦包,解開繩子,露出一疊厚厚的銀票。

闵如賢觀察着王彥神情,見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此處,笑意更深,眼底卻不可察覺地陰了一陰:“大人您看如何?”

王彥移開目光:“這是何意?”

“算上那個竹箧管縫裏頭的銀票,一共是兩萬兩,只要大人把賬本還給我們闵家,錢就都是您的,而且我給您一句話,往後只要有您在,闵家在杭州絕不敢造次。”

室內安靜無聲。

默了片刻,王彥道:“那就要麻煩闵二爺和我走一趟了。”

“敢問大人是要去哪兒?”

王彥兩手交握在膝前:“城郊,去取你想要的東西。”

闵如賢一笑:“大人不會是設下了什麽陷阱在等着草民吧?”

王彥:“若闵二爺有此顧慮,那今日之事便罷了。”

說完舉起茶杯一心品茗,垂眸睇杯之太态,分明透出個“慢走不送”的意思。

闵如賢臉上一僵:“不過一句玩笑,大人切莫當真。不過草民不比大哥,天生膽子就小,随大人去一趟雖說無妨,但若有官差跟去就有些吓人了。”

王彥擡眸極淡地一笑:“那本官不帶任何人,單獨和你過去,你看如何?”

*******

陳瓒給人擡回陳家的時候,整個陳家都亂了套。這位打小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主子爺,突然給人打得滿頭是血,還昏迷不醒地被擡回來,一幹下人見了都魂飛魄散。

陳夫人沖到房裏時,陳瓒面上的血跡已經給丫鬟擦幹淨,但是額頭上纏着繃帶,衣服上還染着血跡,這副模樣落到愛子如命的陳夫人眼裏,那可真是天崩地裂、肝腸寸斷。

“到底怎麽回事!”陳夫人渾身發抖,幾乎暈厥,“去把石顯給我叫來!”

石顯被人架過來時癱倒在地,面對陳夫人的震怒他一臉驚懼,哆嗦着嘴道:“小的也不知怎麽回事,少爺今兒是去青山書院找宋家小姐,這進去沒多久就……渾身是傷地給人擡出來了,有個一道出來的帶大刀的人還說、說……”

“說什麽!”

“說……咱們少爺對淮陽侯不敬,這是小懲大誡,還說這事沒完……”

陳夫人眼前一黑,險些栽倒:“你說是誰?”

“淮、淮陽侯。”

“管他什麽侯,把我兒打得這樣,我……我……”

嬷嬷忙道:“夫人息怒啊,無緣無故的,咱家少爺怎麽會和淮陽侯有牽扯,淮陽侯敢放這樣的話出來,指不定也在咱們少爺手裏吃了虧,事情到底如何還不清楚,夫人可千萬不要心急,此事還是先禀報給老爺的好!”

石顯忽道:“夫人,少爺說是去看宋家小姐,此事說不定她知道什麽,不如……”

陳夫人眼睛一眯:“這個小掃把星!不管是不是她的緣故,瓒兒若不是為着去看她,如何會遭此橫禍?要是瓒兒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饒不了她!”

與紛亂的陳府不同,此時的含香院卻靜得可怕。

宋常山剛回來,聽完語嫣的交待,臉色沉冷,半晌沒有說話。

語嫣也沒有似往日那般哭哭啼啼的,只站在宋常山跟前垂着頭,格外安靜。

宋常山凝視她惶惑畏懼的面容,緩緩道:“語嫣,這件事不是你的錯,你不用內疚。”

語嫣一呆,直愣愣地看着他。

宋常山:“要說錯,那也是為父看管不力的錯。”

語嫣用力地搖頭:“爹爹也沒有錯,表哥和謝侯爺又不是小孩子,他們做什麽還要旁人來看管?是他們自己……”

宋常山望着她明淨的眸子,心中百轉千回。

當初那個人也睜着一雙相似的妙眸,對自己說着相似的話。

“老爺,陳家夫人帶人來了,說要見您和小姐。”仆從禀報道。

宋常山目光微凝,沒有再多說,即刻帶着語嫣去往前院。

陳夫人在前院堂內坐着,身邊站着兩個小丫鬟和一個嬷嬷。她遠遠望見宋常山父女過來,目光落到後面的宋語嫣身上,微微一冷。

翠眉秋瞳,肌膚如雪,真真是冰雪玉雕般的女孩。她那雙眼睛落在人身上,欲說還休。那個嬌柔可人的小模樣,和她那個娘一模一樣。

兩廂行過禮,宋常山道:“瓒兒如何?”

陳夫人紅着眼睛:“還能如何,到現在都沒睜眼,給人打得頭破血流,險些沒了命,瓒兒是在你這兒受的傷,此事你說什麽也要給我一個交代!”

宋常山見她如此,沉着臉道:“瓒兒既沒有醒,你如何知道是怎麽一回事?這件事是他先動手,冒犯人在先,淮陽侯讓了他兩招,是忍無可忍才出手教訓。”

陳夫人哼聲道:“你也不在場,難道你就知道?還是說你忌憚那淮陽侯的勢力,故意這麽說?我是知道的,這個姓謝的侯爺,在京城就是個混不吝的角色,無法無天慣了,他欺到別人頭上也就罷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動手打傷瓒兒!這口氣我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

宋常山臉色鐵青:“原來在大姐眼裏,我宋常山就是這等是非不分、恃強淩弱之人,那我和你也沒有什麽好說的。”

“你……”

“姑母……真的是表哥先動的手,但這是一場誤會,小侯爺和我說着話,表哥以為他在欺負我,才……”語嫣急忙開口。

陳夫人自上而下地掃視了她一眼,并不理睬她,只對宋常山冷笑道:“二弟,你該不會信一個七歲小女孩的胡話?雖說語嫣是你女兒,但到底還不知事,她看到什麽聽到什麽,恐怕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說出來人家會信?”

“我說的都是真的,表哥打了小侯爺好幾回,小侯爺惱了才把他推倒的,然後表哥才會跌進那個花叢裏被紮出了血……”

陳夫人斜了一眼她:“二弟,你養的好女兒,自家親表哥給人打了,還幫着外人說話,真是小小年紀就知道迎高踩低了,也不知是像了誰。”

宋常山冷冷道:“我看大姐是憂心瓒兒,傷心過度,神智不清了,這樣說下去也不會有個結果,你還是先回家去照看瓒兒的好。”

陳夫人還欲再說,卻見宋常山拉着女兒拂袖而去,走得極快,當着這麽多下人的面,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陳夫人想用舌戰婦孺的本事和自家二弟打口水仗,逼其就範,原本想的是說不動就一哭二鬧三上吊。沒想到宋常山不按她想的出牌,書生氣性一上來,懶得與她糾纏,徑直而去!

陳夫人先是目瞪口呆,而後氣血上湧,破口大罵了幾聲才算解氣。

粗喘了幾口氣,陳夫人忽然臉色一寒道:“淮陽侯,是不是就在這書院裏頭?”

*******

杭城郊外,一輛青帳馬車在一處毫不起眼的孤宅前停下。

從馬車上走下來的兩個人,正是王彥與闵如賢。

闵如賢看着這宅邸,面露驚訝道:“沒想到杭州城外還有這樣的地方,王大人可真是會找。”

王彥:“也是機緣巧合。”

闵如賢給那小厮使了個眼色,小厮打頭推開院門走了進去,他們二人站在院外看着。

王彥望了闵如賢一眼,闵如賢拱手笑笑:“大人別見怪,做生意的都這樣,小心駛得萬年船。”

王彥搖頭淡淡道:“無妨。”

那小厮進屋後,王彥握拳輕咳了一聲。

闵如賢登時一個激靈。

王彥笑笑:“這幾日嗓子不太舒服。”

闵如賢十分關切道:“春天花粉多,這也是常事,大人可千萬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須臾,小厮出來,對闵如賢點了點頭。

闵如賢神情一松。

王彥:“這宅子年久失修,怠慢之處,還望見諒。”

闵如賢忙說不會,心中道:若是為了賬本,別說是座老宅,就算是狗窩他都鑽得。

兩人随小厮進到宅邸,王彥的目光似不經意從那小厮臉上掠過:“你這個下人倒很能幹,既能驅車駕馬,又會武功。”

闵如賢驀地側頭看向王彥,片刻後道:“馬馬虎虎,也不過比尋常奴才好些,不過,大人怎麽知道我這奴才會武?”

王彥睨着他:“若不是有些武功底子,你方才會叫他打頭陣?”

闵如賢一嘆:“原來如此……”

走進屋,王彥一指小堂正前供奉菩薩的半祠:“東西就在那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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