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震王(下)
在馬車上打盹的琉漓,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着涼了?”那聲音說着遞過一件衣服該在他身上。
“啊?謝謝。”
迷糊地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張大大的,靠近的臉。
陌生的臉——
陌生人伸手掩住了琉漓的嘴。
“別叫。我不是壞人。”
琉漓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你不會叫吧?”陌生人看來真的沒有什麽歹意。
琉漓點頭。
他放開了手。
奇怪的人,琉漓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和心魔類似的感覺。
這個魔,又想幹什麽。
馬車裏為了不影響琉漓的休息,琉巽特別拉着琉節和麗雲搬到了另外的馬車上。
每天晚上出去和女孩子閑逛的琉漓太子,到底還是前面的病沒有恢複幹淨,熱度是沒有那麽厲害了,渾身的酸軟和不适在他的興奮感過去之後竟然又在路上發了出來,琉巽冒火之下宣布琉漓被禁足了。
侍衛們和兩個孩子的偷笑可以看出他們有多麽支持琉巽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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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衆人抛棄的琉漓太子就只好乖乖地禁足了,在馬車裏醒着就找本書看看,累了就睡睡,所有的事務都交給了琉巽去處理。
沒有非常重要的事,他們是不會主動進入馬車去打攪琉漓的。
“你是琉漓?”陌生人坐到他對面,有點像孩子一樣單純好奇的眼睛看着琉漓。
“是。你是——”他是不是太招魔喜歡了,三天兩頭來找他。
“我叫莫名恩,是劫魔。”
百年人劫,千年仙劫,萬年天劫,有劫則有靈,有靈則有魔。
劫魔之來源,成于天地,長于劫中。
他就是劫,就是這天地萬物成長的痕跡。
名為魔,卻又非是魔。
若要過劫,魔将阻,若能過劫,魔即助。
劫魔莫名恩。
“本名嗎?”琉漓問。
“嗯。”劫魔之助,來于自身修為與天地相助,是無處可謝的恩,故而名為莫名恩。
“我母後也姓莫。”琉漓對這個魔,就沒有對心魔的那種緊張和戒備。
人有千種模樣,魔也有各自的不同。
“那好巧。”劫魔的外貌和心魔不同,相當普通的外表,唯一能夠吸引人注意的大概就是他的眼睛。
真的是一雙很招人喜歡的眼睛,單純而充滿了好奇。
應該是對這個世間,對人類,對面前這個人的好奇。
琉漓等着,等他說出自己的目的。
“你好像碰到過懸壇。所以我來問問。”
“懸壇?”好像有點印象,又好像沒有。
“你們叫他心魔。”
“是他啊。”琉漓明白過來,“你找他?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
心魔來去自如,他這個人類的太子可管不到。
“這家夥在人間一下就不見了,我找都找不到。”莫名恩嘟囔,對這位同族看來很不滿,“不時說好了要一起行動的嗎。到處亂跑,弄得他的味道到處都是,麻煩死了。”
照他這麽說,心魔不僅是在人間,而且還在四處走動,“你知不知道心魔來找我是為什麽?”
“不知道。”劫魔回答得很幹脆,“不過我估計不是好事。”
心魔的人品——哦,不,是魔品,看來不怎麽樣的樣子。
“他這個家夥,從來都是繞來繞去陰謀一大堆的。你最好小心。”
“你這是在提醒我?”這個劫魔反而向着他?
“我喜歡你呗。”
真是直接啊。
“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很幹淨。”莫名恩的身影從馬車裏消失了,話語還留了下來,“現在的人間,你這麽幹淨的沒有多少了……”
幹淨?
站在權力和皇族中的自己會幹淨嗎?
琉漓在馬車上的小床上躺了下來,覺得累。
政治的計劃中會犧牲多少無辜的人,他是不是曾經在無意中傷害過誰。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呢。
幹淨嗎?他能盡力做到的,就是問心無愧。
“你在跟誰說話呢?”琉巽在馬車外面就聽到了說話聲,就進來看看。
“莫名恩。”琉漓閉上了眼睛,感受着馬車輪子的轉動。
“那是誰?”琉巽鑽進了馬車裏,摸摸琉漓的額頭。
很好,沒有熱度。
“你又有新認識的朋友了?”
“是啊。”琉漓在唇角露出淺笑,“新朋友。”
“就不知道,能維持多久……”
“琉漓?”探着琉漓脈搏的琉巽好久沒有聽到聲音,就叫了一聲。
沒有回答。
低頭一看,琉漓已經睡得很香了。
“果然還是累到了。”
替琉漓蓋上被子,琉巽坐到了馬車的地板上,開始打坐。
琉漓悄悄睜開了眼睛,就像一個小孩子那樣笑得很滿足,漸漸地,困意湧上心頭,他沉沉睡去了。
北琉的琉家和南秦的秦家近年來盡管沒有什麽沖突,不過在各自大臣們的口誅筆伐中那小小的間隙和不滿還是存在的。
兩大家族曾經有過的最大的沖突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兒女的婚事上。
被列帝火大地稱呼為不明來歷的女子的他的大兒媳婦正是南秦皇帝的二女兒。
南秦現任的皇帝只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從小長于深宮中,是個不出宮門的皇家典範式女子,二女兒的身分在南秦也是秘密,人人都知道南秦有這麽一位二公主,也人人都知道南秦皇帝沒有公開承認過這個女兒,好像據傳說有某些不能為旁人所知的秘密。
琉念從前放浪歸放浪,放浪到跑到南秦去拐騙人家二公主的事情還是讓他的家人大吃一驚。被這個兒子徹底惹毛的列帝就此将他從皇族的行列裏除名,就是那位不知名的二公主,也因為列帝的遷怒被叫做“不明身分的女子”。南秦那邊則叫琉念做“拐騙的”。當年那個時候,那雙方對罵的勁頭簡直就是十足的鬥牛啊。要不是兩邊的兵權被牢牢掌握在冷靜的人手裏,說不定就要打得天翻地覆了。
琉念和“不知名”的公主秦鲛兒的兒子琉悅已經半歲了,還沒有見過他的父母。
琉漓對他向來愛胡鬧的大哥最不滿的就是這一點,琉念對秦鲛兒的獨占欲太強了,強到了連自己兒子也容不下的地步。
這次巡天禮結束之後,琉悅也該有九個月了吧。
琉漓離開的時候将孩子交到了斂妃手中,除了自己的母後外,琉漓在宮中最親近的母妃就是她了,有着豐富經驗的斂妃一定能好好照顧琉悅。
琉漓的作風改了。
經過了巡天禮的各地官員都不約而同地有了這個概念。查處貪腐,整治官員的力度和從前就不是一個等級上的。琉漓的命令直接在下面執行,跨過了列帝的管轄,在朝野掀起了一陣風暴。
不少的官員上書列帝,即便是琉漓登基是遲早的事現在也太過不顧禮制了。
那些上書,全部被司禦留滞,列帝只說了讓琉漓去做他就該放手。
聰明點的人都看出來北琉的風暴就要來了。謹慎地閉上了嘴,本就憎恨那些貪官的清一派樂得前俯後仰,那些隐藏深的則張大了警惕的眼睛,緊盯着琉漓的一舉一動。
名,琉漓有了,權,琉漓有了,以前要說動搖琉漓在北琉中的地位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現在,有了個震王琉巽……
“去拉攏震王真的合适?”
隐藏在衆人所不知道的地方的人們,悄悄的商量着他們的計劃。
“他這個民間之子在朝中那可是沒有什麽基礎的,我們送上門去,不怕他不接受。”
“可是聽說他和太子的交情……”
“交情。”那人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你以為在皇位面前能有什麽交情。等着看吧,到了震王發現自己可能登上皇位,那什麽交情都得忘了。”
“真的要扳倒太子?”這事在以前是想也不用想的,“可能嗎?”
琉漓的聲望和權利,那都是震王琉巽比不上的。
“看一步走一步。總不能讓太子把我們好不容易攢下的基業都毀了。”
“震王剛回朝,還沒見上面陛下就封他為王。說明在陛下心裏還是對他有所歉疚的。只要能讓他獲得陛下的歡心,陛下只要不是立刻讓位給太子,那麽他還是有希望的。我們也不一定要讓他成為皇帝,能保住我們的位置不就成了嗎。”
“那太子那邊……”
“盯牢了。絕對不能放松。”
一切,只待巡天禮結束太子和震王回朝就要按部就班地開始了。
琉節是個不安分的小孩子,他和琉遠在宮裏那就是出了名的調皮鬼,這出了門就更是變本加厲了。
一不留神,他就拉着麗雲溜出了行館。
三個月的行程已近尾聲,他們這個時候落腳的地方是距離他們回到北雍京的最後一站,昆吾郡的昆吾城。
主城是相當繁華的地方,繁華也就有它糜爛的地方。
琉節那是看見熱鬧的地方就鑽,不知不覺中就來到了胭脂花粉莺莺燕燕的地方。
“這裏好香啊。”琉節小小的年紀引來了周圍人的目光,在宮裏不算出色,可是畢竟是經過了重重篩選,和地方的女子是沒得比的麗雲可被別人投過來的眼光吓壞了。
“五……五少爺,我們趕緊回去吧。”
那些盯着她的眼光讓她的後脖子一陣發涼。
“我也想回去啊。”琉節犯難了,“也得等我找到路。”
這兩個偷溜的小鬼紮紮實實地在昆吾城的花巷迷路了。
“怎麽辦怎麽辦?”琉節看着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好怕琉漓知道以後他又有一頓好訓了。
麗雲眼光一瞄,在衆多的花粉豔色之間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連忙拉拉琉節的衣袖。
“什麽事?”琉節是頭也暈眼也暈。
“我看到震王殿下了。”淡清色的衣角和熟悉的側面,她該不會看錯。
“什麽?”琉巽在這裏?
“我們要不要過去找震王殿下幫忙。”
“先去看看。”
兩個小鬼大咧咧地往那個看似酒樓的地方前進。
站在兩邊的姑娘瞪着還沒有他們肩膀高的琉節帶着麗雲往裏走。
“唉呀喂!”裏面一個年紀稍長,濃妝豔抹的女人出來攔住了他們,“我說小少爺,您這是要幹什麽呀!”
“進去啊。”琉節很老實地回答。
女人咯咯笑起來,那臉上撲着的厚粉就細細索索地向下掉,讓琉節後退了一步免得被灑到。
“我說小少爺,您知道咱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不是酒樓嗎?”
琉節這話一出,周圍的女人們就笑成了一團。
“有什麽好笑的。”琉節被她們笑得惱火了,大聲說,“我就是要進去,你們還敢攔着!”
他年紀小,可那皇家的威風不是說笑的,這麽眉毛一挑,眼睛一瞪,嘴巴一抿。威勢就這麽出來了。
老鴉在這裏也是人堆裏面練出來的,一看那架勢,就知道這兩個小鬼的來歷不簡單。
她收了收笑容,眯起了眼,“我說這位小少爺,進咱這裏,可是要花錢的。”
花錢?原來是要銀子啊。
琉節出門的時候為了方便自己大肆搜索一番當地的小吃名産,特地摸了幾張大額的銀票出來,現在從懷裏那出一張,啪地塞到了老鴉手裏。
老鴉一看,頓時眉開眼笑讓開了大門,“小少爺出手可真大方,來來來裏邊請,有什麽不懂得盡管問,咱這裏的姐姐可都是好手……”
那麽點大的小鬼,随便糊弄糊弄就能把銀子撈到手,何樂而不為。
跟在琉節他們背後的那個人影頭痛似地捂住了額頭,看他們大搖大擺地進去,他也只好找個沒有人的地方翻牆進去。
外面熱鬧,裏面就更熱鬧了。
這個時候已經入夜,正是花巷生意熱火的時候,琉節和麗雲進去以後別說找琉巽了,眼睛都轉暈了。各色的妖冶女子在眼前放浪形骸,還有那些喝得七七八八色迷迷的男人衣冠不整地颠來跑去,讓麗雲害怕得直往琉節背後躲。
“五少爺,我害怕啊。”
“不怕,有我呢。”這麽說的琉節心裏也在發毛。
那個琉巽到底跑到哪裏去了,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啊。
現在知道不妥,晚了。
麗雲躲開一個醉眼朦胧撲過來的男人,拉着琉節找了個門就躲了進去。
“好險——”
兩個人同時吐出這句。
然後——
門就被撞開了。
先進來的是一個白色的人影,後面跟着一團錦繡包着的衣衫不整的人。
“我可找到了……嘿嘿……陪我喝一杯……”
那流着口水行走不穩的樣子讓麗雲尖叫一聲。
她這一叫,那位流着口水的仁兄血紅的眼睛就瞪了過來。
“唉?怎麽這裏還有個這麽漂亮的……啧啧,也來陪大爺喝一杯……”
琉節也險些叫出來,他看明白了,那個差不多算是被追進來的白色人影就是他的三哥,當朝太子琉漓。
琉漓翻牆是沒有人發現,可是在這胭脂花粉随處都是的地方,他這一身白衣想不引人注目都難,沒一會兒,就被這個追着他的家夥發現了,死纏爛打了好一會兒,看見琉節他們躲進了這個房間就跟了進來,順便也把這後面的混蛋也讓了進來。
眼看着他向吓呆了的麗雲撲過去,琉漓利索地一把揪住他的後領把他往後一扯,那人的重心本就不穩,這下更是邊上斜了出去,琉漓右手向他頸後一砍,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琉節和麗雲就呆呆地看着那個口水橫流的家夥兩眼一翻倒地。
好狠啊……
琉巽本不想來這麽無聊的宴會的。在琉漓的贊同和地方官員一再的堅持中,他就只好來這設在花巷的接風宴了。
設宴的官員們名為為成為震王的他接風,私底下打的主意自然是借着這個機會接近他。
送禮那是沒得說,送女人琉巽就有點吃不消了。
“這……震王殿下清風亮節,可身邊也不能沒有照顧的人不是。”
“我自由慣了,身邊多個人反而不自在。各位大人的美意多謝了。”
“震王殿下還是先看看人如何?”官員們再接再厲,“人我們都已經請來了,此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聽說是來服侍震王殿下可是滿心的歡喜,要在殿下面前一展才情,殿下您多少也要給這位才女一個面子啊。”
話說到這份上,琉巽要是再拒絕見面,就太駁他們的面子了。
“好吧。就請來一見吧。”看看他們所謂的才女是什麽樣也好。
衆人看向門口,就像一睹才女的風采。
預想中環佩叮當,碎步小聲沒有等到,稀裏嘩啦的聲音是越來越響。
怎麽回事?
就在琉巽的冷眼旁觀和衆人的錯愕中,本來是虛掩着有了優雅的垂簾的木門整扇倒了下來,兩個滿身酒臭的家夥就壓在了曾經是門的破爛木頭上哼哼着。
差點讓鎮定自若的琉巽從椅子上掉下去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你們煩不煩!糾纏不清!”
琉漓一腳踩在倒在地上的某位“公子”的身上,就差沒有狠狠地碾上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