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試探
馮澤回到府上天已經黑透了,墨硯端着熱氣騰騰的參湯來給他喝,他揉着太陽穴,臉上是藏不住的疲憊神色,整個人恹恹的沒精神。馮澤趴在桌子上,手探到後腰摸了摸,今日若沒有萬俟弘那股內力,恐怕他還真撐不下去。
想到這裏他臉上一陣紅白交替,這會也不知是害羞還是氣憤,亦或者二者都有,馮澤端着參湯咕嚕咕嚕一口灌下去,把碗狠狠的撞在桌子上,憋屈的很。
萬俟弘這算是什麽,當年不辭而別,今日又……又舉動輕浮,馮澤也舍不得說出些惡毒的咒怨來,最後暗中啐了句:“這樣的人遲早要倒黴。”
他剛罵完,墨硯便來傳話說大殿下賞了些東西過來,馮澤好險一口氣梗在胸口背過氣去。
墨硯看着馮澤奇怪的表情,道:“爺您不去看看嗎?”
“不看,收入庫房,讓它落灰去吧。”
墨硯為難,不知道自家爺哪來的脾氣,想提醒馮澤要去前廳和大殿下派來的人謝恩,話骨碌在喉嚨裏片刻還是咽了下去,罷了,墨硯無奈退出書房,想着就和來人說自家爺不在。
馮澤卻又把他叫回來,沉默半響後問:“誰送過來的啊,公公還是大殿下身邊的人?”
誰囑咐,誰安排,誰送來都是不一樣的。
墨硯想了想,說:“是大殿下的随從,叫以辭。”
馮澤不情不願放下書,一副很為難的樣子:“那就去看一眼吧。”
前廳并沒有人,在墨硯去請馮澤的時候以辭就把東西放在桌子上離開了,馮澤瞧着桌子上那麽些個盒子,也不去拆開看,下巴一揚:“墨硯,看看裏面裝的什麽破東西。”
墨硯暗中叫苦,大殿下賞賜的馮澤也敢說是破東西,這是不要命了嗎?再說這樣的盒子,一看最起碼也是裝黃金的,自家這位爺自打入了宮之後就開始鬧別扭,也不知是誰惹到了,墨硯一邊抱怨一邊把盒子打開擺在桌上。
紅參,鹿茸,靈芝,魚膠,都是些固本扶正,滋補益氣的藥,墨硯拿起那盒魚膠端詳半天,驚嘆到:“乖乖,這可是金錢鳘魚膠,市面上都看不到啊。”
不是金銀珠寶,不是古玩字畫,偏偏這些藥材送到馮澤心坎裏去了,聽說萬俟弘送東西來時他還嗤笑了一陣,以為不過是那種達官顯貴一揮手就随便送一堆的東西。可是這些藥材,分明就是萬俟弘記着他白日裏冰涼的體溫,特意送來調節身體的。
馮澤忍不住就心裏一軟,他年少時一顆心懵懵懂懂就交付了出去,對方卻一絲反應沒有,甚至連人都跑了,他有時候也會思量,當年的君圭究竟有沒有察覺自己的真心,若是察覺了,那君圭離開是不是就代表他無法回應;若是沒察覺,那他這顆心可算是落了地沒人接。想來想去也只是糾結,沒什麽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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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重逢後,那人似乎與從前不同了,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多了,今日還送來這樣的東西,馮澤幾乎要以為萬俟弘是隔着一年多的時光,回應他從前的心意了。
墨硯那傻東西還心疼的不行,手裏護着藥材問馮澤:“爺,這些真的要入庫落灰嗎?”
他一問,馮澤忽然生出些不好意思來,目光閃爍,含糊其辭的回答:“府上的事都是你管,問我做什麽,你愛放哪裏就放哪裏。”
墨硯一聽,樂了:“那今晚我就給爺煮個魚膠。”
馮澤面上嚴肅,嘴角故意向下壓着,可眼角眉梢都能看出一股愉悅,拍了一下墨硯的頭:“我剛喝完一碗參湯,你是想補死我嗎?”
他說完收回眼神就往回走,走到一半又停住,沒頭沒腦的囑咐了墨硯一句:“每樣藥材都留一個,封好存在庫房裏。”
墨硯着急,這麽貴的金錢鳘魚膠,放久了怎麽行,可他一句話也沒說出來馮澤就已經走出前廳了,他只來得急看見馮澤一角衣擺閃過。
之後幾天,墨硯明顯感覺到馮澤的心情好了許多,夜裏不說失不失眠,最起碼躺下的早了,早晨去宮裏的路上也不再陰沉着臉,有天從宮中出來時手裏還抱着個緞面布料包着的手爐,墨硯問他:“爺,這個手爐哪裏來的?”
馮澤嘴角剛剛彎出一個弧度,立馬抿了一下嘴:“大殿下賞的。”
“爺,看來大殿下對您十分賞識啊。”墨硯樂呵呵。
馮澤瞪他一眼,繃着臉提高一個音量:“胡說什麽呢!”
墨硯不明不白被訓了一嘴,直到回府也沒想明白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麽,最後只歸終于自己不可妄加揣測大殿下的意思。
被揣測的大殿下萬俟弘上了馬車,以辭在一旁看了萬俟弘一眼,似乎有話要說,他平日裏裝作平常的随從跟着萬俟弘,想法和膽子倒是比以前大了很多。
萬俟弘掀起簾子向外看了一圈,坐正:“說吧,什麽事。”
轎子比一般的要大,以辭起身跪在萬俟弘面前,說到:“大殿下似乎對這位議官有所不同。”
萬俟弘眼皮一擡,所答非所問:“你和以辰似乎也有所不同了。”
以辭周身驟然升起一股寒意,壓低身子幾乎貼到轎子底:“主子贖罪,以辭多嘴了。”
每每說到重要的事,以辭便不再叫他大殿下,而叫主子。
萬俟弘扭着手上的扳指忽然又朗聲笑了,他用腳尖一下一下看起來漫不經心似的點着以辭面前的轎底:“緊張什麽,我又沒說不好。你們兩個打小跟着我,師傅把你們培養成暗衛,從最一開始教你們的便是藏于黑暗,殺人無形,久而久之這性子愈發沉悶,看起來太過陰沉了些,實在讓人心堵,這幾年我讓你暴露出來,倒是像了些正常人。”
萬俟弘話說的軟,裏面藏的意思卻讓人不敢細想,若是以前,這必定是在提醒以辭已經失了做暗衛的基礎,可現在以辭摸不準他的意思。自打此次他們找回萬俟弘後,萬俟弘動作語言神态乃至習慣都不曾便,唯有一點——氣質不同了。
以前的萬俟弘是把藏于刀鞘中的劍,危險但隐忍;如今又在劍鞘外繞了層白霧,叫人摸不清霧氣底下的劍是隐而不發,還是早已出鞘帶着雷霆萬鈞的氣勢正席卷而來。別人感覺不出,以辭作為他的暗衛,終日裏做他的影子,倒是感受到了一些細枝末節。
以辭跪在那裏不敢動,呼吸都放輕了。
“起來吧。”萬俟弘把腳收回來,扭了一下脖子,發出咔咔的聲音,末了,他合上眼漫不經心的說:“你還記得我母妃死前讓我去找的那個寶物吧,我找到了。”
“找到了?”以辭驀然擡頭,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消息,臉上一直不變的表情頭一次有了變化。
萬俟弘眉頭皺起來,聲音放輕了些:“嗯,我當初去汀州就是為了它,後來從一個青年男子手裏拿過來的。”
以辭又問:“主子,這寶物的消息不能散出去,那個人……”
馬車裏一時沒了言語,只聽到輪子壓過雪地的骨碌聲,半響,萬俟弘舒展開眉頭:“放心,當場就殺了。”
以辭輕輕的說到:“主子,容我多說幾句,那造化玉蝶是唯一一個可以證明您身份的東西,當年玉夫人進宮前把它交給貼身侍女,本想待您知事後再交付于您,只可惜後來師尊去找,那侍女竟失了蹤跡,這些年造化玉蝶也不知被多少人見過。您務必要小心啊。”
萬俟弘挑着眉毛掃了以辭一眼,輕笑:“得了,還沒有我大呢,怎麽說的好像你親眼見到過這些事一樣,你現在可越來越像師傅了。”
以辭還想說些什麽,被萬俟弘擡手制止了。
回府後萬俟弘就進了書房,以辰從房梁上像個羽毛一樣飄下來,遞給他一封信:“那邊的消息。”
萬俟弘拆開——錦月已取兵符。
萬俟弘把信紙放在燭火上燒了個幹淨,坐在椅子上嗤笑了一聲。
近幾年朝廷風平浪靜,百姓安居樂業,吃穿不愁,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表象,丞相司馬和禦史大夫沈忠暗中勾結,朝中有一半都是他們的人,太尉手掌兵權,看似孤家寡人,誰也不親,可是去年收過二皇子萬俟朔宗送過去的一個其貌不揚的丫鬟,摘了臉上的□□後分明是紅極一時卻忽然宣布病死的花魁錦月,是個清倌。也難為他那個弟弟能在衆人眼皮子底下弄出這一出貍貓換太子。
可惜萬俟朔宗不知道,錦月是和以辭以辰一起長大的,十歲時以辭以辰跟了萬俟弘,她便被送去了京城中最大的青樓——人間醉。
皇帝正值虎狼之年,突然一朝做了個夢,夢裏有個白發仙人要帶他走,醒來後就癡迷上了修仙悟道,朝政倒還一樣處理,只是三皇子萬俟朔昌不知從哪裏請來一位能通鬼神的大巫師獻給皇上,據說可為皇帝煉制仙丹,延年益壽,萬年不枯。丹藥怎麽煉的萬俟弘不感興趣,只是近幾個月皇帝的夢做的格外多了些。
萬俟弘有一搭沒一搭的用手指敲着桌面,網已經織的差不多了,只差獵物自己向上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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