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chapter35

梁旭博直接在醫院裏睡了整整兩天,期間一動不動,若不是儀器上顯示一切正常，只是因為神經太過疲勞而引發的深度睡眠,縣醫院的院長都有引咎辭職的沖動了。

經醫院查證,他的視網膜因長期暴露在強光之下，而瞳孔收縮不力,導致晶狀體和玻璃體受損,其中視網膜則受損較重，因而暫時性失明。就在昭陽縣幾乎一整套領導班子因為網傳的視頻事被請去“喝茶”的時候，一組來自燕京軍區的醫療隊無聲無息地進了昭陽縣第一醫院,之後除了領隊的主治女醫生,其他人又連夜離開。

而這件事,以及由此牽扯出的對梁旭博背景的猜測,除了醫院的幾個高層外，其他人根本聞所未聞。

與之同時到來的，還有市委組織部，關于任命梁旭博為昭陽縣縣委代書記的通知。26歲的正縣級，并且不是在官員遍地的燕京，而是一個縣實實在在的一把手——這個任命，讓之前很多不看好梁旭博甚至不知道他的人，同時将視線分了過來。

梁旭博第三天醒過來的時候，眼上還包着紗布，坐起來的動作稍稍頓了頓，而後便若無其事地重新直起身子，靜下了心來。

旁邊是一道微弱的呼吸聲，在他起來的時候呼吸有過半分急促的跡象，但顯然不是武子龍這類特種兵的，梁旭博又凝神聽了片刻，方才淡淡說道：“給我杯水。”

“你也不先問問你自己的眼睛？”從耳畔傳來的女音略微有些啞，梁旭博一滞，嘴角抿了起來，有種類近似失望的情緒閃電般劃過心頭，快的他幾乎要捕捉不到。

梁旭博心裏頓時咯噔一聲。

尚來不及深入去探究心中那點兒微末的情緒，旁邊的女人已經倒了杯水重新走過來，一只手看似熟稔地扶住他的頭，将杯沿兒小心遞到他唇邊：“放心吧，明天拆了紗布就可以看見了，幸好時間不長，否則要是真的失明了，我看你要怎麽辦。”

梁旭博的心境，再次平複如常，只微微偏頭躲過了她的手，一只手準确接過那杯子，不鹹不淡地問道：“你過來做什麽？”

“你這麽說我有點兒傷心，”似乎早已習慣他的冷淡，年輕的女子微笑着重新接過水杯，優雅而穩妥地放回桌上——盡管床上的男人什麽都看不到：“梁爺爺聽說你眼睛出問題了，打電話給我們院長，他派我過來的……要吃蘋果嗎？”

“叫小武進來。”

“或者梨子？唔，還有橙子。”

梁旭博面上快速閃過一抹微厭，聲音也不再像剛才那樣沒有攻擊力，顯得愈發嚴厲起來：“你知道我不吃你這一套，叫小武進來。”

武子龍一進病房，便直接關了門，待到室內只剩下兩人的時候，梁旭博才将蹙着的眉頭松開：“給我說說過程，一點兒也別落下。”

武子龍便立即小心回想着，一邊将自梁旭博被市紀委帶走後發生的所有事說了一遍，包括桓妧囑咐自己時說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表情：“……後來她就吃飯去了，我在後面跟着，見她進了龍萊，後來郭大壯以及林杳兩隊人都進去了，大約九點半的時候出來的。然後她去了網吧，我怕被發現，就沒跟進去……那個視頻估計也是她從那個網吧裏傳出去的，然後大約十點二十分的時候，她從裏面出來直接回了宿舍。”

梁旭博綁着繃帶的眉骨一動，迅速反問：“你說這事是她一個人，在五十分鐘之內，通過多于三個國外跳板，把視頻發了上萬份，然後雇了三千多個‘五毛黨’完成的？并且到現在技術部還破解不出來視頻源地址？”

武子龍撓了撓頭，別說梁旭博懷疑，他自己都不相信——除非桓妧是頂級黑客，否則她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完成這些。

“不用想了，不是她一個人做的。”

梁旭博揉揉眉心，手按上去才發現那兒被紗布擋着，不由有些煩躁：“她身後應該還站着什麽人，只是不知道是哪個陣營的。”

梁旭博想了想自桓妧到這之後出過的幾件事，眉骨皺的更緊了。

現在的桓妧對他來說，已經成了變數，若說她和她背後的勢力是站在自己這邊的，那之前慫恿鄭妍故意破壞他的計劃，又是怎麽回事？

梁旭博被帶走之前，其實已經鋪好了路，但他沒有用，無非就是想要探探桓妧的底，卻不想如今事情反而變得更為複雜……心裏正衡量着，那日父親電話中的告誡再次浮入耳中……梁家，已經再經不起任何折騰。

梁旭博放在身邊的手，猛地攥上床單。

武子龍跟了他四年，梁旭博的每一個小動作他都極為熟悉——他在煩躁，且心裏正在不斷左右搖擺，無法做出決定。

聯想到之前的對話，武子龍眼中漸漸蔓上一叢暗色，若是此時梁旭博雙眼能看得見，定能知道他在想什麽。

桓妧提着一袋小核桃來醫院探病的時候，看見打聽到的病房對面的長椅上，端端正正坐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女醫生，約莫二十五六歲，長發在腦後松松地挽起，臉型是現在最流行的錐子狀，側臉線條很漂亮，唇部稍豐，顯得十分性感。

聽到腳步聲，女子微微轉過頭來，身子不動，只有脖頸在轉，一看就是受過專業的禮儀訓練。

這一層只有梁旭博一個病房，在他門前看到彼此，兩人俱是微微一怔。

視線落到桓妧手上的袋子，女醫生站起身，轉向她的方向，微微一笑，而不露齒：“你是來看三哥的？”

她故意用了這麽一個稱呼，說完便仔細觀察對面學生打扮的桓妧，只可惜，并沒有從她眼中看到類似黯然的情緒。

桓妧因着她濃重的兒化音以及稱呼便已判斷出來，這女人該是來自燕京軍區的醫院，怕是還和梁旭博有什麽相對親密的關系，看來鄭妍的暗戀任務，不用自己出手都可以圓滿完成了，當即抿嘴笑着回過去：“請問梁書記是這兒嗎？”

對面女子判不清她的身份，怕又是來送禮的，剛要說現在不得探病，病房的門便已經從裏面打開了，武子龍在門內向外看了一眼，見站着的是桓妧，立即用頗為複雜的眼神又瞟了她好幾眼，才将門打開：“進來吧。”

那女醫生一個貝齒，不受控制地微微咬上下唇，再看向桓妧時，神色間已透出幾分警惕來。

桓妧馬上就要完成任務離開昭陽，哪裏還在乎其他人的心情，當即越過她走入病房，見到梁旭博被紗布纏着的眼時，腳步不由一頓，頗為幸災樂禍地嗤笑出聲。

“不是吧，你也殘廢了？”

梁旭博立即被她的調侃噎地一愣，待聽到桓妧走過來時微弱的碰撞聲，立即壓下想要反駁的話，沖着她的方向伸出右手：“算你有點兒良心。”

桓妧立即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得，你以後改名叫梁核桃更好，也不怕老了牙全被硌掉。”說着将塑料袋放到了他床邊，立即被男人接過去，卻意外間碰到了裏面的一張紙。

“這是什麽？”梁旭博将紙夾出來，偏頭問道。

“賬單。”

武子龍的嘴角抽了抽。

接過來一看，果真是她在龍萊消費的發票。

梁旭博便淺笑起來，一直萦繞在他心頭的問題，好像被什麽東西撬開了一個小口子，雖窺不得全貌，但總算不是晦暗一片。

他想，若不是現在看不見，伸手揉揉她的腦袋，定能再次收獲到她一個，看小屁孩兒似的眼神。

愉悅的笑聲便通過他的腦補傳了出來。

站在門口的女醫生面上終于有了微微崩裂的跡象：“三哥，你還沒給我介紹這位是誰呢。”

說着，率先朝桓妧的方向伸出了手，氣度十分從容，好像剛才那句泛着醋意的話，根本不是她說的：“你好，我是俞敏，三哥的發小……三哥，我能告訴她我暗戀你多年嗎？”

俞敏歪着頭，微微迸出一點兒小女孩似的嬌俏來，看在別人眼裏，也愈發能覺出，她和梁旭博的關系之親密。

好像并未看見梁旭博再次蹙起的眉頭一般，桓妧立即笑着碰了碰她的手：“你好，桓妧……既然梁書記沒事，那我就先走了。”說着點點頭，徑直走了出去。

俞敏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垂下視線，也不知在想什麽。

桓妧走出醫院的時候正碰上了在前臺打聽的鄭妍，她右手也提了一袋小核桃，桓妧好整以暇地抱臂站定，等到鄭妍上了電梯，才聳聳肩從柱子後面走了出來。

沒一會兒腦中的系統再次傳來了叮當的提示音。

這次不用看她也知道，那個斬斷暗戀的任務，完成了。

桓妧為俞敏的戰鬥力，默默點了個贊。

想想上面堪比男才女貌的一對，再加上家世相當，鄭妍能從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中走出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那個世界是他們這些凡人無法碰觸的存在，即便勉強在一起，也不會有幾個能得到好的結局。

既然完成了，那麽接下來，如何在她剛剛提為副科，還沒熬夠兩年的情況下，再次升為正科，就成了桓妧現在關注的全部焦點。

卻不知道，只因梁旭博對待鄭妍态度的不同，她在俞敏心中的危險值，再次升高了一個級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