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黑夜
便是在夜晚,天色愈濃,周圍愈靜,便愈發感到孤寂。倘是不遠處的地方,又有熱鬧而喧嚣的聲音,則這種孤獨感便會加倍,便仿佛是被隔離在人群之外,永遠,只有孤獨的自己。
萬錦羽坐在自己的床上,床單是不帶任何花色的純藕荷色的式樣。床簾旁綴着兩條杏色流蘇。他的眼神呆滞,直直的盯着前方,卻又讓人感覺到他仿佛并不是在盯着前方,而是看着另一個世界。
雞翅木镂花窗戶半敞開着,些許寒風順着窗隙灌了進來,窗簾微微晃動,打在牆上,發出細微的啪、啪、啪的聲響。
“主人,老爺來了。”萬錦羽聽見落衣的聲音,他只微微點了點頭。落衣退下了,随後是一聲房門被敞開的聲音,從門外走進一男子。
“羽兒,”萬一翔清了清嗓子,“你娘她……”
“啊,我知道。”萬錦羽道,“死了罷了。”
萬一翔看見萬錦羽的景況,嘆了一口氣。握緊了拳頭,又慢慢松開。他走到萬錦羽的身旁坐下,眼睛盯着萬錦羽的右腿。
“那傷疤,還在罷。”萬一翔道。
“是啊,養得好好的啊。”
“羽兒,”萬一翔又盯着萬錦羽的側臉,“你可知,為何你娘待你比不上待你大哥麽?”
“這種事,我沒興趣。”
萬一翔頓了頓,仿佛沒聽到萬錦羽的言語似的,繼續說道:“自你小的時候被壞人擄了去,腿上受了傷以後,你便變得十分奇怪,從前的你很喜歡粘着你娘,也同其他人關系很好。可自從那件事之後,你卻一改從前的樣子,不再同他人交好,還經常忤逆你娘,也對她再也不尊敬了,甚至自那以後你從未喚過她一聲娘。羽兒,你娘之所以偏愛你大哥,并非她不愛你,只是因為你的所作所為,着實令她心寒啊。”
萬錦羽的眼神自呆滞中轉化了回來,初始只是平靜,聽得萬一翔這番話後,便帶了些震驚,然而,一瞬之後,便又轉化為了不帶感情的眼神。
萬一翔再次沉重地嘆了口氣,雙眼已布滿血絲,他看向萬錦羽,咬了咬牙,再次說道:“去年,你娘生辰的那日,你可知她許了怎樣的願望?”
萬錦羽聽了這話,微微偏頭,盯着萬一翔的眼睛。
“‘我只期盼,有朝一日,可以再次聽見羽兒喚我一聲娘。’她是這麽對我說的。”萬一翔道,“羽兒,爹不知道,為何你會變成這樣,只是,既然在你娘活着的時候,你沒有對她盡忠,那麽,至少她死了以後,你也去她的墳前上柱香吧,對她喊一聲娘,興許,她在地下也能聽見。”
萬錦羽盯着萬一翔的眼睛,瞳孔微微擴散,不知不覺間,眼眶竟酸得發緊。
次日清晨,與昨日不同,這日倒是甚為晴朗。落衣方從廚房回來,進了門,放下食盒,從食盒內取出一碗雞蛋羹外加一碟土豆餅。走向內室,他站在萬錦羽床前兩三米的地方,說道:“主人,可要起來吃些早膳?落衣想着這些日主人心情不甚好,因此特命廚房準備了些主人愛吃的。主人,可要落衣服侍您起床?”
不了,床簾內傳出萬錦羽的聲音,顯然他沒什麽精神,也不會有什麽食欲。他打了個呵欠,隔着床簾對落衣道:“那些早膳,便放在那兒吧,倘是我待會兒餓了,便會自己去吃的。落衣,你先替我去做一些事吧。”
“什麽事,主人。”
“替我下山去買些東西來吧。落衣,你先去取一張紙來,帶我為你寫明要去買的。”
“是,主人。”落衣回過身,從旁邊的壁櫥內取出紙筆。萬錦羽撩開床簾,探出身來,落衣先在其旁磨好了墨,再交由萬錦羽寫。
過了一會兒,萬錦羽書畢,再将紙吹了吹,疊了起來遞給落衣,落衣将那張紙收在袖中。又對萬錦羽道:“今日天氣雖是晴朗,但落衣仍是擔心主人,請主人注意自己的保暖。”
萬錦羽看了落衣一眼,說道:“我自會注意,你只消快去快回便可。還有,切記不可叫人瞧見你買的事物。”
“是,主人。”
便在落衣下山的同時,萬錦容也從房門內走了出來。他伸了個懶腰,環顧了了一眼周圍。
真希望今日可以再次碰見她啊。萬錦容想。
萬錦容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孩子,自情感一物,也自然是不甚了解的,也便是前日溫秋水對他說的那番話,提醒了他。
莫非我當真喜歡上了那個女孩子麽?可我對那個女孩子完全不了解,單知道她以狐仙自居罷了,我連她的真實姓名也不知啊。萬錦容想,我與她,總共也才見過兩面,為何會喜歡呢?難道是因為我見過的女子太少了麽?也對,我見過的女子,除卻這山莊內的,便是爹爹的那些朋友,以及朋友的親友了罷。山莊內的,自是熟悉得不能,而我所見過的其他女子,也沒有一個能夠比得上她的,無論是樣貌,還是其他的地方。
萬錦容正如此想着,便感到肩頭一沉。他慢慢回頭,只見眼前出現了一寫黑色的物質,再一看,那些皆是人的頭發,或者說,是一個皆是頭發的人,從黑發間,透出一只眼來,直勾勾的盯着萬錦容看。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萬錦容被這突如其來的人吓了一跳,接連向後退了好幾步,慌慌張張地說道,“來,來者何人。”
“哈哈哈,”只聽得那人發出一陣笑聲。這笑聲與萬錦容而言萬分熟悉,他的表情也由驚慌變作驚喜。那人将頭發一撩,披在身後,露出一張白淨而嬌美的面孔。
“嘿,呆子,你着膽子也忒小了點兒吧。”南慕吟道,“也便是本狐仙這兩日來無聊至極,才來尋你的,怎知你這麽不經吓。”她雙手插着腰,身上披着一件白衣,此刻看來,絲毫沒有方才女鬼的感覺,倒似真正的狐仙了。
萬錦容笑了笑,望向南慕吟,露出溫柔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