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糖葫蘆

臨近年關,京城熱鬧非常,馮澤打聽到城西搭了個戲臺子準備唱戲,一來珠岚族沒有唱戲這一傳統,二來再過幾天正除夕,城中就沒有幾家鋪子開張了,便和萬俟弘提議帶着他們出來看戲。

接到珠岚族的人後,萬俟弘扔給馮澤一個卷軸,上面蠅頭小字寫着戲曲的大概介紹,馮澤當下心裏一暖的同時又羞憤異常,他不懂戲,又忘了要給珠岚族一行人翻譯這件事,實屬不該。

馮澤握着卷軸低頭道了聲謝。

萬俟弘這個人,再次遇見還是能輕易掌控他的心跳。初遇時,他什麽也不懂,是個只會讀書的小少爺,萬俟弘剛離開那段日子,馮澤反思過自己是不是太幼稚,像個孩子,于是他努力讓自己變得成熟一點,再後來,馮潇出了事,馮雍從太守的位子上掉下去,馮淮的生意也因此沒了大半的收益,三哥馮澍從軍三年在外打仗,生活硬逼着他由少年成長為一個男人。

可是,馮澤洩氣,他現在站在萬俟弘面前,依舊少不更事。

馮澤摸着手爐外面的那層絨布:“不如臣現在就去通史的馬車上講戲?”

萬俟弘禁了一下鼻子,反問他:“所以譯官想一個馬車一個馬車輪流講嗎?他們可是有三輛馬車。”

馮澤不出聲了。

馬車晃悠到宮外走到城中,街上來往的聲音隔着簾子傳進來,年味格外的重,萬俟弘和馮澤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的意思。

萬俟弘掀開簾子吩咐車夫:“停在這裏吧。”

他先跳下去,然後伸出手接馮澤一起下了馬車,萬俟弘的手在冬日裏也溫暖幹燥,馮澤把手縮回袖子裏,握成拳好讓這溫暖多留一會兒。

墨硯見馮澤下了車,忙抖開鬥篷披在他身上。馮澤扯過鬥篷兩端的絲帶系在一起,走去通史轎子前,做了個揖:“要屬新年的年味,還當是天子腳下的尋常鬧市中最濃,不如各位現在下車,我們一路邊看邊走過去。”

這是京城裏最大的一條街市,大概是街上置辦年貨的人太多,竟也不覺得多冷,兩邊是些茶樓,酒館,當鋪,作坊,還有商販在外面擺上架子,布料,對聯,鞭炮都擺上,花花綠綠擺了一片,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街角。

穿着厚棉衣的老人舉着冰糖葫蘆插幹從街那頭走過來,竹簽上的山楂一個個紅彤彤,圓滾滾。萬俟弘從腰帶中摸出個碎銀子遞給他,買下了全部的糖葫蘆。萬俟弘從上面抽下來一根最好看的遞給馮澤,山楂上的糖漿光滑映着兩個人的身影。

馮澤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猶豫着接過冰糖葫蘆,心裏泛着一點甜味。

然後就聽萬俟弘說:“給通史送去,也介紹一下冰糖葫蘆,算個新奇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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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澤剛存起來的那點感動須臾間便破碎了,他怎麽能以為這冰糖葫蘆是贈予他的,馮澤喉嚨上下滾動一下,舉着冰糖葫蘆送去通史面前,從材料到制作統統介紹一番。那通史嘗了一口,被酸的半邊臉都皺在一起,片刻後又返上來甜味,瞪大眼睛連連叫好。

萬俟弘吩咐以辭把所有糖葫蘆都分給這些使臣,分不完的便送給經過的孩童。這回,他又拿起一串遞給馮澤。

馮澤不樂意,又不表現出來,悶聲問:“這個給誰?”

萬俟弘被他逗笑,把糖葫蘆塞進他手裏:“還有誰?”

墨硯在一旁低聲提醒馮澤:“爺,這是大殿下給您的。”

馮澤當即想敲碎了他那個榆木腦袋,最後只得接過冰糖葫蘆,卻只舉着不吃。墨硯見他只舉不吃,想接過來替他拿着,想了想又覺得是大殿下賞的,必須得由馮澤拿着,就跟在後頭不說話了。

兩地風俗不同,街上那些普通玩意兒都是珠岚族人沒見過的,于是個個都新奇,個個都想看看,那個通史拿起一個繡着鴛鴦的手絹看着很喜歡,馮澤便給他解釋說這是珠岚國特殊的柳葉節繡法,繡出來的圖案突出在手絹上,就像真的附在布料上一樣。

那通史是個中年漢子,粗糙的手指捏着噴香的手絹怎麽看怎麽喜歡,請馮澤問小販手絹賣多少銀子,他想買回去送自己的娘子。

小販聽面前這群人說他不懂的語言,拿着手絹的人長的也與他們不同,就新奇的多看了幾眼。皇城腳下的百姓,膽子和見識也比普通百姓大許多。馮澤問他賣多少銀子的時候他連連擺手,說要過年了,既然是從遠方來的客人,就讨個彩頭不收錢了。

馮澤沒明白送異族人禮物為什麽能讨彩,但不方便問,只是按照小販的意思翻譯給通史聽,那個粗糙漢子聽完猶豫了一會兒,從懷中掏出個不知什麽材質的牌子遞給小販,告訴馮澤這是他們那裏代表服氣的東西,送給小販。

離開那個小攤後馮澤臉上一直帶着笑,萬俟弘看了他幾眼,問到:“什麽事那麽高興?”

馮澤眼睛裏閃着細碎的光,輕輕地說:“臣曾經一直以為兩族的人多少會有一些排斥,沒想到竟然能這麽融洽,皇城的百姓也沒有臣想象中那麽恃才……侍地傲物。”

萬俟弘看着前方,一時也有些感嘆:“百姓安居樂業,才是永安年。”

“皇上治國有方,才能有此盛世,歷代君王的成就,不在于打過幾場勝仗,攻略幾座城池,占領多少土地,而在百姓生活是否富庶滿意。”

萬俟弘聞言低頭笑了一下,不着痕跡的轉移了話題:“冰糖葫蘆為何不吃?”

馮澤抿嘴:“臣牙疼。”

其實他的牙好好的,整齊且亮白,但是心裏還堵着口氣,不想吃萬俟弘給他的東西。

萬俟弘倒是不在意,伸手抓向馮澤握住後留下的一點竹簽,想拿過來自己嘗嘗,兒時母妃管的緊不許他吃,後來長大了,就也不想着吃這種東西了,難得今日有這興致。

馮澤不知道還有送出去又要拿回來的道理,硬是握着竹簽沒松手。萬俟弘的一根食指堪堪擠在空隙處,眼看着就能碰到糖漿,馮澤又抓着不放,他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幹脆握住馮澤的手探頭去咬下一個糖山楂。

萬俟弘溫暖的手掌完整的貼在馮澤手臂上,頭湊過去離馮澤的臉也不足一拳的距離,頭頂的紫金冠甚至碰到了馮澤的頭,馮澤猛然想起那年他教自己習武,貼着自己的後背也離的這麽近。

墨硯在後瞪大眼睛,覺着大殿下和自家爺之間的氣氛不太對,具體哪裏不對,他也說不上來,總之就是旁人插不進去的奇怪氣氛。

馮澤也傻了,舉着糖葫蘆不知怎麽辦才好,腳步也遲緩了,萬俟弘轉身問他怎麽了,他結結巴巴的把糖葫蘆遞給萬俟弘:“大殿下喜歡便拿着吧。”

萬俟弘接過冰糖葫蘆轉手就遞給以辭,讓他拿着,自己啧了聲:“又甜又酸,小孩子喜歡的東西,還粘牙。”

絲毫不顧馮澤心中亂成一團,腿都發軟了。

以辭接過冰糖葫蘆的同時在萬俟弘耳邊低語:“有人尾随。”

萬俟弘臉色陰沉下來:“誰的人?”

“以辰已經去探了,初步看來是三皇子萬俟朔昌的人。大概有十幾個人,喬裝打扮成商販和行人,不過集市人多眼雜,不好動手,他們應該只是來看動靜的。”

萬俟弘點頭:“讓以辰繼續跟在他們後面,有動靜就随機應變。”

三皇子府中,大巫師坐在桌前和萬俟朔昌喝茶,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青面獠牙的甚是瘆人,頭發紮起一半散下一半,裏面大半都是白發。

萬俟朔昌拿起茶杯晃了晃又放下,站起身在屋裏來回踱步。

大巫師看着他搖搖頭:“三殿下切莫急躁。”

萬俟朔昌猛的回頭,語氣中說不出的狠厲:“大巫師不想解釋解釋嗎?這幾年父皇對萬俟弘越來越看重,什麽都給他,你不是說過這次會讓父皇把接待珠岚族的任務交給我嗎?那現在是什麽局面,憑什麽又是他萬俟弘來接手。他有什麽好的能讓父皇如此喜愛,分明讀書不如我,武功不如我,受着恩惠還擺出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實在可恨!”

大巫師喝着茶等他發洩完,慢悠悠道:“三殿下以為皇上真的偏愛大殿下?”

“錯了,三殿下仔細想想這些年皇上對他的态度,但凡有一樣奇珍異寶,定要賞賜給大殿下,若是這東西賞給二殿下與您了,那也必須要給大殿下一份,這樣明顯的偏袒,才使大殿下成了衆矢之地。”

“皇上到底是皇上,不可能這點錯誤都能範,只能說皇上他是故意而為之。如今珠岚國的事也是如此,他們要在京城中留一個月,皇上特別讓大殿下日日陪着,還特別恩典不用再來上朝,如此一來,大殿下無□□理會朝政,而且一舉一動都得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辦事。臣雖不懂這是因何為之,但結果還是顯而易見的。”

“你是說……”萬俟朔昌走回來坐下,“父皇想借我和萬俟朔宗壓制萬俟弘,而且時時監視着他?”

“正是。”

“沒道理啊。”萬俟朔昌不敢相信,一直以來他都覺得父皇只寵萬俟弘,甚至他的名字都與他們不同,還從未想過竟有這層道理。

大巫師喝下一口茶,老神在在的問:“若皇上真偏袒大殿下那麽多,為何到如今還不提立太子之事呢?”

萬俟朔昌眼珠轉過一圈,臉上才見了笑模樣,端着茶敬大巫師:“是我愚鈍了,大巫師說的可是句句在理,以後的日子也請大巫師多多指點,若他日我登上那寶座,定叫大巫師與我共享河山。”

大巫師連連擺手:“我不求共享河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便可,我願為三殿下終身效力。”

萬俟朔昌仰頭大笑:“好,好,定是要讓大巫師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當下之急,是叫人跟好珠岚族的人,切莫輕舉妄動。”

萬俟朔昌臉色一變:“糟了!”

大巫師看他這反應就知道怕是壞了事,忙問怎麽了。萬俟朔昌滿臉焦急,他一時沖動咽不下這口氣便叫人跟着萬俟弘他們,想暗中殺死其中一個珠岚族的人,他們是外族,有什麽仇恨淵源都是迷,到時候追究起來沒辦法定論殺人者是誰,只能治萬俟弘的罪。外族使臣被殺,壞了兩族之間的友好關系,皇上自然不會輕饒了萬俟弘。

只是這步棋雖好,卻偏偏沒料到皇上也在其中插了一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皇上眼裏。

萬俟朔昌慌忙叫人去尋派出去的殺手,只求他們還沒出手,不然他可就惹禍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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