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混有魚龍識千面

此時的王宮——

燭火微弱的寝殿中,龍榻上斜靠在一旁假寐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他将銳利的視線看向榻下一席華衣長跪于地的人。

“你可知錯在何處?”

“兒臣不知。”跪在地上的君懷桑低着頭,不卑不亢的說道。

君瀚冷笑道:“你想借着晚宴将沈碧接到身邊,是因為覺得如今翅膀硬了,可以護得住她了?”

君懷桑始終低着頭,卻并未回答那龍榻上之人的話。

“那我換個問題,人你既然帶來了,如今那麽着急的送她走,是如今又害怕在這宮中她活不長……還是害怕她成了你名義上的皇妹?”

“父皇明明知道沈碧她并不是……您又為何事到如今還是不願放過她呢?”

“如果她當真是那個人的孩子,即便是你以死相逼,你覺得我會讓她活到現在?”君瀚怒極:“不過是一個罪臣之女,流落于青樓本就是她最好的歸宿,可你為何還要執迷不悟?!”

看着君懷桑的身型變得僵硬卻仍舊不答他的問題,君瀚的面色變得更加青黑:“怎麽,如今你這是當真要為了女人連江山都不要了?!”

君懷桑終于不再僵直的跪在那,他恭恭敬敬的行了叩禮:“父皇曾在兒時為我與沈碧指婚,父皇想要交予兒臣的兩樣東西,無論是江山還是她,兒臣相信自己一定都護得住。”

“你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朕,可就算沒有朕,你以為她就願意嫁給你?”

君懷桑的面色忽而變得煞白。

君瀚的目光帶着篤定的陰鸷,他忽而站起身幾步間踱到依舊伏在地上的人面前:“朕倒是要看看你護不護得住她。”

君懷桑一愣,他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一般擡起頭:“父皇!”

可回答他的只有君瀚冰冷的目光。

他再次俯下身,将頭重重磕向冰冷的地面。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了她?”君瀚輕蔑的嗤笑道。

可下一秒,他的笑意便僵在了唇邊……因為那重重磕了幾個頭的人竟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出殿門。

……

“你就是青姬?”周震山眯起眼睛看向樓上的那抹身影。

“不知萬刀堂堂主光顧落雁樓,未曾遠迎倒是青姬的疏忽了。”沈碧靠在扶手邊,疑惑的笑道:“只是周堂主怎麽不像是來找樂子……倒像是來砸招牌的?”

“我們……自然是來找樂子的。”周震山扯開嘴角笑道:“只是這落雁樓似乎并不歡迎我們,我們來了歌舞聲樂全停了,像什麽話?”

沈碧的目光掃過他刀下脖間還滲血的沁娘,又看向一層碎落一地的桌椅杯盞、那些衣衫破碎的舞姬與地上混雜在一處的酒漬與血跡。

不瞎的人都看得出……他們分明就是來鬧事的,且這矛頭就直指沈碧。

沈碧将目光再次轉向萬刀堂退避而讓出的二三樓,展顏笑道:“不就是表演麽,自然是有的。”

她說罷一躍而下,在一聲聲下意識的驚呼中攀在層層的紗帳之中,竟當真在半空中搖曳的輕紗中偏偏成舞!輕紗拂面之間,那些刀客紛紛伸出手去抓那似近在咫尺的身影。

沈碧在賭,賭萬刀堂的人即便是有人授意,卻仍舊在明面之上有所顧忌與避諱。

她拖延時間,賭該來的人會來。

長袖翩翩起舞之間,卻聽有琴音緩緩而來,沈碧的目光不由得輕輕瞥過三樓的某處房間……

而一樓或聚集或與樓中護衛僵持的刀客們,竟似終于失去了周旋的耐心,接二連三的向頭頂的人撲去!

這層窗紙終于被戳破,沈碧亦攀着彌散在天井間的紗帳向上躲去。只是與刀客們的怒目不同,她的眼底卻依舊挂着一抹笑意,每一個動作都似依然在紗帳之間翩然起舞。

而那些刀客早已或高跳着去抓、或疾步跑上二樓、或攀着紗帳向她撲去!

沈碧唇角的笑意未變,她穿越紗帳之間,每一個舞步的轉身都似無意間踢中那些撲來的刀客,幾經周旋之間,那些刀客竟始終未近身半步。

始終站在一層紋絲不動的周震山終于提起刀幾步飛身而起,縛着紗帳追了上去!

将衆人遛得團團轉的沈碧終于收了笑意,謹慎的借着一條條的紗帳向一旁躲去。

可周震山卻明顯是個缺了耐心的,他一邊轉過一條紗帳,便将身後棄掉的紗帳撤掉丢下。而他一旁剛剛被遛得滿目赤紅的刀客們見狀也急忙将手邊的紗帳扯落丢下,沒多久,那天井中彌漫的紗帳便不剩幾條。

周震山作為萬刀堂的總堂主身手極佳,幾次沈碧都驚險的從他手中脫逃,周震山看着那靈巧的身影仰天笑道:“小小舞姬,竟有如此身手?”

而随着沙帳的減少、兩人之間距離的拉近,周震山手中的刀也驚險的劃着沈碧裙角而過時……一只不知從何處飛出的棋子卻打在刀面上,争鳴之下竟震得持刀的周震山虎口一疼!

他不再多與沈碧周旋,揮刀斬落僅剩的幾條紗帳,終與沈碧一同落在地上。

沈碧的足尖剛剛落地,那繞梁的琴音也随之消散,而萬刀堂的衆人也随之團團圍了上來。

沈碧看着将她團團圍住的刀客,心思卻反而平靜了下來。雖說忌諱在人前真刀真槍的表露功夫,可到了如今這樣的時候,人生短短數十年,如果萬刀堂的人當真要取她性命,那她不如就拼個魚死網破……即便是死,也不會讓他們讨得便宜。

就算死,她也不會連累落雁樓就是了。

周震山舉起手中的刀,目光陰翳的走向她。

“也該做一個了結了。”

三樓的雅間內,那撫琴之人終将目光自窗外收回。他似是在等什麽人,一片暗色的眸中喜怒難辨,似不知是盼着人來,還是盼着人不來。可惜時辰已晚,天色已暗……他的指尖撫過琴弦,終還是站起身。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間,忽聽樓外傳來不怒自威的聲音——

“幾日未來,怎麽落雁樓今天這麽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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