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裏世界(1)
牧水舔了舔發幹的唇, 低聲問:“剛剛怎麽了?”
陳致遠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伸手就要去扶牧水,然後被袁盛擋開了。兩個男人,在微弱飄搖的燭光中, 冷目相對,氣氛又一次陷入了僵持的對峙中。
還是卡格拉瑟瑟發抖的聲音響起來, 打破了尴尬的氣氛:“這是什麽運氣……”
牧水轉頭看向卡格拉,重複了一遍他的話:“什麽運氣?”
剛才一陣巨響, 整個空間都震蕩了一下,像是地震來臨了一樣。但又的的确确不是地震。
卡格拉已經不說話了,像是吓得呆滞了。
牧水嘆氣。
怎麽比他還菜雞呀?
陳致遠聲音一沉:“水水, 過來。那邊危險。”
袁盛嗤笑, 反手扣住了牧水的手腕。他背對着牧水擋住了陳致遠,牧水擡頭看過去,就只能看見袁盛寬厚高大的肩背。
“我危險嗎?”袁盛出聲。
平心而論, 所有的病人裏, 袁盛看上去是最接近一個普通人的樣子的了。
為了不挫傷病患的心靈。
牧水在背後搖了搖頭:“不危險呀。”
袁盛嘴角勾了勾,俊美的面龐在跳躍的燭光下,顯得面部線條微微扭曲, 有種兇惡的美感。
陳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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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着這樣一張臉,牧水是怎麽學會昧着良心說不危險的?
哦,也是。
陳致遠冷冷地看着袁盛。
他背對着牧水,牧水當然看不見這一刻他臉上的表情,有多像一只令人憎惡的惡鬼。
“水水, 過來。”陳致遠不厭其煩地重複道,仿佛還是牧水過去記憶中令人尊敬的極有耐心的師長。他緊盯着袁盛的身後,倒也沒有要僞裝的意思,大大方方地說:“水水,只有我能帶你出去。”
牧水腦中冒出了一個問號。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談鏡在一旁捶打着自己的骨頭架子,輕佻地笑着說:“從潘出來的人,懂的東西就是多……”笑得眼鏡架都快從半邊臉上掉下來了。
牧水聽到這裏,才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他剛揉了揉摔疼了的屁股,結果腦袋就碰上了一道牆。牧水的眼淚剎那就飛出來了。
“這是什麽東西?”牧水擡手去碰。
“別碰。”袁盛反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牧水站立不穩,直接摔進了袁盛的懷裏。
陳致遠眼底燃起了兩撮火,也不知道是蠟燭的光,還是真的怒火。
他同時起了身,就在袁盛摟住牧水發怔的時候,伸手就要去抓牧水。整個空間似乎突然變得狹小了,連陳致遠都不得不躬着背,但躬起背之後的他,在燭火下顯得更像一頭猛獸了。
就在陳致遠的手快要碰上牧水的時候,他又猛地頓住了。
陳致遠收回手,從上衣的口袋裏扯出了一塊手帕,他用手帕裹住了右手,也裹住了流血不止的手指。然後他才嘗試又一次去争奪牧水。
牧水的動作更快,他縮了縮腦袋,整個人好像都縮進了袁盛的懷裏。
袁盛身形高大,比他要大出一圈兒,牧水完全縮懷裏也不難,就是陳致遠一手又撈了個空。
陳致遠的臉色這下有點難看了,他吐了一口氣,借此把不快都吐出去。
“老師。”牧水低低地喊他。
陳致遠屏住了呼吸,那口氣也又憋了回去,他靜靜地看着牧水,等着牧水接下來的話。
糊弄不過去了。陳致遠掐住了手指,手指間又傳來了一點撕裂的疼痛。
牧水覺得自己的腦袋裏,仿佛被誰硬塞了一顆炸彈,裏面有個定時器不停地“滴滴答答”地走動着,讓人感覺到不舒服。
他慢吞吞地開口:“老師……你瞞了我太多了。”
言下之意也就是,從理智上來說,我不可能再交付給你全部的信任了。
陳致遠:“哦。”
陳致遠:“但你還是得到我這邊來,他們什麽都不懂,不了解陷入了什麽樣的境地,更不懂得怎麽自救。出于安全,你應該和我站在一起。”
袁盛的獨占欲在這一刻又發作了。
他單手勒住了牧水的肩:“你說這個地方我們不懂?”袁盛的聲音微微變了調,像是聽到了什麽極其好笑的事。
談鏡也笑了下,并且跟着又調整了一下眼鏡:“沒有人比他更懂了。”
陳致遠冷冰冰地掃視過袁盛,連帶談鏡。
等目光落回到牧水身上的時候,倒是立馬就變了:“這裏是一個重疊的空間,最早的記錄已經不可追溯了,但最近是在上個月……大概就是在一個原有的世界框架內,突然誕生一個新的小世界,這個小世界建立在原有空間的基礎上,通常是狹窄、黑暗且危險的,很多時候它和原有空間是相似的。它誕生的規則在現有記錄裏,是由于力量向四周延伸引起的。可以理解為一種能量波動導致的。”
談鏡笑了下:“就像是恐怖游戲的裏世界。水水,恐怖游戲玩兒過嗎?”
袁盛突然回頭看了一眼談鏡。
談鏡立馬改口:“牧水。”
牧水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有玩過的。”
這個他的确沒有玩過,完完全全觸及到了他的知識盲區。
不過這并不影響他抓住重點。
牧水揪了揪袁盛的袖子。
他的手指也就順帶觸碰到了袁盛的皮膚。
袁盛感覺自己的皮膚快炸開了。
他竭力控制着呼吸,但又不想将牧水推出去。旁邊牧水的老師緊緊盯着……後面還有三號。
袁盛出聲:“嗯?”
“談先生為什麽說,沒有人比你更懂了?”牧水一邊說着,一邊艱難地從袁盛懷裏往外挪。
袁盛扣着他的肩膀用了下力,又把牧水扣了回去。
牧水:“?”
牧水湊在他耳邊說:“剛才是不小心摔的,我很沉的,壓着你會難受的。”故意不讓老師聽見。
老師騙他。
他也不能讓老師如願。
袁盛只感覺得到牧水在他的耳邊吹氣,其它的都感覺不到,他反倒把牧水抱得更緊了。
牧水:“……你不覺得難受嗎?”
他覺得袁盛應該快難受炸了呀。
袁盛卻避開了這個問題,直接回答了牧水的上一個問題:“我見過。”
三個字,幹巴巴的。
牧水:“那你知道怎麽出去嗎?”
袁盛有點心不在焉:“大概。”
牧水的身上有味道。
一股冷香,混着點甜味兒,直直往人的大腦裏鑽。
但詭異的是,這回他沒有那種渾身血液奔騰,仿佛下一刻就要失控發瘋的感覺了。
他只是想……
只是想要把少年扣得更緊一點,還想要湊近他的發間,将那股香氣聞得更清晰一點。
牧水掐了一把袁盛的手背,示意他真的得把自己放開了。
但袁盛毫無動靜。
牧水捏了捏自己的指尖,難道是我的力氣太小了嗎?
牧水只好擡頭問:“現在怎麽辦?”
陳致遠還緊盯着他和袁盛,沉聲道:“你不是說老師瞞了你,你想知道什麽,現在都可以問老師。”
袁盛聽他還這麽不要臉,還一口一個自稱“老師”,聽得也不痛快。
牧水一頓:“不先出去嗎?”
陳致遠自嘲地道:“現在不告訴你,你一點兒都不信我了不是嗎?”
談鏡看着這一幕,心想是燭火閃得太快了都出幻覺了嗎?他剛帶着卡格拉來見這個男人的時候,他可是無論發生什麽意外,都始終穩得毫無其它表情。現在又是自嘲,又是流露心酸……
戲多?
牧水沉默了一下,乖乖道歉:“對不起,不是不信老師。”
陳致遠的臉色好看了點兒,說:“我不希望你接手他們,就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原因,他們太棘手。我知道你是拉不回來的,所以當時我特地出國學習交流,就是希望留給你時間,在接觸他們之後,能夠知難而返。”
陳致遠似是氣笑了:“但我沒想到,就這樣你也還能忍下去。”
陳致遠沉默了下,嘆了口氣:“是老師以前沒好好教你,以至于你的性情太好欺負,什麽樣的都能容忍下來……”
牧水有點不解。
這和老師有什麽關系?
他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性格呀。
接手的,就不會輕易放棄。放棄的,就不會再撿起來。而且他在一些方面有着天生的情感遲鈍,就好比別人恐懼的時候,他不會覺得恐懼;別人難過的時候,他一滴眼淚也不會掉……
更何況,齊星漢和袁盛,還有後來的焦嚴,都不如想象中那樣麻煩。
相比之下,更麻煩的是那些奇奇怪怪,總是像炮灰一樣登場,但偏偏就是糾纏不休的低級怪物吧?
就如老林一類的。
“我是潘的成員,但僅僅只是外圍的成員。我給他們提供的,僅僅只是一些特殊病例。我毫無實權。之後我在潘的內部聽說了你的名字,後來又知道會派人去和卡格拉接頭。我不希望你落入卡格拉的手裏,也不希望你落在潘的組織內部,所以我頂替了那個接頭人,直接找到你,希望能帶你走。但是失敗了……”陳致遠說到這裏,又看向了袁盛:“在你的心裏,老師比不上你的病人。是嗎?”
牧水咬唇。
“在老師的心裏,我也比不上老師要瞞着我的事,是嗎?”
陳致遠:“什麽意思?”
牧水搖頭:“老師還沒有說實話。”
兩個都是學心理的,碰一塊兒,誰又能瞞得過誰呢?
牧水幾乎可以肯定,老師在潘的內部,不僅擁有實權,并且擁有相當高的地位!
不然的話,老師的敘述根本就是不通的。
牧水就算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在一個組織內,要和另一個組織頭領交易的情況下,盡管卡格拉這個頭領名不副實,但他們派出去的接頭人,也不是說頂替就能頂替的。
不管使用什麽樣的手段。
是把這個人留在了組織內,他自己換上去,還是幹脆殺了那個接頭人,再另外頂替。
這都是建立在老師的身份地位不低的情況下,他才有如此足夠的底氣,迅速做出這樣的舉動。
牧水一下子覺得無聊透了。
他甚至有種自己生活的二十年,好像都是生活在虛假世界的感覺。
牧水知道自己不該這麽快地聯想、遷怒,但這個念頭就是冒了出來。
牧水晃了晃頭,有點不高興,他又用力掐了掐袁盛:“袁哥!我要起來了!”
“要離開這裏。”牧水又補了一句。
他不喜歡這麽狹隘的空間。
袁盛這才撒了手。
陳致遠伸出了綁住手帕的手:“水水,你還不信老師?”
牧水不再理他了。
牧水湊到了談鏡的身邊,只一心一意和談鏡說話。
談鏡頓時如芒在背:“……啊,裏世界這個東西呢,我跟你講,大概是這樣的……”
“所以如果觸發了一些不好的東西,空間就會發生變化。”牧水從談鏡的手裏,接過了之前他在倉促間點上的蠟燭。牧水把手擡高了一點點,借此看到更多的空間。
然後他就發現整間寵物店,似乎壓縮了一半下來。
那……
“如果我們接下來錯了,這裏會不斷壓縮,然後把我們活活壓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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