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太醫孟興
馮澤最近幾天總覺得胸悶,他覺着可能是天氣暖起來自己還捂着厚重的棉衣的緣故,所以自作主張的換了身輕薄的衣服,然後轟轟烈烈的發燒了。
之所以說“轟轟烈烈”,是因為他剛下朝還沒走出大殿就眼冒金星,仰面暈了過去。身邊一群大臣接住了才不至于腦袋着地。
萬俟弘禀退了衆人自己把馮澤抱去太醫院,大家都知道馮澤救過萬俟弘的命,雖然不太合體統但也有能說的過去的理由,傳了幾句“新上任的典客累到暈厥”,“典客當初救大殿下的傷還未好”之類的,只當茶餘飯後談起來的一件小事,沒幾天就淡忘了。
萬俟弘把馮澤帶到太醫院,點名要程思遠來看——自從程思遠醫治了馮澤後,萬俟弘便只用程思遠一個人。但是程思遠是正經的大太醫,各宮得寵的娘娘和皇帝都叫着程思遠,程太醫跑了這個宮又跑那個殿,終日抓不到人影。
有個小太醫說程思遠今日又去給晴貴人瞧身子了,不過已經去了好一會兒,估計快回來了。萬俟弘便帶着馮澤在太醫院等,吩咐人拿來涼毛巾墊在馮澤頭上降溫。
沒等一會兒太醫孟興拎着藥箱走進來,嘴裏說着“聽說程太醫被太後娘娘叫去了。”
萬俟弘面如寒霜,若是哪個娘娘,沒準他還能派人去請程思遠回來先瞧一眼,但是偏偏是魏寧蘭。旁邊的小太醫見了心裏害怕,想來想去哆嗦着說道:“大殿下,不如讓這位孟太醫看看,程太醫醫術高明,但孟太醫在這發熱風寒方面也是首屈一指的。”
萬俟弘周身寒氣,瞥過去一眼,硬是把他看出了一身冷汗,就在他覺得萬俟弘要堅持等程思遠的時候,萬俟弘終于松了口:“那便請孟太醫看看吧。”
孟興匆匆淨了手,在馮澤手下墊個軟墊把脈,又扒開眼皮看看眼睛,這才松了口氣:“大殿下放心,只是普通風寒,再加上冬天剛過,一股火氣燒上來才這樣,是藥三分毒,這位大人不宜用太多藥,臣便抓些清熱去火的藥送去……”
“我府上。”萬俟弘接上他的這句話。
孟興點頭,筆走龍蛇的寫下個藥方讓他身邊的弟子去抓:“大殿下放寬心,注意着別讓這位大人再着涼就可,我先煎一副藥讓他服下,晚些他清醒了就可回府養着。”
萬俟弘客客氣氣道了謝,又随手把身上的玉佩解了遞給孟興,禮數規矩在他這裏都齊全,也是個八面玲珑的人。孟興連連推拒,太醫在傲來國有着微妙的地位,看病需“請”,但因為手裏沒有實權,又與普通百姓無異,大抵處于受人尊敬和被人看輕兩者之間夾縫求生,。他若是在太醫院治個風寒結果收了大殿下的禮,豈不是要傳滿整個京城。
萬俟弘把玉佩放進他的藥箱,轉而去看馮澤:“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道理,孟太醫收着便是,回去帶給剛滿月的孫兒玩,說是見面禮。”
孟興知道眼前的大殿下飽受贊譽,有求必有還,讪讪的點頭應了。
馮澤最初暈倒時只覺得天旋地轉,尚有些模糊的神智,知道身邊亂糟糟的一團吵的他頭疼,然後一個人把他抱起來,迎面卷來一陣熟悉的清涼木質香味,知道是萬俟弘後他便放松下來,最後的意識停留在皇上有沒有離開,他是否殿前失儀,轉到太醫院時他就沒了任何知覺,陷入了重度昏迷,然後做了個冗長的夢。
腳下仿佛踩了沼澤,身體不受控制的向下陷,周圍都是灰色的不知是什麽材質的半液體狀的東西,帶着金屬光澤裹在他身上,馮澤腳下空蕩蕩的找不到着力點,只能不停陷下去,但是心裏沒有恐懼,反而是平靜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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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再看時就又換了一幅場景,剛剛的灰色沼澤不見了,自己正窩在一個人的臂彎中,擡頭去看卻發現自己的眼睛上有一層肉色的膜,只能勉強看到影影綽綽的輪廓,剩下的就是血紅色的光線和像樹枝一樣的脈絡。
忽然自己脫離了他的臂彎,踩在一片雲上,有人從後面摸他的頭,馮澤有一種直覺——這個人就是方才那個臂彎的主人,他剛一扭頭,一團火燒過來瞬間席卷了整個畫面,隐約能聽見鳳凰鳴叫,氣沖九霄。
他發現自己正向前張口喊什麽,但是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只是撕心裂肺的徒勞張着嘴,沒由來的心裏騰起一股難過。
萬俟弘給馮澤喂過藥後坐在床邊給他擦臉,發現從馮澤的眼角滾出一滴眼淚,他好像特別痛苦的皺着眉,嘴巴一開一合但沒發出聲音。萬俟弘以為他難受,就坐在後面把馮澤擡起來,讓他上半身靠着自己坐起來,輕輕拍他的胸口。
馮澤的夢還沒有做完就好像被人推了一把,面前有一團刺眼的光亮很快逼近,他想睜開眼睛看看是什麽,拼盡全力睜開一條縫隙,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時隔兩月,又重新回到了太醫院的床上。
“醒了?”萬俟弘的聲音又低又沉。
馮澤擡手擋了一下從窗戶透過來的陽光,身上像被馬車壓過似的疼,力氣仿佛都被抽幹了,心裏還殘存着那個夢境帶來的悲傷感覺,他有氣無力的抱怨:“太醫院這股藥味真是難聞,我們走吧。”
萬俟弘的手繞到馮澤前面幫他擋着光,他們這樣的動作難免時間長了別人要起疑心,他試了試馮澤額頭的溫度,已經降下來不少了,就沒反駁。慢慢把馮澤放下讓他自己靠在床邊,起身拿了杯水看着馮澤慢慢喝下去後才出去吩咐人擡了轎子,把馮澤送出宮門。
以辭早架着車在宮門口等着了,見兩人出來掀起簾子扶着馮澤上了車,然後一語不發的駕車回府。
當晚,萬俟弘在馮澤睡着後去了書房,連燭火都未曾點,就在黑暗中站了很久,突然問:“你也覺得我不該這麽做嗎?”
以辭從黑暗中走出來,悄無聲息的跪在萬俟弘面前:“屬下不敢妄加議論。”
這次萬俟弘沒讓他起來,就保持着一站一跪的狀态,聲音像嘆息一般問道:“你也覺得我該奪回這江山,從此歲歲年年,只身一人嗎?”
以辭沉默着,自從他在汀州把萬俟弘找回來,萬俟弘就不一樣了。從生活的點點滴滴,日積月累起來,他忽然發現,萬俟弘竟然像變了一個人,若不是他一直跟着萬俟弘,恐怕都要以眼前這個人是假的。從前那個笑裏藏刀的萬俟弘開始有血有肉起來。
萬俟弘眼裏的光慢慢暗下去,并沒希望以辭能夠給他一個答複,很多問題在問出來的時候心裏就已經有了答案,萬俟弘閉了閉眼:“起來吧。”
如此,馮澤在萬俟弘的府上又過了一月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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