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見
滿目瑩白,雪落在帝都的每個角落,參差連綿,宛如群山游龍,每每這時候,北齊的天兒皆是冷得鑽心,躺在被窩裏也能感覺到骨子裏的冰涼。
沈清歌蒙在被子裏聽自己的心跳聲,平緩有力,是活的。
前兒個從夜裏醒來,發了燒,腦子裏迷迷糊糊都是臨死前的事兒,她有些恍惚,若說這是夢,為免有些太真實。
怎的再睜眼,就回了自己十三歲的時候?
默書從外頭進來,不大的門縫裏飛進漫漫飛雪,她連忙關了門,拍了拍一身風雪過來,瞧見沈清歌又在發呆,輕輕喊:“姑娘怎麽了?”
姑娘近日有些不對勁,總愛盯着物什發呆,有時候是看雪,有時候是盯着她,總把默書盯得渾身發毛,末了一笑,彎起的眼裏像是鋪了柔和的光,瑩瑩白亮,瞧着喜人,卻總透着古怪。
沈清歌搖頭說:“沒什麽。”
接過默書遞過來的帕子擦臉,因着這風寒頭熱的毛病,在床上躺了好幾日,年少時她便甚是怕冷,每年的冬日都會病幾場。
父母長兄早前兒便回鄉辦事,沈清歌醒的時候沒瞧見他們,回來還得一些時日。
她說想去窗邊看雪,默書拗不過,便扶她過去,窗戶支開時外頭的雪飄進來,落在她同色的衣襟上,變成露水入了衣裳裏頭。
沈清歌擡手接雪,唇畔浮笑,輕輕道:“默書,這樣好的景兒,咱們出去走走吧。”
默書有些訝異,姑娘冬日裏不大愛出門,只愛窩在被子裏睡糊塗覺,今兒個卻是轉了性兒,默書将窗戶放下,風雪從關上的窗間飛進了幾片,落進燒着的爐火中,漸出無數的火星子,呲啦一聲響。
“姑娘仔細身子,今兒個才大好,若是再病,叫默書怎麽跟夫人交代。”
沈清歌笑說:“我竟忘了你啰嗦的毛病,倒不必憂心我,出去走走便回來,沒那麽嬌弱,若真病了,再喝幾幅苦藥便罷,我睡了幾日,悶得很呢。”
“悶便悶一些,省得病了受罪,姑娘生病,默書看着心疼。”
她這丫頭是個倔脾氣,也不知是同誰學的,沈清歌想起默書死時的模樣,心腸軟了下來,又躺回床上睡下,默書瞧了,咧嘴一笑,過來替她掖了被角再出去。
又躺了兩日,沈清歌身子越漸養得好,默書同她說起最近府裏的事兒,道她三叔一家趁着帝師不在府裏,做起了當家主子,丫鬟婆子唯命是從,威風的很。沈清歌聽了只做一笑,手裏抱着的暖爐失了溫,默書下去替她換一個。
沒了默書在一旁叽叽喳喳,屋子裏靜下去,仿佛還能聽見雪飄落的聲音和她綿長的呼吸。
鏡臺在側邊,一轉頭便望見裏頭的女子,十三四歲的模樣,臉蛋兒精致,媚态天成,眼裏有一團眼波流轉,如碎了的星辰,清輝撒了一地。
默書怕冷着姑娘,一路小跑來,将重新換過的暖爐遞到沈清歌手裏,房裏響起她輕柔的聲音:“清兮和清禾呢?”
這是她的庶弟庶妹,乃是沈府稀罕的龍鳳胎,算算年紀,如今才八歲的年紀,姨娘早死,姐弟兩人一直養在母親名下。
一家人和睦得很,從不分嫡庶,同她的感情也是甚好,沈清歌病了這麽久,沒理由不來看她。
默書好一陣吞吞吐吐,沈清歌擡眼看來,本是柔軟的一雙眼睛,卻叫她心底一慌,忙說:“本想早點同姑娘說,可姑娘病着,便不敢惹您生氣,姑娘病的那日,二姑娘和二少爺便被三房老爺叫去了,說是檢查課業,這麽幾日還沒放人。”
沈清歌叫默書拿來鬥篷披上,行過去的方向自然是三房的院子,沈府的關系複雜,父親是嫡長子,下頭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雖說叔叔們在朝事上比不得父親,生兒育女上卻是先于父親,兩位叔叔家各有一位千金,皆年長清歌,為此,叔叔們可得意得很,到底還是得了沈府嫡長女和嫡次女的名頭。
祖母蔣氏乃祖父第二位夫人,身子骨健朗,容不得分家這一說,三家便一直住在一個宅子,只分了各自的院子,卻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父親回鄉,二叔被朝廷派往極寒的北方視察,一家子都随着去了,留下三叔打點府中諸事,想來是拿了大權心思也漸漸不正了,她三叔為何會扣了清兮清禾,沈清歌也是明白的,三家雖是堂親,卻是表面和睦,內裏暗自争鬥。
祖父沈庸有治世之才,乃先帝老師,國之棟梁,沈府因此榮寵富貴,一路似錦,到了兒子這一輩,卻只有長子沈廉有帝師之才,後頭兩位弟弟朝堂之上碌碌無為,也因此,帝師這位子自然屬于父親,二位叔叔心裏不舒服,府裏明争暗鬥的事兒不少。
沈清歌回想起張文全的話,看來沈家滅門,他這兩位叔叔難辭其咎。
沈清歌還未走到三房的院子,門外的婆子瞧見她便慌了神的往回了跑,不多久,她的三叔沈宗便領着一家老小候在廳堂等她,見她一身風雪,面帶關切:“聽說歌姐兒病了,此下可大好了?”
她笑說好了,尋了個位子坐下,落落大方的模樣叫沈宗微微皺眉,沈清歌道:“前兒個我病着,不曉得清兮清禾來了三叔這兒,我這弟妹委實不懂事,姐姐病着卻跑來這兒玩耍,也不去看看我,我心裏氣,便尋過來了,可有打擾三叔?”
沈宗哈哈一笑,擺手說不打擾,又道:“前頭夫子遇了我便說起他們,道他們上課不認真,大哥不在家,歌姐兒也病着,三叔便自作主張将他們喚來教訓,方才還在補課業呢,你來得巧。”
這自然是假話,清兮清禾一向乖巧懂事,課業也從未讓父母操心,沈宗這是為自己欺負人找理由。
沈清歌一派柔和的笑着,點頭道:“弟妹不懂事,倒是擾了三叔三嬸,勞煩三叔将他們喚來,我這當姐姐的也好過問幾句,不然父母回來了,也不好交代。”
“這是自然。”沈宗命人喚來清兮清禾,兩人見着沈清歌便紅了眼眶,粉雕玉琢的面上露出委屈神色,軟軟喊了一聲:“阿姐”沒了後話,眼神飄向沈宗一家。
沈清歌心裏道了一句“鬼機靈”,如何不懂弟妹的暗示,想來是受了委屈,要她幫着讨回來。
沈清歌面上染上怒色:“叫我一聲阿姐,可是病中卻不見你們,聽三叔說了才曉得,原是你們二人不争氣,惹得夫子上門告狀。”
“我們沒有…”
小小的人兒嘴巴一扁,作勢要哭,沈清歌猛一拍桌,将二人吓得一哆嗦:“還敢哭,小小年紀學着騙人,你這意思是說三叔蒙我嗎?默書,去請夫子來問問。”
默書得了令要出去,沈宗連忙攔住人:“歌姐兒莫氣,眼下天寒地凍的,莫為了這點小事便勞得夫子跑一趟,兮姐兒和禾哥兒我已經罰過了,你便不用再追究,總歸是小娃娃,萬不能逼得太緊,”
沈清歌卻不同意:“正因為他們年紀小,若助長這歪風邪氣,傳出去怕是要壞了沈府書香門第的名聲,默書,你速去請夫子,記得備軟轎。”
外頭的雪落得急,地上厚厚一層雪,天寒地凍的模樣,屋內卻是火熱的,沒人說話,沈宗同妻子雲氏對看一眼,眸中皆是不耐煩。
清兮清禾偶爾抽答一聲,沈清歌垂眸沒有看他們,一看便是生氣的模樣。
耗了三炷香的時間,總算将授課夫子請了來,見着沈宗,先是拱手作揖道:“路上風雪急催,來得晚了,各位久等。”
沈清歌擡了眼看過來,邀着夫子入座,面上帶着笑:“這樣的天兒去打攪夫子,是清歌的不是,只是我這弟妹死犟着不肯說真話,這才勞煩了夫子。”
“姑娘哪裏的話,路上便聽默書小姐兒說了,老夫也覺得有必要來一趟,但确實是衆位誤會清兮清禾了,他們二人可稱得上老夫的得意門生,功課從未懈怠,不知哪裏傳來的謠言。”
沈清歌回身望着沈宗夫婦,神色訝異:“不知三叔為何這般污蔑清兮清禾?”
“歌姐兒這話說得怪,我們也是好心,大哥不在,你又生着病,這兩個半大不大的娃娃也需要人管教,你三叔尋個理由,你還非得把夫子請來,壞了一家子的和氣,哪裏有嫡女的風範。”
這說話的是她三嬸雲氏,一番話将錯處盡數推到沈清歌身上,她也沒有生氣,笑得平和:“三嬸說的是,弟妹的确需要管教,只是父母不在,我這做姐姐的便理應擔起這管教的責任。前幾日我病中,沒來得及過問弟妹,三叔三嬸替我看管清兮清禾,清歌本應感激,卻沒想到三嬸尋了這麽個荒唐理由,若不是夫子告知,清歌便被您騙過去,府裏的人當怎麽看我大房?興許會說我們岢待庶弟庶妹,傳出去壞了父親的名聲可怎麽好?三叔官職小不在意,父親卻是不一樣,乃儲君的老師,可是丁點兒差錯出不得。”
“你!”她這是拐彎抹角說沈宗沒用,他們如何聽不懂。
“歌姐兒好一張伶牙利嘴,原來我這做長輩的都不能管教後生了?不過是一雙庶出的弟妹罷了,歌姐兒真當他們是你一母同胞的親人嗎?”
沈清歌神色冷下幾分:“清兮清禾自出生便養在母親身旁,自然是清歌親人,三叔不僅做事糊塗,眼下說話也變得糊塗。趁着我父母不在家,欺我病中體弱,扣我弟妹,清歌倒要問問三叔是何居心?”
“我憐惜你病中無法看顧弟妹,遂替你照看,卻讓你懷疑居心叵測,三叔才要問問歌姐兒,你何時變得這般蠻橫無理?”
沈清歌招手喚清兮清禾過來,掀了二人衣袍,膝蓋處的青紫痕跡委實紮眼。
“我弟妹身上的傷三叔又作何解釋?”
“這是他們不服管教,我罰他們跪祠堂,三叔也是一片好心。”
“一派胡言!”這聲震得丫鬟婆子齊齊一哆嗦,沈宗瞪大眼睛看着她,怔愣了好一會兒。
這樣一個溫婉柔和的女子,笑起來帶有七分媚态,發起脾氣卻是讓人感覺冰凍三尺,渾身上下都泛着涼氣兒。
便見她邁着步子走過去,停在沈宗和雲氏面前,方才劍拔弩張的氣勢也消散,面前這女子還是柔和雅致的,唇角帶笑,說的話卻沒帶一絲溫度:“大房的人,輪不到你們來管教,今日的事兒,清歌沒完。”
沈清歌領着弟妹出去,門開的瞬間,外頭闖進的風寒激得室內的人打了一個冷顫,沈宗恍然覺得,沈清歌方才的眼神比這天兒更冷,讓他禁不住發怵。
将夫子送回去,清兮清禾便跟着沈清歌進了屋,兩人低着頭不敢說話,沈清歌停下來看他們一眼,想起今日還有事情未辦,笑說:“想必這幾日也将你們悶壞了,擦了藥,阿姐帶你們出去走走。”
北齊東樊山上有一座寺廟名叫白龍寺,傳聞裏頭的住持寂塵有看透生死的能力,這種事,沈清歌以往是不信的,笑一笑也就放在腦後了,但從自己重生後,她卻覺得這世間鬼怪牛神,神仙妖怪,說不定真的存在。
馬車停在寺廟外,門前幾棵梅花開得正豔麗,空氣中泛着的淡淡花香同雪的清冽氣味混在一起。
門前有小和尚在掃雪,見着沈清歌,合手道了一聲阿彌陀佛,領了她進去。
裏頭的奢華外頭是看不出來的,鐘聲回蕩在耳邊,廟內可見穿梭行過的小和尚,穿着薄薄一層袈裟,臉上帶着曠世出塵的味道,仿佛察覺不到冷意。
佛殿裏頭的塑金佛陀身高百丈有餘,沒有跪拜的人,清淨得很,小和尚領着停在殿內:“施主可求一簽。”
“我要找你們住持。”
“住持說了,施主要的答案佛祖會給你,他,給不了。”
小和尚退出殿宇,沈清歌也不勉強,瞧了一眼桌上的竹筒,拿起輕輕搖晃兩下,一支竹簽被抖出來,她拿在手裏看。
“既來之,則安之。”
百丈餘高的殿宇內,她的身影像是沙粒一般微小,窗戶外頭透進來的亮光将竹簽上字照得熠熠生輝,沈清歌輕輕嘆了嘆,是這個理兒,今生來之不易,她理當好好過,再不能重蹈覆轍。
出院門的時候,又遇見那掃雪小和尚,他微微一笑道:“一切都是天意,施主萬不可辜負佛祖的心意。”
倒不愧是北齊最富有神話色彩的寺廟,随便一個小和尚也這般高深莫測,沈清歌心頭敞亮,同小和尚道了謝便出來。
廟外的梅花樹下不再空空如也,一片鮮豔紅色的枝桠下站了一個男子,穿着玄黑的狐裘,裏頭罩了一身同色華服,身量徑長,一擡手便摘下一支梅花,雪落在他發間,像是個絕世脫俗的神仙。
似是發覺有人瞧他,男子轉頭看過來,眉眼漆黑如潑墨的一副山水畫,裏頭有迤逦美好的顏色,有深邃吸人的雅致,更多的卻是刺骨森涼。毫無溫度的一雙眸子,更襯得面容如玉,周身是遮掩不住的貴氣。
男子唇畔勾起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隔着急落而下的風雪與她靜靜對望。
這個人是誰,沈清歌識得的,他乃皇帝第九子錦邺,號稱最不愛建功立業的皇子,平日裏不是賞花就是游玩,過得可謂潇灑如意。
錦邺邁着閑散的步子過來,将手裏的梅花遞到沈清歌面前,臉上明明沒有溫柔的神色,聲音卻是出奇的柔和:“送你。”
沈清歌沒有接:“為什麽送我?”
他輕輕一笑,帶有幾分迷人的妖冶,音量越加低柔的,像是抹了蜜的一般,卻不覺得膩,偏生讓人聽了心神蕩漾:“姑娘生得好看,我很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吃瓜群衆:男主你上手就開撩,确定喜歡女主???
錦邺(笑眯眯):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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