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Chapter 那記憶太痛,(2)
你不需要擔心錢的問題,我會幫你。”白睿安說。
南風搖頭:“無功不受祿,白大哥,你幫我已經夠多了。”季東海的葬禮他幫了很多忙,在她最脆弱的時候,他的照顧與陪伴令她感激,但是,如果他想要的是別的東西,她沒有辦法給。比如,愛情。
出乎她意料,白睿安竟然說:“小風,我們做個交易如何?我幫你照顧你媽媽,你幫我做件事,不,确切地說,是幫我們,你跟我。這樣,你就不欠我了。”
南風訝異地望着他。
“小風,你爸爸為什麽會自殺?”
南風心頭一跳。
“若不是寰宇逼得緊,他也不至于做這種傻事。”白睿安看着她,神色忽然變得陰鸷可怕,“小風,是傅希境逼死了你爸爸!”
這樣的白睿安令南風陌生,她讷讷地問:“白大哥,你到底想說什麽?”
“他害得你季家這麽慘,你就不恨他?就這麽輕易放過他?”白睿安唇角挑起一抹嘲弄與冷笑。
她恨他嗎?答案是肯定的,她恨死了他的冷酷無情,把爸爸逼上絕路。也是因為他,她連爸爸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當媽媽身處崩潰的邊緣時,她也沒能陪在她身邊。可她又能拿他怎樣?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報複他,可此刻,白睿安将那些藏在她心底的情緒全部勾了出來,她不是小孩子了,其實她心裏明白,商場如戰場,向來無情,更何況,這起事故确是季東海的責任,她沒有立場去恨傅希境,可她原本平靜的生活,在一夕之間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巨變,她心裏那麽苦那麽痛,找不到人來怨恨,只能把所有的怨怼恨意都轉向那個素未謀面的人。
因為這樣的情緒,也因為趙芸,她答應了白睿安。自此,她将自己的命運軌跡,徹底轉了個方向。
蓮城市政廳正在籌建大型音樂廳,蓮城有個別稱叫“樂之城”,蓮城音樂學院出過衆多在國內甚至世界上都小有名氣的音樂家,籌建一個音樂廳早在幾年前就提上了城建規劃日程,去年市委領導班子換屆,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個日程終于明朗化,誓要打造國內最豪華最氣派的音樂廳。音樂廳日前剛剛選好址,地理位置優越,占地上千畝,更邀請到了著名美籍華裔設計師林海正參與做主設計師,預計明年年底對外招标承建地産公司。
這是一塊肥肉,不僅僅是經濟利益,只要成功拿下這個項目,可謂名利雙收。幾乎所有的地産公司都盯着,其他公司并不足以為懼,利誠唯一的對手便是傅氏的寰宇。白睿安在利誠一步步做到副總經理,可仍屈于堂哥之下,他的野心是不僅僅是總經理,而是直指董事長之位,白老爺子年事已高,早就放話出來,将在孫子輩裏挑選繼承人。蓮城音樂廳項目,被白睿安看成是最大的契機。南風成為他契機裏的一顆棋子,他讓她去接近傅希境,竊取寰宇的投标計劃書。
南風覺得他在癡人說夢,她費盡苦心,連傅希境的面都見不到,更何況是竊取那樣重要的機密?
“我說過,你長得像一個人。”他将一張照片放在她面前。
她看着照片中的那個女孩,驚訝得不能言語。照片中的女孩看起來跟她差不多大,尖尖的下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回眸一笑,神采飛揚。若不是她留着一頭利落短發,穿衣風格與自己完全不一樣,偶一瞥視,她真的以為那是她自己。
Advertisement
“她叫黎曈曈,是傅希境的前女友,他們在英國留學時認識的。她是學畫畫的,很巧,你也會畫畫。”白睿安說。
南風訝異:“你怎麽這麽了解?”
白睿安說:“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最了解你的人,永遠是你的敵人。”
利誠地産一直屈居在寰宇之下,利益驅使下,他想要動傅希境,這合情合理。可是自己呢?她是單純,并不傻,這件事情并不如白睿安說的那樣簡單,很有可能,她會死得很慘。真要冒這個險嗎?
“項目競标在明年年底。小風,我給你一年時間,事成之後,我送你出國。你喜歡建築對吧?如期在蓮大頭破血流地争獎學金念書,不如我送你去美國念建築。我會一直幫你照顧你媽媽,直到你學成歸來。”白睿安溫聲細語,他的言辭那樣真誠,他的安排那麽妥帖誘人,她找不到理由拒絕。
将趙芸安頓在療養院後,南風去學校辦理了休學,離開學校時,她找謝飛飛一起吃了頓飯,謝飛飛只知道她爸爸去世了,并不知道具體詳情,她也沒把趙芸的事告訴她。席間,謝飛飛問她什麽時候回學校銷假,南風含糊過去,告別時她抱了抱謝飛飛,在心裏說再見。
她走了好遠,忍不住回頭朝學校望,她真的真的很喜歡這裏,可是,她再也沒有機會享受學校裏純白的無暇時光。
她轉身,抱緊雙臂,埋頭疾走。才十一月,她卻感覺是如此地冷。
她生命裏的寒冬,提早到來了。
她将原先的小公寓退掉,搬進了白睿安給她找的一間偏遠安靜的公寓。
白睿安指着照片上黎瞳瞳的短發,對她說:“把頭發剪成這樣。”
南風脫口就拒絕:“不要!我讨厭短發!”她發質柔順,一頭漆黑如瀑長發一直是她的心頭愛。
白睿安嗤笑一聲:“小風,我看我們還是算了吧。”他收回照片:“這點犧牲你都不願意,我想沒有必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說着,他走出去。
南風咬了咬唇,眼一閉,“我剪!”
白睿安腳步頓住,嘴角牽出一抹“果真如此”的笑容。
任何事情,邁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就顯得那樣順其自然。
她剪短了頭發,将曾喜愛的衣服統統收起來,換上了寬松衛衣與牛仔褲,從背後看去,真像個小男孩。畫畫對她來說,不需要作假,輕車熟路。她把畫架支在膝蓋上,埋頭作畫的模樣,令走進門的白睿安微微走神,時光仿佛倒退回多年前,街頭廣場上,那個俏皮鬼馬的女孩也是這番模樣。
他阖了阖眼,再睜開,記憶的迷霧散去,清醒冷靜的光芒重回眸間,她是季南風,不是黎瞳瞳,雖然在初見時他晃了神,可他心裏無比清楚,她終究不是她。他心裏殘存的最後一點點猶豫散去。
時間一天天流逝,已到深冬,南風無所事事地在小公寓裏住着,白睿安始終沒讓她行動,她問起,他便說,小風,不要急。
一整個冬天,他留給她平複情緒,家變令她再不複從前那個神采飛揚的南風。而他要的,恰是從前的她,那個神似黎瞳瞳的她。也給她時間扮演另外一個女孩。黎瞳瞳喜歡的發型,黎瞳瞳喜歡的穿衣打扮,黎瞳瞳喜歡的畫家,黎瞳瞳喜歡吃的菜,黎瞳瞳喜歡吃的甜品,黎瞳瞳喜歡的導演,黎瞳瞳的口頭禪,黎瞳瞳黎瞳瞳黎瞳瞳……南風覺得自己快要被這個名字逼瘋了,白睿安想要把她打造成另一個黎瞳瞳,她覺得真可悲,可又毫無辦法。開弓已沒有回頭箭。
春節,蓮城最寒冷的天氣,白睿安帶南風去了趟東南亞島嶼,只因為南風随口提了一句,季東海原本計劃好了,今年春節帶她跟趙芸去島嶼上過年。
他們站在海灘上,望着無邊無際的蔚藍海岸,白睿安說:“如果不是傅希境,現在陪你站在這裏的,就是你爸爸媽媽。”這才是他帶她來的目的。
他時時刻刻的警醒,敲碎了她殘餘的一丁點猶豫。
飛機在蓮城降落時,白睿安将遮陽板推上去,指着窗外愈來愈近的地面對南風說:“小風,你準備好了嗎?”
她閉了閉眼,點頭。
落地後,她不再是季南風。她有了一個新的名字,趙西貝。趙,随母姓,西貝,假。
是的,假。她要以一個假的身份,頂着一張與另外一個女孩相似的臉,去接近傅希境,展開白睿安精心策劃的一場報複。
“小風,你要讓他愛上你,再狠狠抛棄他,讓他也嘗一嘗失敗與被心愛之人背叛的滋味!”白睿安嘴角挑起一抹陰森的笑,他手握成拳、手背青筋畢露的模樣令南風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她開始懷疑,他的目的真的只是商場利益?他對傅希境,似乎有一種強烈的恨意。
可她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她把自己交給了叵測的命運,未來會遭遇到什麽,她已經全然顧不得了,也不再懼怕。她曾經擁有全世界,卻在一夕之間,分崩離析。她再也沒有什麽好失去的了。
因為一無所有,所以無所畏懼。
{我遇見那麽多的人,可為什麽偏偏是你,看起來最應該是過客的你,卻在我心中占據這麽重要的位置。}
傅氏集團位于蓮城最繁華的CBD地段,一主一副兩棟三十五層大樓高高聳立,寰宇地産設在副樓,從九樓到三十五樓,全是寰宇的辦公區域,傅希境的辦公室在頂層,落地窗外,正對着寬廣的蓮城音樂廣場,當年規劃這個廣場的城建負責人是個狂熱的法式建築愛好者,因此音樂廣場充滿了濃厚的異域風情,最顯著的标志就是廣場上那成百上千只白鴿,成為蓮城最美麗獨特的城市風光。因為那些鴿子,音樂廣場有一種慵懶散漫的風情,吸引了很多街頭藝術家常年在這裏駐紮,畫畫的,彈唱的,做人體彩繪的,以及手工創作達人等等。廣場西側有一家非常獨特的咖啡館,每天下午三點一刻,只要走得開,傅希境都會步行穿越地下通道,去咖啡館喝一杯很正宗的藍山,風雨無阻。
這天下午,他如常去咖啡館,經過中心廣場時,一聲凄厲的尖叫聲驚擾了白鴿,也吸引了他的目光。春節剛過,天氣還很冷,廣場上人不多,支着畫架出來賺錢的畫者更是寥寥,他側頭便看見尖叫聲的來源。
不遠處,一個男生正揪着一個女孩的短發,揚手一個耳光扇過去,他的同伴一腳踹翻女孩的畫架,還不解氣,惡狠狠地吐了口痰,啐道:“啊呸,老子找你畫像那是看得起你好啵!還想收錢?也不去打聽打聽老子的名號,沒收你攤位費你就燒高香吧……”
“王八蛋!人渣!”女孩一邊尖叫一邊咒罵,手中的鉛筆胡亂在抓着她的那人身上戳,那人“靠”了句,揚手再要抽她,手指卻忽然被人截住,男生側目怒喝:“誰他媽多管閑……”話音未落,臉頰被生生痛擊一拳,傅希境用了全力,男生被揍翻在地,血跡自嘴角蔓延,他爬起來想要還手,傅希境的第二招比他更快,男生呲牙咧嘴地躺在地上,他同伴見機扶起他,罵罵咧咧地走遠了。
“你沒事吧?”他轉身,問被推倒在地的女孩。
女孩自地上坐起,轉身,仰頭望着傅希境,扯起嘴角笑:“我沒事。謝謝你,先生。”
傅希境看着她的臉,一怔。
“你叫什麽名字?”他輕喃,似夢呓。
女孩依舊坐在地上,仰頭望着他,她的短發淩亂,有幾縷遮住了眉毛,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得驚人,明明嘴角挂着一絲血跡,眸中卻盛滿了無所謂的笑:“西貝,趙西貝。”
這一場周密的計劃,她曾心存擔憂與惶恐,白睿安對她說,小風,相信我。
直至這一刻,她望着傅希境怔忪的神色,她才終于相信,他說得沒錯。
很多年後,她始終忘不了她與傅希境的初見,暮冬的午後,菲薄的陽光下,他逆光而站,俊容隐在陰影中,神色裏有淡淡的關切,她仰頭望着他,對他說,我叫趙西貝。她眉眼裏全是笑,心裏的悲傷卻如海嘯過境。這遲來的初見,只隔着幾個月的光陰,卻又隔着山長水闊,時過境遷。那樣悲涼,那樣無奈。
她支着畫架的陣地,是他通往咖啡館的必經之路,每次見到他,她便蹦跳着過來打招呼,在她第N次提出要給他畫一張像以表救命之恩時,他終于在她面前坐下來。一個小時沉靜的時光,她的眼神無數次投在他眼角眉梢,專注又熱烈,他的面孔在她手指細膩的描摹下,漸漸顯山露水。最後一筆勾勒完,塵埃落定,她在左下角簽上名字,吹了吹紙上的碎屑,興沖沖地拿給他看,像個讨要贊美的孩子般問他,像嗎?喜歡嗎?
他端詳了很久,眉毛微蹙,她嘴角的笑容漸隐,他卻忽地微微一笑,畫得很好。我請你喝咖啡。
每次見到他,都是清冷的一張臉,漆黑雙眸似一潭幽深的湖水,深不可測,不辨喜怒。此刻,他唇角微勾,如冰雪消融,如幽深湖水裏投入點點星光,令她不禁怔忪走神。
這之後的事情,便顯得那樣水到渠成。她的熱情,她的主動,她俏皮的笑,她眉眼間的生動,宛如廣場上流動的迷人景致,讓他無法忽略與拒絕。也如午後三點一刻的藍山咖啡,成為他生活中的習慣。
她成為他的習慣,卻忽然從廣場上消失,整整一個禮拜,他從廣場上經過,視線所及之處,她的領地已被別的畫者占領。喝咖啡的時候,他竟然走神了,舌尖上滾燙的觸感令他猛然心驚,自己竟然在想她。可他頹喪地發覺,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對她,他一無所知。從未有過的悵然感席卷而來。那種悵然感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下午,他接到她的電話,是一個公用電話,電話裏先是傳來滴滴答答的雨聲,而後才是她的聲音,一點點疲倦,一點點忐忑,她說,我錢包丢了,也沒有別的朋友可以找,你可以來接我嗎?接着她說了個地址。
原來這些天,她混在美院的學生裏,去郊外一個古鎮寫生,學生們只去三天的,她卻留戀那裏的青石板路、破舊的巷子,一直呆到今天,卻不小心弄丢了錢包。
當他撐着一把大黑傘出現時,她正抱着畫夾蹲在一個屋檐下躲雨,天色已晚,古鎮裏的紅燈籠次第亮起,她的頭頂就挂着一只,燈影綽綽,映着他從雨中闊步而來的身影,他站在她面前,低聲喚她,西貝。這一聲暗啞輕柔,百轉千回,夾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驚擾了夜色下的古鎮,也擾亂了她一顆安靜的心。
她起身,隔着雨幕,望着傘下的他,良久,忽然,她猛地沖進傘內,手中畫夾跌落在地,她微微踮腳,雙手繞上他的脖子,嘴唇迅疾覆上他的,涼涼的溫度,沾染了這春雨的氣息。他垂着的手,緩緩攬上她的腰,那個由她開始的淺吻,被他一點點加深,唇齒相依,無限纏綿。
那晚,她留在了他的公寓。
極致纏綿的片刻,她的淚水磅礴而下,吓着了他,他停下動作,柔聲安撫她,她指甲深深掐進他的背,邊落淚邊笑着搖頭說,我沒事,只是,太痛了……他低頭,溫柔細密地吻去她眼角臉頰洶湧的淚。
她閉着眼睛,淚水如決堤的江河,怎麽都止不住,身上痛,心裏更痛。她知道,這一刻之後,她再也沒有回頭路。
第二天,她搬進了他的江邊公寓。她行李簡單得令他訝異,一只舊行李箱,一個畫夾,便是她全部家當。她說,我在孤兒院長大,輾轉過好幾個福利院,箱子就是我移動的家。
她輕巧無謂的話令他心疼,對她便格外地好。他大了她七歲,把她當做小孩子般寵,像是要彌補她物質上的缺失,總是給她買很多名貴的衣服,可她一件都不喜歡,統統原封不動地退回品牌店。她扯了扯身上寬松的襯衣,嘟嘴撒嬌,原來你嫌棄我的品味啊!惹得他哭笑不得。
她也不肯用手機,她說,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需要聯系。他說,那我呢?
她眨眨眼,你想聽我的聲音,就來廣場陪我畫畫,或者回家來見我!
她依舊在廣場給人畫人像,他勸說過,可她說,那是她的樂趣,他便随她去了。除此之外,她的生活裏便只剩下他。不去廣場的時候,她都窩在江邊公寓裏,像個小妻子那樣,為他洗燙衣服,打掃衛生,對着食譜學做菜、煲湯,可惜她沒有天賦,總是把廚房弄得雞飛狗跳,每每讓他收拾爛攤子。出乎她意料,他竟做得一手好料理。面對她誇張的訝異,他笑說,十幾歲出國留學,傅家故意歷練他,一切全靠自己。言談間,一語淡淡帶過那些年的心酸。
暖黃的燈光下,她吃着他親手做的意面,他好興致地倒了兩杯酒,餐桌上藍色陶瓷花瓶中插着大捧開得熱烈的香水百合,淡淡的芳香飄散在空中,一切美好得不真實,令她漸漸分不清這一切是真是假。
是假的嗎?可他的笑容、溫度,他對她的寵愛,那樣真切。是真的嗎?她叫趙西貝,連名字都假得如此明顯。而他呢,所有的溫柔與寵愛,給的真是她嗎?還是透過她的面孔,看的是另外一個人?
日升月異,時間過得既緩慢,又似飛快。轉眼已入秋,她在江邊公寓,已住了整整半年。
這半年來,她沒有見過白睿安一次,也沒有去療養院看過趙芸一眼。她的世界裏,唯有他一人。
十一月底,寒流入侵整個南方城市。她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坐在廣場上,有人坐到她面前,遞給她一封信,然後離開。她展開,只有寥寥數字:音樂廳項目延遲,再堅持一陣子。你媽媽一切都好,勿念。
她仰頭,眯了眯眼,望向傅氏大廈的方向,良久,然後将紙條撕碎,扔到垃圾桶裏。
那一年的冬天,蓮城沒有下雪,但是特別冷,他怕她受凍,堅決不讓她再去廣場畫畫。她無所事事,便窩在家裏臨摹油畫。江邊公寓面積大,他專門辟了間小小畫室給她,還送了她全套最好的畫具。屋子裏暖氣開得很足,她坐在畫架前可以待一整天。年底了,他變得特別特別忙碌,回到家也總在書房裏忙到深夜,面對她撒嬌似的小抱怨,他就将她抱在膝蓋上哄她:“這個案子很重要,我必須親力親為,等忙完這段,一定好好陪你,好不好?”
她伏在他肩膀上,乖巧地點頭,心卻狂跳,他正在忙的事情,正是她想要從他這裏得到的東西。
白睿安猜得沒錯,每次有重要的案子,他總是親力親為,而且,他有将工作帶回家的習慣。
春節前夕,他忽然問她:“想不想去度假?”
她驚訝,“忙完了?”
他說:“差不多了,剩下的部分有專業人事來完成。你想去哪裏?去南方海灘曬太陽好不好?我們出去過年。”
她搖頭:“我想去北方看雪。“
他揉了揉她的短發,柔聲說:“好,我們去看雪。”
他讓秘書訂機票,她立即阻止,“我恐高。”她側身抱着他,臉孔埋在他胸前,低低地說:“而且哦,飛機太快了,我們坐火車去吧,這樣就可以說很久很久的話了。”
他忍不住笑起來,下巴抵着她發心:“好,都聽你的。”聲音那樣輕柔,那樣寵愛。
她的臉隐在暗處,不怎麽知道的,鼻頭發酸,想落淚。她哪裏是恐高,她是頂着這個名字沒辦法買到一張飛機票。
出發前,她偷偷地去了躺療養院。白睿安沒有食言,将趙芸照顧得很好。她住在最好的單人間,還專門請了看護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只是,她神智依舊混沌不清,時而在深夜發出驚恐的尖叫聲,而大部分時間,她躺着病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坐在病床前,她一聲一聲喊媽媽,她卻置若罔聞。她閉了閉眼,眼淚落下來。走出病房時,她又回頭看了眼趙芸,心裏一蟄,整個人仿佛被蟄得猛然醒神。她握拳警告自己,你叫季南風,你并不是趙西貝。
傅希境從來沒有坐過這麽漫長的火車,但因為有她在身邊,他竟不覺得時光難捱。她說一路可以說很多很多的話,可事實卻是她反常地沉默。他以為她不舒服,她卻笑着搖搖頭,指着窗外的風光,景色太美了。一路北上,窗外所見皆是大雪彌漫,大地銀裝素裹,別有一番風味。
北國零下二十幾度,哪怕全副武裝,一時間還是無法适應,實在太冷了,她凍得牙齒打戰,抵達的當天下午,她就感冒了。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火車來賞雪,卻只能窩在酒店套房裏昏昏欲睡,她可憐兮兮又充滿歉意地望着他,“阿境,對不起哦!”
他吻吻她發燙的額頭:“傻瓜!”将她扶起來,“乖,起來吃藥,吃完藥,明天就好了。我帶你去滑雪。”
她看着他手心的藥片,皺起眉頭:“可以不吃嗎?”她從小就特別讨厭吃藥,小時候生病,趙芸每次為了哄她吃藥,想盡一切辦法,簡直跟打仗似的。後來她寧肯打針,也不願意吃藥。
他板起面孔:“聽話!”
“不要!”她麻利地縮進被窩裏,拉過被子蒙住頭。
他望着她孩子氣耍賴的舉動,不禁搖頭失笑,片刻,伸手去拉她:“好啦,不吃就不吃,本來就鼻塞,這樣會呼吸不順暢的,快出來。”
“真的?”她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
“真的。”他承諾。
她這才伸出腦袋,好好地吸了口氣,挑了挑眉,臉上挂着得逞的壞笑。
驀地,她雙手被他禁锢住,他的手扣住她後腦勺,嘴唇壓過去,她以為他想吻她,正想說我在感冒哎……突然感覺嘴裏一苦,才驚覺上當!他竟然以這種方式喂她吃藥!她唔唔掙紮,吞咽間,那幾片藥已被她吞了下去。他松開她,将水送到她嘴邊。
她喝光一杯水,還是感覺舌頭上苦得發麻,揚起杯子就朝他砸過去:“傅希境,你變态!”
紙杯輕巧無力,無聲落在地毯上,傅希境笑得既得意又促狹,表揚道:“好乖。”
“懶得理你!”她縮進被窩裏,蒙頭,聲音裏氣鼓鼓的,嘴角卻忍不住微微翹起,下一秒,那一絲絲甜蜜忽然被一種巨大的悲傷淹沒。她手指放在心髒處,緊緊揪着胸前的衣服,傅希境,你不要對我太好,不要……
在他的威逼誘惑下,她乖乖地按時吃藥,可到第三天,她的感冒還是不見痊愈。她怨念白吃藥了,他安撫她說,感冒通常都要五到七天才能徹底好。
她苦着一張臉,想起什麽,忽然神秘兮兮地笑了,說:“我聽說哦,感冒的時候,如果把腳放在愛人的小腹上,放一整晚,就會好得很快!”越說聲音越低,臉也微微紅了,将臉埋在他胸前,不敢擡頭看他。
傅希境低咳了一聲,眸色深了深,心裏長嘆,這丫頭啊,放一整晚……也真看得起他的自制力!
他起身,換到床的另一頭,伸手,捉住她雙腳,擱到他的小腹上,啞聲輕笑:“這樣?”
“喂——”她臉紅得更透徹了,坐起來急道:“我開玩笑的啊,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你還當真呀!”
這個法子是謝飛飛從網上看來的,那時候她們興致勃勃地湊在一起讨論,還一致認為很胡扯,肯定是人家胡亂瞎編的,所以她也只是随口說一說。
“噓!”他傾身,琢吻她臉頰,“睡吧。”
她哪裏睡得着啊,她想收回腳,剛一動,就被他捉回去。
“阿境……”
“寶貝,你再亂動的話……”他苦笑。
她的腳立即乖乖地縮了回去,一動也不敢動。因藥效作用,她很快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第二天清晨醒過來,她發覺自己的雙腳還以那樣的姿勢擱在他的小腹上。他竟然……真的讓她擱了一整個晚上……要知道以前睡覺時,她的腳搭在他身上他都覺得不舒服,說那樣有壓迫感,沒法睡,他最喜歡的姿勢是從後面環抱住她,下巴擱在她發心,聞她的發香。
明明鼻子不堵塞了,為什麽還會呼吸困難呢?她爬到他睡的那一邊,伸出手,輕輕撫上他沉睡的眉眼,一點一點描摹,他不太喜歡笑,一張俊容偏冷峻,此刻他熟睡,眉宇間卻滿是柔和,仿佛放下了所有的防備,這樣的柔和,刺得她手指一顫,縮了回來。
她輕巧下床,套上羽絨外套,穿着拖鞋便下樓。
酒店大堂免費提供公用電話,她提起話筒,急急撥號,生怕慢了一秒鐘,自己便會撥不下去。
“喂?”電話那端白瑞安的聲音有着迷蒙,才六點,天還未亮。
她急急說:“白大哥,可不可以就此打住。”
“小風?”白睿安聲音清明許多,似乎從床上坐了起來,“你在說什麽?”
“我、我想結束這一切。”真的太累了,她已分不清真假,那些個瞬間,她不知道她到底是趙西貝,還是季南風。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是不是傅希境識破了你?”他急道。
“不是。”
他沉吟,她也沉默着,只有電流聲刺啦啦地響着。
忽然,他冷笑一聲:“季南風,你不要告訴我,你愛上了他?”
她尖叫一聲:“沒有!”
啪——
她驚訝地看着自己的手,原來電話已被自己挂掉。她睜大眼,為什麽要挂電話?為什麽如此驚慌?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在寂靜的空間裏格外突兀,刺得她渾身一顫。她退後兩步,離電話遠遠的。鈴聲暫歇,片刻,又響起,如此反複三遍,那尖銳的聲音敲在她心坎,似是拷問,又似是嘲弄。
她後退,再退後,然後,轉身瘋跑,仿佛身後有猛獸窮追。
她再回到房間時,傅希境已經醒過來了,正倚在窗邊開着窗戶吸煙。
“你去哪裏了?”他掐滅煙蒂,走向她,摸了摸她的額頭:“好點了嗎?”
她扯出一個笑:“嗯,感覺好了。所以到樓下走了走。”
他低低笑了:“原來那個方法真的這麽管用啊!我去洗個澡,然後我們去吃點東西,上午帶你逛一逛,下午去滑雪。”
她乖巧點頭:“嗯,好。”
他轉身,她所有的僞裝全部瓦解,無力地倒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心中數種情緒交織,快要把她吞噬掉。
他們在北國一直待到大年初六。
剛回蓮城,白睿安就找過來了。他好本事,竟然有辦法弄到傅希境公寓裏的座機號,他連寒暄都沒有,直接說了個地址,讓南風去見他。
安靜隐秘的茶樓裏。
白睿安沉着一張臉,冷聲說:“小風,你真令我失望!”
她低了低頭:“對不起,白大哥,是我能力不夠。他從來不讓我接觸他工作上的事,我沒有機會拿到你要的東西。”畢竟她欠他諸多人情,她對他依然好聲好氣。
“是真的拿不到,還是你不願意?”他嘲諷道,“季南風,你難道這麽快就忘記你爸爸是怎麽死的?你媽媽至今還神智不清地躺在療養院!你對得起他們嗎?我看你分明是愛上他了!”他咄咄質問。
“我沒有!”她反駁,聲音在安靜的茶樓裏尖銳而突兀。
他挑起她下巴,嗤笑着說:“你別忘了,你之所以能留在他身邊,是因為你長了一張與黎瞳瞳相似的臉。就算你愛他又怎樣?別傻了,他愛的也不是你!”
她心口一窒,打掉他的手,堅定地說:“我不愛他!”
他微微傾身,捏住她肩膀強硬地讓她的目光直視着他:“讓我相信你,就證明給我看。一個月,還有一個月,拿競标書來見我。”
她望着他的眼睛,那裏面有寒冷的光,照得她遍體發涼,那冷意令她猛然一驚,睜着眼,仿佛也能看到爸爸病房裏腥紅流淌的血跡以及媽媽癡傻的模樣,不!不是的!我沒有愛上他!一切都只是一場戲。我怎麽會愛上他!不可能,絕不可能!
“好,等我消息。”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冷靜的,涼寒的,不帶一絲情緒。
她不是為了向他證明,而是為了向自己證明,她不愛她,一點也不。
她如誓言般的堅定,在某個夜晚,潰不成軍。
那晚,他帶她在近郊吃農家菜、喝茶,很晚才回城,在某個十字路口,有人醉駕,那輛車飛速闖紅燈,事故發生得太迅速,傅希境車技再好,也閃避不及,電光火石間,他急甩方向盤,而後迅疾将她護在懷裏……
幸虧夜深車少,他轉向得夠快,車撞向了路邊的護欄,安全氣囊彈出來,才沒有造成重傷,但傅希境護着她的那只手臂還是不幸骨折了。
醫院裏,毫發無傷的她眼淚一直掉,身體抖個不停。他單手摟着她,安撫了許久。
她緊緊地抱着他,那一瞬間的害怕那樣強烈,久久盤踞她心間。在那樣危機的時刻,他舍命救她,恐懼之後,是震動。她閉了閉眼,無法想象,如果他們沒有這麽好運,如果他因此……她不敢再想下去,她不敢想象,如此她失去他……
這世上有三件事最掩飾不住,咳嗽、貧窮,以及愛。在她對他的恨意的支撐下,她以為自己的意志有多頑強,其實那種薄弱的恨意遠遠抵不過這近一年來他對她的百般寵愛與相處時那些溫暖的細枝末節。
更抵不過
同類推薦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

步步生花:穿越之霹靂皇後
師父居心叵測,讓他身敗名裂;師兄騙她感情,讓他死無全屍;
小師妹給她設下生死陷阱,就讓她生不如死!彈藥師借屍還魂,辱她者,她必辱之,害她者,她必千萬回報!
還有他,欲借她力、謀她身、奪她心,她偏要拆他臺、踹他小弟、戳他心肝脾肺腎!
什麽,要姐做皇後?行,領着千軍萬馬過了霹靂火雷陣先!
包子已死,天才重生。行走間,石榴裙下屍橫遍野!談笑中,舌燦蓮花怎敵得過步步血蓮!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